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耳邊陣陣陰風嗚咽,坐在花轎中的王遠感覺整只迎親隊伍都像是輕飄飄的紙一樣,被陰風包裹著極速前進。
透過花轎的小窗,只能看到外面一片灰暗色調的浮光掠影,分辨不出任何的景物。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并不慌亂,清楚自己正在一群鬼物吹吹打打的簇擁下走著陰路。
“百般樂器,嗩吶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可惜別人是接地氣,你這根本就是接地府。
這種走親戚像下地獄的感覺,無論來過多少次,都讓人完全不能適應啊。”
王遠坐在轎中,不由自主握緊了手中的殷紅香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丟在半路,然后落到暗無天日的下土陰世里去了。
即使是靠著從守陵人那里得來的淺薄常識,他也知道那絕對不是什么美好的體驗。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之后,王遠忽然感覺眼前一亮。
迎親隊伍的前方,出現了一大片廣袤的和緩山谷,谷中屋宇連綿,阡陌縱橫。
抬頭看向四周,周圍是依舊跟北邙山山勢相差仿佛的群山,但它們的體型卻至少擴張了幾十倍。
群山環繞的山谷最中央,一株好像天柱一般的龍爪槐直插云霄。
樹皮斑駁好似鐵鱗,虬枝蒼蒼,半枯半榮,撐開了一片高遠廣闊的穹頂。
樹上的每一條枝丫都纏著寫滿心愿的火紅布條。
遠遠看去酷似一條駕馭著紅色火云,高高揚起上半身,鱗爪俱全的老龍。
樣貌跟外面那一棵龍爪槐一模一樣,只是放大了數十倍。
有些可惜的是,這棵神異非凡的龍爪槐,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滿身都是老態龍鐘風燭殘年的氣息。
迎親隊伍腳踏陰風,繼續向前,跑了好一會兒才正式進入龍爪槐的樹蔭之下。
到了這里天空不僅沒有變暗,反而好像白晝一樣亮堂。
一只好像小山一樣的巨型白色燈籠高高掛在樹梢上,取代了外界的那一輪明月,將微涼的皎白色燈光灑滿了整片山谷。
燈光下,在田地中忙碌的農人、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馬、沿街叫賣的商販、流連忘返的文人士子...
田園悠然,都市繁華,讓人幾乎以為這里是山外的洛陽古城。
看到這支忽然從虛空中走出來的迎親隊伍,許多人不由遠遠駐足觀望,眼帶好奇,與外面的那些鬼物截然不同。
“嗯,非常符合神詭世界的展開方式。
如果不是那大燈籠上面寫著個大大的‘奠’字,那就更完美了。”
這里才是“亡人鄉”真正的核心,鬼物們的靈智也明顯要比外面那些強得多,至少能夠交流,也明顯多了幾分生氣。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王遠早就沒有了初見時的震撼。
其實,這里雖然不是下土陰世,但跟那鬼地方的性質也差不多。
除了極少數的東西是真的之外,其他都是假的。
在陽間燒紙屋會在這里變成廣廈千重、燒紙人變成活生生的奴仆姬妾、燒紙錢會變成真正的金銀財寶...
微塵般的物質加上凡人的愿力,在這里都會被千百倍的放大,真實不虛,但對外界來說毫無意義。
而且真真假假,就算是住在這里的積年老鬼也未必能分得清楚。
小轎沿著一條平整的直道,走進掛著“亡人鄉”牌匾的城門。
接連走過通利坊、慈惠坊、尚善坊...一路來到緊挨著那棵巨型龍爪槐的積善坊,終于停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門前。
微微掀開大紅的轎簾,王遠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確認周圍只有一群臉色木然慘白的紙扎人小廝之后。
這才羞恥地捂住臉,像猴子一樣跳出接親的花轎,三步并作兩步竄進了已經敞開的大門里。
在這里,兩位青衣侍女早已經等候多時。
她們身姿窈窕,青緞長衣,發絲結鬟,十指纖纖,膚如白玉,就好像兩朵隨風搖曳地水荷花般美麗動人。
看到滿身泥濘有些狼狽,卻充滿陽剛氣息的少年走進來,兩女眼神頓時一熱,身子卻無可挑剔地盈盈行了一禮。
“遠少爺,熱水已經備好,請跟婢子們來吧。”
說罷,似乎是強自按捺著渴望將目光從王遠的身上移開,轉身帶路。
“有勞兩位姐姐了。”
已經極為適應這種目光的王遠,徑自抬步跟上。
一路走過幽石小徑、青黛廊房、亭臺水榭...
兩位美麗的女鬼,腰肢細扭,臀兒輕搖,蓮步慢移地走在王遠前方,當真是萬種風情,賞心悅目。
看到此種絕美景致。
許多“精神亡靈騎士”恐怕要不由自主產生一個接一個大膽的想法,甚至從恐怖片直接腦補到了風花雪月的十八禁橋段。
但王遠卻目不斜視,波瀾不驚。
甚至愿意摸著自己的腰子,誠懇地對他們勸上一句:
“年輕,實在是太年輕了。
男人出門在外,特別是進到這種鬼窩里,第一步就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貞...哦不,是陽氣啊!”
守陵人戒律早有先見之明,第二條便是不得褻瀆山中尸骨、亡魂。
褻瀆?“褻瀆”!
兩個女鬼特意在府邸中逛了一個大圈,領著王遠見了一群彩衣撲蝶的女鬼、一群撫琴弄簫的女鬼、一群溪邊浣衣的女鬼...
她們巧笑嫣然,各具風情,有與王遠相熟的還十分親熱地同他打著招呼。
王遠卻全程都目不斜視,一路平安無事地到了一間臥房。
目送兩位青衣侍女一步三挪戀戀不舍地離去,他才像是又打了一場惡仗般,輕舒一口氣。
脫掉早已沾滿泥水、草屑的衣服,泡進了木質的浴桶里。
“呼!舒服。”
讓溫度正好的洗澡水淹沒下巴,緊繃的身體和精神漸漸放松下來,紛雜的念頭卻再次上浮。
“在伊厲王兩百年大祭之前的這一個月里,如果不亂跑大概能安全一時,但大祭當天是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坎。
度過去海闊天空,度不過去的下場就跟那些養老閣里的古稀老人一樣,被吸干此生剩余的所有福運壽數,連鬼都做不成。
必須抓緊時間,在返回大陵村之前的這三天時間里,將聚獸奇術和化虎奇術中的至少一種修行入門。”
想到這里,王遠就再也沒有多余的心思享受這難得的安逸。
簡單清洗了幾下就從浴桶中爬了出來,拾起侍女提前準備好的棉巾擦干身體。
旁邊一面纖毫畢現的琉璃鏡中,映出了一個皮膚白凈朗眉星目的翩翩少年。
依舊處于尚在發育中的年紀,就達到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境界,身姿挺括,線條勻稱,沒有一絲缺陷。
胸腹間輪廓微顯的肌肉雖然不算夸張,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具身體現在擁有多么強大的爆發力和持久力。
野狗道人對他窮追不舍,真未必沒有覬覦他這幅上佳皮囊的緣故,這種程度就算連詩都不會作,大概也能白嫖吧?
王遠失笑,甩掉腦海里這些雜亂的念頭,正要換上旁邊托盤里放著的一套新衣。
忽然察覺到一絲異常,猛地扭頭重新看向那面琉璃鏡。
卻看到鏡子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房間中本不存在的人影。
一位頭戴紅色薄紗蓋頭,身穿彩鳳刺繡嫁衣,姿容端莊秀麗的嬌小少女,腳踩薄軟的紅繡鞋,悠然坐在床邊。
皓腕托著香腮,正拿一雙宜喜宜嗔的秋水剪瞳,波光粼粼地掃過他結實的胸膛、線條硬朗的臂膀...
意識到王遠發現了自己的偷窺,鏡中少女卻完全沒有一丁點不好意思的自覺,沖他嫣然一笑,不懷好意地打了個招呼:
“呦,王小遠,你又送貨上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