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寫了家族歷史 173、胡老爺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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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余宅。
雪小了。
僅剩零星幾片,從白慘慘的天上紛揚落下。
但徐從卻感覺天冷了不止一籌。
許是肩胛上落了雪,雪受了屋內的熱氣,消融化成了雪水,滲入了衣服的內襯。
他認為應是如此,冷風似刀一樣的刮著肩上的余肉。
「不應該這么早回來的。」
徐從感受到了如柳絮的白花被風兒席卷,挨個拍打在他的臉上,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站在車站等候的舞女。
街上的行人不怎么多。
下雪的天氣,都貓在家里燒炕取暖,罕有出來的。
舞女穿著單薄的紅裙,瑟縮著脖頸,靈動的眼在四處張望,在等著人力車。她努力的聳著雙肩,試圖將白凈的肉藏在衣物中。
露出的肉已經夠多了。
徐從惡意想著。
他沒去過國內的娼館,但去東洋后,不免和幾個同學一同去了京都的置屋町取樂。這舞女和藝伎區別不大,只是沒擦練白粉,裹著厚厚的和服罷了。
忽的。
起了一道勁風。
臨街的屋瓦瞬間啪嗒啪嗒的亂響,長在石縫、磚縫枯黃的秋草被抽了出來,與落在地面的時報、枯枝一同卷在一起,四處亂卷,時而被扯上了空,時而被踩在了腳底。
徐從打了一個哆嗦。
他選擇和舞女一同躲到了車站——巷角的拐道口。
劣質香粉的氣息充盈了他的鼻翼,他皺了皺眉,什么也沒說,只是暗自屏住了呼吸,不打算讓外界的一絲氣息鉆入體內。
外面的風愈來愈大。
連光亮也被其席卷,變得昏黑一片。
徐從與舞女共縮一處,卻也不好再無視。這里是絕佳的避風港,不必擔憂被寒風冷出傷病。他與舞女貼近的身體,能清楚的感知到舞女略帶冰冷而又溫暖的柔嫩肌膚,以及暗藏在肌膚下的心臟律動。
他探出腦袋,看向車站前沿,想要離開這個是非地。
在東洋鬼混還行,回到家鄉,得適當的收攏自己的形象,一旦有任何的不雅舉動,奇裝異服的自己,隔日便會成為鄉民茶余飯后的談資。
這一隅地說是車站,其實只是布店檐廊下一塊高出青石板路的階臺。只是因在灰色墻面上釘著一張劉氏車行的廣告單,所以約定俗成的成了等候人力車的地方。
「先生,你的帽子……」
這時,一聲輕響在徐從耳邊炸開。
緊接著。
他頭頂的帽子倏然懸空,冷風吹走了發隙積攢的余溫。
徐從下意識的連忙用手壓住自己的帽檐,固定好帽子,然后將探出巷角的身子往后回抽,并抬起頭,微挺起腰背,看向聲音的來處。
舞女臉上掛著笑容,很溫和的模樣,在看到他回頭探視的目光時,輕輕點了點腦袋,身子向后退了一些,給他讓出身位。
暮色愈沉,剛入午間不久,就有深夜的趨勢。
「先生是……留學回來的?」
沉寂片刻,舞女打破了靜謐、壓抑的氣氛,她從上到下掃了一眼徐行的裝束,開口問道。
「是的。」
徐從輕咳一聲,簡短回道。
回完后后,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么冷淡,忽視旁人的感受,于是又點了點頭,補了一句,「剛從東洋回來,是去東洋留學的學生……」
他陳述到這里,語氣微微一頓,添了句,「你呢?」
淪落成為下九流的舞女,這是他親眼目睹的,一個舞女,說出的經歷大多也是悲慘離奇的,不會有什么好話。
然而他總不能用冷淡回復以熱情。
這樣不禮貌。
「我也是苦出身。」
徐從自我辯解了一句。
說話間,他挪了挪腳步,向后靠近舞女,挪到了里巷深處,更溫暖的地方。
發酸的臭味和劣質的香粉味,后者更好一些。
「我的話,就不提了。」
「對那些先生們,講的太多了。」
舞女微微搖頭。
她的眸色略帶了一絲哀傷。
「先生回來是教書,還是任公職?還是去新聞行業?」
她仔細打量徐從數眼,好奇問道。
大抵回國的留學生,都走的這三條路子。她雖念過一些書,接觸過上流的社會,但學問到底有限,想不到別的謀生手段。
「估計是教書……」
徐從猶豫片刻,說道。
連年戰亂,他看不到這個國家的前程,一切撲朔迷離。當官當久了,他又不想成為先生那副模樣。漠視太多。
而新聞行業……,會得罪人的。
不過是否真的去教書,他也不確定。
這只是敷衍舞女的一句話。
總不能說他還沒想好,真的要去做什么。
「教書倒也不錯。」
他暗忖。
覺得這也算一個路子。
「車來了。」
舞女沒有追問徐從當了教書匠后,要去做什么。等徐從在想搪塞的話時,她指了指巷口,車輪碾壓積雪的嘎吱聲傳了過來。
一輛人力車停在了車站。
「一同?」
「一同?」
二人對視一眼,一同登上了人力車。
這天氣、這天色,在戶外再多等一會,都是一件難捱的事。
舞女是在中途下車的,到了劉宅的時候,只有徐從一人坐著人力車。等人力車夫壯膽似的吆喝一聲,止住步伐,將車把伏低,停在地面上的時候,徐從這才回過了神,看向外界。
微明的月光順著屋頂斜照在府邸前宅,門口掛著的兩個大紅燈籠投射而出的燈影與之交映,冷淡的白色月光,暖陽般的燈光,神奇般的融在了一起,只是月光雖黯,但到底鋪滿了世界,未有燈影的亭閣仍舊蕭索、冷寂。
一只白狐立在了前庭,與登階的徐從遙遙相望。
陌生、熟悉、疏離、親近。
「胡老爺?」
「你怎么在這?不,你在五年前,就已經在這了?」
徐從癡愣的看著那一只幼齡的白狐,他喃喃自語。
他不認為是自己認錯了狐貍,只有胡老爺的狐眼才有那般的神韻,與其他白狐相差極大,一眼就能看出。
「也好,你在這里,也好。」
「我……」
徐從澀聲道。
在胡老爺離開后,他為之神傷過,但漸漸地,他又熟悉了沒有胡老爺在的日子。
能養胡老爺的人,既然在劉宅,那便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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