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之后。
夜幕完全降臨。
一首高亢喜慶的嗩吶曲百鳥朝鳳卻穿透雨幕,響徹了整個大陵村。
同時,一頂由四位“菌尸”抬著的花轎,也圍著村子繞行了一圈。
有些諷刺的是,這邊辦著紅事,村中卻有三分之一都掛著白布,幾乎家家批麻,戶戶戴孝。
且大多數停在院中的棺材里,都只有衣冠沒有尸骨。
由此便知,這段時間追隨著王云虎下墓的那些王氏族人,損失是何等的慘重。
那喜慶的嗩吶聲,在這里也顯得格外刺耳。
只不過,匪寇早已盡歿,他們從墓里帶上來的“死人財”,也盡數被王云虎送給了村民。
哪怕損失不輕,王氏族人反倒對“不爭不貪”的王云虎更加擁護。
但自古以來真的有不爭不貪的上位者嗎?
呵,“不爭不貪”只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要比這區區金銀更加珍貴,貪平步青云,貪流芳百世,貪...長生不死啊!
“可惜,這人心豈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的?”
坐在花轎里的“新娘子”看到此景,眸光幽暗,他在今晚預定好的劇目,可不僅僅是“偷梁換柱”那么簡單。
很快,花轎就落到了為葛道爺準備的院落門前。
這里是王家長房故居內的一個跨院,有一扇單獨的角門,環境清幽,景物宜人。
“小姐,請吧!”
大青驢嘿嘿一笑,推開了院門。
若是那些江湖子這個時候還沒有死絕,說不定會義憤填膺,跳出來找他們拼命。
可惜大陵村的村民,雖然同樣不乏窺伺桃仙娘美貌者,卻因為沒有種下桃花印的關系,到不了為佳人不惜性命的程度。
最多暗暗罵上一句: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
這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紀,恐怕僅僅看一眼新娘的身子,就激動的‘馬上風’發作了吧。”
轎簾掀起。
鳳冠霞帔,腳踏金絲紅繡鞋,一身盛裝艷麗無方的“桃仙娘”,手撐一柄紅色油紙傘裊裊娜娜地走出了花轎。
別人一輩子大多只坐一次花轎,“她”卻步態從容,嫻熟至極。
一手撐傘,另一手托著一只用紅綢系著的木匣。
這便是“她”準備獻給葛道爺的“嫁妝”。
眼前黑漆漆的宅院好像一只擇人欲噬的猛獸,沒有酒席,沒有賓客,只是象征性地掛著兩盞紅燈籠。
但本就不是真的娶妻,誰也沒有在乎這些瑣事。
大青驢田七帶著那些“菌尸”悄然退去,“桃仙娘”獨自一人走進院落。
就見小徑旁、花壇里、樹樁上...到處都長滿了紫紅色的肉芝,高低錯落密密麻麻,甚至形成了一片龐大的蕈林。
恐怕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別想瞞過葛老道的眼睛。
走在這院子里,就好像是走進了某個巨大怪物的食道中,終點便是怪物的胃袋。
‘僅用一兩個時辰就改造出了一座,能讓自己發揮出百分百實力的巢穴。
葛老道在吃掉所有弟子之后,恐怕真的已經晉升真氣境了。
這是下馬威嗎?不好對付啊。’
術士在受箓入道成為赤篆之后。
術士、法師、真人、尸解仙,四重十二關,一步一重樓。
在赤篆階段的三關為精、氣、神:法篆、真氣、陰神。
核心修行便要磨礪體內的一點性靈之光,直到生出陰神,獲得最本質的一次升華。
此時,陰神才是一個人的本質,即使拋棄肉體轉向鬼道也不會再丟失任何記憶!
據桃仙娘所說,雖然葛道爺受箓入道極早,但似乎因為資質不佳,一直卡在真氣境界之前,多年不得寸進。
這大概也是教門中篩選“仙丹”的標準之一,要吃自然是要先吃這些已經沒有上升潛力的“廢材”。
現在他有很大可能已經更上一層樓,成功突破了真氣境。
桃仙娘對這一境界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真氣是一步練假成真的功夫。
除了可以作用自身強化體魄、滋養神魂之外,還可以憑空對外界施加一定影響,成為神魂和自然萬物之間的橋梁。
簡化施法流程,本身就可以充當法引。
比如使用山棺邪術時需要的那一把土,使用化虎奇術時需要的幾根虎毛...都可以省略。
提升繪制符篆的成功率,在縮減咒言的同時,讓各種術法的威力大幅提升...
恐怕也擁有念動即發,在近距離瞬間打斷五鬼搬山的能力。
‘計劃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要不是為了拿天書湊成完整的小生死簿,我這個連道基都沒有筑就的小術士,碰到這種對手恐怕有多遠跑多遠。
幸虧知道今天要女裝,沒讓表姐跟過來。’
王遠在心中不斷調整著接下來的行動方案,腳下的路也終于走到了盡頭。
紅艷艷的裙裾一閃,踏進唯一亮著燈光的正堂。
就看到一位白發轉黑,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道人,手中握著一枚白玉簡,升于法座。
身上沒有穿道袍,而是十分違和地穿著一件大紅的新郎喜袍。
一雙蒼老的眼睛直直向著自己看了過來。
眼神熾烈好似火燒,顯然沒有看出自家徒兒“桃仙娘”的皮囊之下,實際上藏著一個男人。
“仙娘來了,你我師徒相伴多年,不必多禮,過來坐在我的身邊。”
聲音嘶啞難聽,好像數人齊齊開口,有蒼老、有成熟、有稚嫩...帶著一種莫名的驚悚感。
“桃仙娘”對他盈盈一福,好像一位積年的老影帝,在四目相對的瞬間,眼神接連變幻。
一雙桃花美眸中,完美演繹了隱藏極深的不甘,對師父長期的畏懼和馴服,最后才是認命般的自暴自棄。
任誰看到都要憐意大起。
葛道爺對弟子此時的眼神同樣非常滿意。
這位座下唯一的女弟子,除了不是天生的“命犯太歲”之外,心智手段等等都在其他的四個男弟子之上。
若不是自己手握著她的本命符牌,也未必能駕馭的住她。
這時。
他就見自己今天的“新娘子”,雙手捧起那只系著紅綢的木匣,恭聲道:
“師父,我有寶物獻上。
這次下墓,雖然人手折損頗多,但收獲卻也不小。
弟子德行不足,不敢獨享此寶,特地拿來孝敬師父,以祝師尊早日得道升仙!”
盒子里面裝的。
正是那接連吃掉了一群衙差、道兵鄭勇、術士“無影鼠”文俊才,又被練成了混元霹靂子的第一枚羅剎詭骨!
也是王遠這陰險釣魚佬手中,最犀利的“餌食”。
與此寶有緣者,雖然不一定能升仙,卻一定能升天!
然而。
那老道士接過盒子后并沒有因為好奇而直接打開木匣,而是隨手將之放到了桌上。
看著眼前嬌美動人的“新娘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欲火和執念,像一條餓極了的毒蛇般冷冷道:
“不急,距離大祭還有整整十二天,今夜沒有什么事情比仙娘你更加重要。
我素知仙娘有孝心,好叫你知曉,其實今夜你要嫁的不只是為師一人。
為師這便叫其他的新郎一起出來見你。”
一邊說著,一邊雙手顫抖地解開了身上的喜袍。
喜袍下的東西讓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就見那干癟的胸膛上一個挨一個,足足擠著四張扭曲的面孔,有眼、有口、有鼻,正是那被他吃掉的四個徒兒。
他們在看到朝思暮想的“桃仙娘”之后,頓時興奮地大吼大叫:
“師姐,伱穿嫁衣的樣子真美。讓我‘吃’了你好不好?”
“師姐,我最喜歡你了,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
“師妹,師妹,我終于得到你了!嘿嘿,嘿嘿嘿...”
看到這種恐怖的景象,“桃仙娘”臉色巨變,正要匆忙后退。
葛道爺卻將一枚桃木符牌在桌上用力一拍。
“她”的身體不由陡然僵住,好似待宰的羔羊般,再無反抗之力。
“仙娘啊,你也看到了,你的師兄弟們個個都想得到你。
勞煩你一女嫁五郎也著實有些為難,就只能用你這一身香甜的血肉,給師兄弟們分一分了。
幸好,‘丹頭’要的是命格,并不一定要有身體。
否則,為師還有些難辦呢,呵呵呵...”
這老道士上一刻還和顏悅色,轉眼之間便翻臉無情。
十幾年二十年養大的弟子,就跟養肥的豬玀一樣,動起手來毫不留情。
“桃仙娘”似乎根本沒有想到,嫁竟是如此“嫁”法,吃又是如此“吃”法。
自己的價值竟被榨的干干凈凈。
兩行絕望的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
同一時間。
北邙山北麓,最大的一伙山賊窩里。
一場由一錠五十兩“金元寶”誘發的慘烈血案,嘶吼聲、金鐵交鳴聲、皮肉撕裂聲...已經擴大到了全寨。
一個同樣身著火紅嫁衣的俏美身影,靜靜坐在山寨的轅門上,歡快地晃蕩著一雙魚兒般白白嫩嫩的腳丫。
平生第一次能幫上王遠的忙,讓少女心中充滿了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