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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能將殺徐從的事做的天衣無縫。
但徐從不是錫匠…。
死了之后,不會默默無聞。
必然會引起舉城的轟動。
前往燕京求學的學生,不怎么多。全國也就近十萬。而于新野縣城來說,高學歷的人才就少之又少了。每一個人都備受縣公署關注。
此外,徐從還有一個副縣長的先生…。
順藤摸瓜,查到他是遲早的事。
錫匠和徐從的命看似都是一條人命,但二者死了,卻是天差地別。窮人和富人的命,不能同等視之。
“具體的事我不能告訴…”
“說了,我就要死。我只能保證一件事,你先生不會有事。他是留洋的人才,具有進步思想,和北洋官府走的不是一條路子…”
“他,我們也會拉攏。”
趙嘉樹敬了一個軍禮,他收回了先前玩世不恭的少爺形象。他雖然穿著一身長袍,可模樣卻像極了一個受過規訓的軍人。
“我以我的信仰保證。”
“他要是死了,你回頭開槍崩了我,兄弟也沒有怨言。”
“我能為秋禾報仇,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什么無情無義的人。”
他認真道。
見此,徐從也大體信了趙嘉樹的保證。
也由不得他不去信。
他總不能真的一槍崩了趙嘉樹。
“時間不早了,我先離開了。”
徐從起身,收回了槍。
他抬起了鎖門的門閂,打開了門,對趙嘉樹說了句“你別送”,然后自顧自的轉身合上了門。
趙家似乎是落寞了,長廊一路上都未點燈,黑漆漆的一片。
待走到主家的臥房時,才能發現一點微末的光芒。
“你去哪了?”
察覺到丈夫回了房,睡在床上的陳羨安突然出聲問了一句。她這一整夜都在假寐。想的事多,心難以平靜下來。她看到了丈夫開門出去,也看到了丈夫閉門回來。而其間隔的時間,委實有點長了。
“找人問了些話…”
徐從拉上床簾,縮進了被窩中。
他見陳羨安還有繼續追問的打算,于是語氣變得嚴厲,少了些溫和,“你別管…,這事盡量別管…”
涉及到死人和殺人的事,多管了,會出人命。
盡管他和趙嘉樹誰也沒提要保密的事,但他們心底清楚,這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一旦知道,一些事就沒那么容易冷處理了。
“明天,你和我回鄉下吧。”
“縣城…暫時不要待了…”
他繼續道。
與清末時剪辮令鬧出的風波一樣。無論縣城鬧再大的事,在鄉下,總歸是太平的,不會有太大的動靜。
格命,不只是一個口號,亦會死人。
“實業?機器的事…”
陳羨安心里泛起了委屈,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夫妻二人今日已經吵了一架。盡管和好了。但要是再吵,這場婚姻就真的會岌岌可危了。
秋禾的事,讓她曉得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并不適合于婚姻。哪怕解剖學中的心臟是結締組織,沒有骨頭。可真若將一顆心剖開了,失去心的人怎么可能繼續存活下去。剖開的心,亦會漸漸失溫。
“等過段時間再說,不急…”
“我聽說燕京最近也不太平,你不是想要孩子嗎?回到鄉下,先生個孩子再說。生完孩子后,再去上學也不遲…”
徐從摸了一下羨安的臉頰。
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絲冰涼的濕潤。
“是眼淚?”
他心道。
一夜悄然逝去。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徐從夫婦吃完了早飯后,蘭花找了個借口差陳羨安出去,然后她將徐從請到了內廳,問起了話。
“秋禾她男人…”
“是不是你殺的?你會使槍。”
她問道。
盡管各項證據已經指明,殺人兇手就是徐從。
但她卻不認為徐從會殺錫匠…。
一個骨子里仁慈的人,他怎么可能會痛下殺手剝奪了念弟、盼弟父親的性命。
“不,不是我殺的。”
徐從搖頭,“我有殺他的心思,但殺他的人,確實不是我。”
“那是誰殺的?”
蘭花追問。
因錫匠的死,念弟、盼弟成了孤兒。
殺人者有很大的責任。
縱然秋禾的兩個女兒在余家過的要比在錫匠鋪過的更舒服,但寄人籬下,就是寄人籬下,這是萬般理由都改不了的事實。哪怕錫匠再重男輕女,至少在秋禾活著的時候,他不曾太苛待兩個女兒。
“這…我不能說。”
徐從將“趙嘉樹”三個字咽入了喉,他道:“錫匠打過秋禾,懷孕時打的,我那天到了西醫棺,聽大夫說…秋禾死,一部分原因是產后大出血,一部分是因為毆打,打秋禾的人只可能是她男人…”
“你說,這樣的人…死了…”
后半句他遲疑了一下,沒有道出。
縱然錫匠罪不至死,可…人都是情緒動物。
一個人認為另一個人該死,哪怕他罪不至死,那么他也是該死的人。
故此,從道理上來講,雖犯不著因錫匠毆打妻子的事而殺人。但從人的內心來說,錫匠確實該死…。
“秋禾這次生的可能是男孩,他犯什么傻,怎么可能去打秋禾。”
蘭花辯解道。
她懂男人見到自己女人生男孩的心思。
因她生了花狗,二超子對她幾乎是千依百順。
“人和人是不同的…”
“從常理推測,他確實不可能打秋禾,但你要知道,打懷孕妻子的男人,本身就是難以用常理推測的家伙…”
徐從沉聲道。
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錫匠。
在西醫館內,秋禾死了,錫匠不著急去見亡妻,反倒在和醫生為醫藥費而爭吵。
“不可能!”
“秋禾她男人不是這種人…”
蘭花不相信。
“呵!”
“被買來的女人和奴隸主之間能生出什么感情?”
徐從冷笑一聲。
他前些日子見到的與秦雪梅偷情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爹徐三兒。也是,當了這么多年鰥夫,買了黃英子,再次享受了當男人的樂趣。等黃英子大肚子開始,他又得活生生禁欲十多個月…,這怎么能受得住。
走南闖北的女戲子,多是半掩門的消息,又不是什么奇聞異事。
徐三兒和秦雪梅搞在一起,常事一樁。
虧他回到村之后,還以為他爹和黃英子真互相喜歡上了。
“這…”
蘭花臉色一黯,不知該如何回話。
她也是被二超子買回家的女人。只不過和錫匠不同,二超子是軍官,更有錢,結婚的第一天,就給她打了金首飾。
可二超子是真的喜歡她嗎?
似乎不是。
“抱歉,蘭花嬸,戳到了你的痛處。”
“可我不得不這么說…”
徐從見此,起身作揖致歉。
想要探究錫匠為何做出傷害秋禾這件事情的原因,就必須說明這兩者之間存在的街機仇恨。而這街機仇恨,恰恰也是秋禾與蘭花所共有的。
他講清楚這二者關系之前,也意識到了說這話會刺痛蘭花。
可他…不得不說。
“沒事…”
蘭花勉強一笑,“我已經習慣了。我們這些做婢子的,小的時候被賣到大戶人家,長大后,贖了身,多是被賣二次的。可我和秋禾不同,她和她爹斷絕關系了,我沒斷絕,時不時還拿節禮孝敬他…”
“你說,我是不是太過下賤。”
她摸了摸發髻上扎的金簪子,“這簪子是金的,你超叔送的,在他送我這金簪子的時候,我暗暗立了誓,我要給他生個兒子。因為從小到大,從來沒人對我這么好過。秋禾啊…,她不一樣,她長相比我漂亮些,成了少爺的貼身婢女,少爺給她送過好多禮,她見的多了,心氣也高了…”
她說著話,淚珠子就順著眼角往下淌。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哭,明明現在的日子過的很好。
“都過去了…”
徐從沉默了一會,只能報以這一句安慰話。
人心都是肉長的。
蘭花不認命,還能怎么辦?
認了命,才能過的更舒服。
“我先前說那話,也沒什么二意。就是讓蘭花嬸你知道,殺秋禾男人的人不是我。錫匠也是該死的人…”
“為他垂哀,實在沒有什么必要。”
徐從低聲道。
他沒想過,要是錫匠是他爹,是徐三兒,他該怎么辦。徐三兒應不會對懷孕的黃英子下手毆打,可他們之間…確確實實是奴隸主與奴隸的關系。
不知不覺中,他亦淪為了封建者的一環。
“我明白了。”
蘭花抽出手帕,拭干了眼角的余淚,“我問你話,就是怕你是個殺人犯。你既然不是,那就無礙了。日子嘛…本來就是湊合過的。”
“真要追求什么和和美美,反倒太累。”
她不知不覺間,說出了自己的信條。
她認了命,過的能舒服、快活些。
秋禾沒有認命,被錫匠毆打死了,成了慘劇。
“人,還是認命的好。”
她對徐從的話,和自己的話,做出了一個總結。
一個進步者,一個封建的擁躉者,在互訴了自己的真心后,誰也沒說服誰。他們都覺得各自的活法更好。
內廳的寂靜沒有保持多久,余寶闖了進來。
她手端著一大碗湯面,神色匆忙。
“你們…,繼續聊…”
“我先離開。”
一口面還沒咽肚,余寶咬斷了面條,囫圇吃了,呷了一口面湯壓下堵在喉嚨的面條,等氣管理順了,她開口道。
一男一女共處一室,哪怕沒發生什么,卻也會讓人多出許多無端聯想。
更何況她一直仇視后母蘭花。
“你等一下。”
徐從皺了眉,“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的為好。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納履。我和你娘在商討誰殺了秋禾男人的事,一些事不能大庭廣眾的說,所以才到內廳說…,你娘認為是我殺了秋禾她男人…”
固然他相信二超子不會懷疑他,但若是讓余寶在外說了什么風言風語。到時候他黃泥巴掉褲襠里,不是事也是事了。
如今說明白些,日后要是有風言風語流傳,那么就是余寶亂傳。
他好針對。
考慮到余寶和她后母的關系,他亦不得不這樣做。
用以…防微杜漸。
“誰?誰殺了秋禾姐她男人?”
余寶將面碗放在了桌上,她忽略了剛才徐從所說的一通話,抓住了殺人這個惹人注意的字眼,“不會真的是你吧?你放心,你說實話,我保證不聲張。”
“不是我…”
“殺秋禾男人的不是我。”
徐從掃了余寶一眼,隨口解釋道。
“對了,蘭花嬸…”
“忘記告訴你一聲,過一會,我就和羨安再回鄉下了,爹通知我們了,讓我們幫忙操辦栓子的滿月酒,你知道的,家里就我和羨安會寫字,離不開我們倆個,等我們回去后,滿月酒的請柬會送過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
他心中一動,轉了話題。
他這話也沒胡說,再過大概十來天,就到栓子的滿月宴了。
“好,我到時會去的。”
“小寶子,你去不去?到徐從家里去…”
蘭花點頭,復而又問起了余寶,是否去栓子的滿月宴。
“去…”
“當然去,我還沒見過徐從的弟弟呢。”
余寶聽徐從不肯再講殺人之事,心里失落。
然而徐家和余家兩家要好,她要是直面說不肯去徐從家里參加滿月宴,難免讓人覺得她不懂分寸。于是她猶豫稍許,就立刻就同意了。
等徐從告辭離開。
余寶的話匣子止不住了,“蘭姨,徐從他到底是不是殺人兇手?昨天我才和你提這事,你今天就找他了,是不是…這里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她也不蠢。
昨天她和蘭花的談話還歷歷在目,今日,蘭花就于錫匠之死一事找上了徐從。怎么看,怎么都覺得這其中藏有什么隱秘。
“你在趙家時的年歲還輕,又沒伺候過趙家少爺,不曉得趙家少爺和徐從關系親近…,秋禾和徐從也認識,我是找他打聽是誰可能因為情殺殺了秋禾的男人…”
“只是說了這么長時間,我們兩個誰也沒分析出個所以然來…”
蘭花簡短的對余寶解釋道。
她并不信任余寶。
余寶對她這個后母不滿,她也對其暗存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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