北朝帝業 1361 投唐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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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州陽江兩岸,坐落著許多的豪邸大宅,看上去非常的氣派,一眼望去讓人感覺仿佛來到了建康城秦淮河兩岸的繁華地帶,絲毫看不出此境竟然是地處嶺南蠻荒地界的陽江。
這里是嶺南馮氏的勢力大本營所在,分布在陽江兩側的這些大宅,都是馮氏并其姻親冼氏、以及歸屬他們所統治的諸洞俚僚蠻酋們的住所。
在接受開化之前,俚僚諸部過著樵采漁獵、茹毛飲血、巖巢地穴的生活,包括他們各部的首領也都與眾族人們居住在一起,生活狀態與物質享受沒有太大的區別。
可是隨著俚僚諸部與外界接觸越來越頻繁,所能獲取的物資和接受的觀念便也越來越豐富,內部的等級劃分也越來越嚴密。尤其是那些之前還能保持著樸素作風、與族人們同甘共苦的俚僚首領們,更是迫不及待的改變了過往的作風,紛紛過上了更加愜意的生活。
高州的陽江兩岸地勢平坦、風物宜人,既便與耕作生產、物資交流,同時也是非常適宜居住的區域,再加上馮冼兩族不遺余力的拉攏示好,故而周遭那些巖穴間的俚僚豪酋們紛紛走出澤野,率領部眾歸附兩族。
如今馮冼兩族所統御的俚僚部落大大小小便有近千個,哪怕在豪酋眾多的嶺南地區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而兩族之所以如此聚集起如此龐大的勢力,一方面自然是因為他們所占據的高涼地區在整個嶺南都是自然資源比較優越的地方,另一方面就在于首領出色的個人能力。
馮氏出身北燕皇族,在北燕為北魏所覆滅之后跨海南來,因此比較受到南朝歷代統治者的關注,祖孫世代在嶺南為官。這樣一個出身背景,是其他地方豪酋所不具備的。
馮氏馮融、馮寶父子先后出任羅州刺史、高涼太守等嶺南要職,尤其是馮寶與俚僚大酋冼氏聯姻,兩族之間取長補短,勢力更是獲得了長足的發展。
時下的馮氏家主名為馮仆,乃是馮寶之子,先是擔任陽春太守,陳主陳昌登基后又將之加封為高州刺史。只不過馮仆如今也只有十幾歲而已,憑其資望能力自然不足以擔任一州之主,而如今高州真正掌握州權的、同時也是馮冼兩族的靈魂人物,便是馮仆之母冼夫人。
不同于其他地境豪酋們作威作福、熱衷欺凌兼并弱小而壯大自身,冼夫人卻以審時度勢、處事公允而著稱。早年她輔佐丈夫馮寶,幫助南陳先主陳霸先平定高州刺史李遷仕的叛亂,并且資助陳霸先北去勤王,在陳朝建立之后,也是嶺南地區率先表示臣服的地方豪強勢力,故而頗受南陳朝廷的禮待。
對待地境周邊的俚僚部族,冼夫人也不以武力兼并為主,而是選擇招撫利誘、循序漸漸的發展壯大。又因其人處事公允,嚴禁宗族子弟欺凌弱小,故而馮冼兩族的勢力范圍也是嶺南地區少有的秩序井然、民生殷實的地帶,許多俚僚部族也都樂于歸附,使得冼夫人在整個嶺南地區的俚僚群體中都擁有非常崇高的聲望。
侯安都選擇為兒子向冼氏求婚,所看重的自然也是這些。而當其求婚使者來到陽江馮氏莊園并道明來意之后,頓時便在馮氏宗族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轟動。
在整個天下大勢來看,侯安都也實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無非是一個被唐軍追打的狼狽逃竄的敗軍之將罷了。可是嶺南消息閉塞,人們視野也不算開闊,在他們的心目中,侯安都仍然是功勛卓著、不可一世的開國功臣、社稷元勛,是嶺南地區少有的能夠名滿天下的大英雄!
所以對于侯安都的求婚,整個馮氏家族都表現的比較喜悅,盡管他們也聽說了一些嶺外的風云變化,但侯安都歸鄉之后表現仍然強勢亮眼,也讓他們深感欽佩。
對于不久之后便將要殺入嶺南的唐軍,他們卻不怎么在意,畢竟人是很難對其不曾親眼見過的強大存在產生什么敬畏之心,真正能夠讓他們折服的,還是眼前實實在在的人和事。
“侯大將軍乃是國之元勛、威震華南,此番歸鄉甫一出手便力挫歐陽一族,真可謂一鳴驚人。而今竟欲訪婚我家,當真是一大幸事!此等英雄門戶若不與親,更親誰家?”
講到與侯安都聯姻一事,一些馮氏族人便忍不住神采飛揚,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然而旁邊也有人皺眉說道:“但我聽說侯大將軍此番歸鄉,正是因為在嶺外遭受強敵挫敗、勢窮之下才無奈退回。而且北虜大軍已在江東肆虐開來,不久恐便要進寇嶺南,侯氏能否抗衡尚還未知,此際貿然與親,恐怕有些不妥啊!”
“嶺外自是嶺外,嶺南自是嶺南,兩處豈可混為一談?幾百年風俗殊異,難道嶺外就沒有強人得勢?然而卻向來強橫君主越嶺來攻,是附是戰,皆憑我嶺南鄉情取舍,那北虜唐軍再強橫,能破得了幾百年來的定律先規?”
當即又有馮氏族人開口反駁道,言中自是滿滿的自豪感,旁邊其他人聽到這話后也都紛紛點頭道:“不錯,自古以來嶺南肯附則中國安,若不肯附則自雄,倒是近年陳氏先主統率嶺南豪杰克定兇險江波、開創國業!
侯大將軍是我嶺南雄才翹楚,或是于外略有受挫,但敵人若當真強大無敵,可不將之戮于嶺外,反而由之順利歸鄉?可見敵人雖強,但仍力有未竟之處,并非不可戰勝。如若貿然深入嶺南,也難保不會折戟飲恨!”
人的經驗很多時候未必是準確的,尤其當本身基于經驗而做出總結的視角本就有所偏頗的話,那所得出的結論必然謬誤極大,而他們自身受限于認知卻茫然無所察覺。
“縱然侯大將軍受挫于外,但此番歸鄉之后凡所作為亦頗為凌厲。歐陽一族稱雄嶺南多時,勢位橫跨諸州,結果在侯大將軍面前卻是不堪一擊,足見寶刀鋒芒未可輕試!今其欲與我家聯姻,或一時勢窮之選,但若能相共患難,彼此情義必能堅于金石!”
又有人目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口中疾聲說道:“侯大將軍威名卓著、才力富強,而我家則資業雄厚、族屬眾多,若是兩下能夠相合,進則窺望江東,退亦虎視嶺南,歐陽氏亦不足懼!強敵若來,自有山南為阻,雖有十分強力,入境之后難用二三,破此甚易。若是嶺外天下為唐國所定,則我等亦可據此險地待價而沽!”
這世上沒有人不盼望自己事業能夠做大做強,但很多時候往往受限于各種主觀與客觀的條件而沒有什么起色,遲遲不能突破上限。故而懂得把握時機、借力突破便尤為重要。 侯安都看中了馮冼氏的雄厚鄉土資業,而馮冼氏族人們同樣也看重侯安都本身的能力與資歷威望。
如果說在此之前這些嶺南豪酋們對于世道內的投機還乏甚想象力,那么之前陳霸先崛起嶺南而后又創建江東基業的事跡無疑是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震撼與啟發。
侯安都本身便出身嶺南,又是陳霸先麾下得力大將,功勛輝煌,而且在收拾歐陽氏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手段也仍然非常凌厲,自然就獲得了這些人的青睞,打算在其身上稍作落注。
嶺南地處偏遠,無論從陸路還是水路來攻都非常不便,所以便養成了這些豪酋們恃險不賓、不敬上國的性格。他們未必要奉侯安都為主,但侯安都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卻能夠化作他們的一個籌碼,以此來向中原皇朝討要更多的好處才會選擇臣服。
本就是一個少年的州主馮仆在聽到族人們的議論后,心中也是非常的興奮,連忙開口說道:“若需將我姊妹送往衡州與侯大將軍愛子成婚,我想親自引眾前往,希望能夠一觀這位嶺南大英雄的風采!”
對于與侯安都一家進行聯姻,馮冼氏主要族人們都持贊同的態度,甚至一度開始商量婚期與嫁妝等一系列的事宜。
然而他們這里討論的熱鬧,外出巡視部族而聞訊后匆匆返回的冼夫人在聽完他們的看法之后,卻連忙搖頭說道:“若是尋常子女婚配,此事倒也不必過分鄭重。侯氏英雄門第,我家門女子配之亦是榮幸。若侯大將軍遣奴來討甲杖錢糧,也可量力給之、以助其事,成敗則不需我計。
但唯此二者并為一談卻萬萬不可,我家不過嶺南一蠻首而已,之所以擁得幾分勢力,也不過只是天下英雄并不將此險山惡水視作必爭之地。你等不睹唐國之強,故不重之,然陳先主之威難道沒有見識過?如此力挽社稷危亡的英雄,尚且被江北的人主狠狠壓制,侯大將軍亦遭其挫敗歸鄉,今我舉族與敵更是何計?”
相對于族內眾人的樂觀之想,冼夫人要理智得多。首先唐人的強大并不是沒有參照,當年陳霸先在嶺南收拾了一圈的豪強勢力,也能讓人意識到他們這些所謂的方隅豪酋在真正強大的人物面前著實不堪一擊。但就連陳霸先全盛時期都被壓制下來,他們又憑什么以為能夠與那種強大的敵人掰手腕?
侯安都固然有其強悍之處,冼夫人也不愿拒絕而得罪其人,但卻并不希望通過聯姻這種方式將整個部族都與侯安都捆綁的太深。畢竟他們一族如今聲勢雄壯,實在不需要再通過險招豪賭去博取富貴。
尤其嶺外的大勢變化本來就超出了他們這些方隅豪酋的理解范疇,所以冼夫人并不贊同在自己認知以外的人事上投入整個家族的資業去進行豪賭。
馮冼氏族人們在被冼夫人潑了這么一盆冷水后,心思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熱切。而冼夫人則讓人準備幾千石糧食并一些器械,著員送往衡州去,并且表示族中女子雖多,但是否賢惠卻因私情偏愛而沒有一個明確標準,故而侯安都若欲給兒子訪求成婚的話,可以將兒子派往高州去居住一段時間,由其自己進行挑選。
冼夫人這一態度倒是讓侯安都頗感滿意,他早年便常聽先主陳霸先感嘆這位冼夫人乃是不遜有志須眉的英雌,故而心內對其印象頗佳,故而想要為兒子訪婚其家。
如果只是單純的拉攏,他的選擇倒也并不只有馮冼氏這里。故而侯安都在想了想后,索性便將兒子派往高州去,打算就此婚約繼續探討下去。而且接下來衡州便要成為交戰前線,讓兒子前往更加安全的后方去倒也穩妥一些。
馮冼氏這里因為冼夫人的提醒與約束,對于侯安都的號召保持著一種冷靜旁觀的態度,可是其他俚僚豪酋們卻并不像冼夫人這樣冷靜了。
他們多數人也都持有馮冼氏族人們類似的看法,首先是非常欽佩侯安都的強硬,其次就是希望能夠借侯安都之手展示一下他們嶺南群豪的獠牙,就算不能逼退唐軍的入侵,也希望他們有所忌憚,從而采取更加懷柔的手段來處理嶺南的人事問題。
所以一時間嶺南諸方豪酋都紛紛匯聚于衡州,所搞出的聲勢之浩大甚至還隱隱超過了侯安都之前在會稽境內所搞出的動靜。這也讓侯安都大為欣喜,直嘆當此危難之際終究還是鄉里鄉親們可靠,三吳之地那些短視吳兒真是拍馬難及!
他這里固然喧囂至極,但是作為嶺南舊霸主的歐陽氏則就有些落寞了。歐陽紇本來想要拿捏侯安都,結果叔父歐陽邃被殺、衡州被奪,自己親自率軍前往結果又大輸一陣。
一時之間整個嶺南地區對歐陽氏一族敬畏大失,甚至不乏人故意要看他們的笑話。
偏偏此時又禍不單行,歐陽紇的父親歐陽頠患病臥床多時,近日病情又突然轉重,以至于歐陽紇都顧不得外界事情,每天衣不解帶的在宅內侍奉父親,然而卻仍然難免其父病情越來越重。
病體垂危、將近彌留之際,歐陽頠神智恢復了短暫的清明,他自知兒子近日因何憂愁,而此時也已經無力為之分憂,只能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兒子的手腕,口中嗚咽疾呼道:“勿、勿與侯爭,投唐、投唐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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