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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羞恥

  “好了,我就送你到這里。”到了官道上,徐三兒喘了口粗氣,放下了背上的徐二愣子,然后將腰間挎著的鐮刀放在路邊的歇腳石上,一屁股坐在了鐮刀上面,一邊捶腰,一邊說道。

  鐮刀刀刃處裹著粗布,防止傷人。

  下雨天后,石頭滲著寒氣,坐久了,容易著涼。得有個屁股墊的東西。

  他沒說后半句話。

  徐二愣子聽明白了,他老子送他只送半程。后半程的官道平整,不用廢多大的功夫,就能走到縣城去,接下的路,就不用他老子勞神了。

  就像徐三兒每逢土曜日的時候,就會去縣城門口接應少爺一樣。他每天回家,也不見徐三兒抽開空去接他。

  砂礫鋪就的官道,并不泥濘、濕滑。

  眼瞅著天邊已經泛起一絲魚肚白,徐二愣子也不多說,匆然離開。

  晚色中,瘦削身影沒入黑暗,消失不見。等過了半響,天色明亮,曦光刺破云層之際,徐三兒從歇腳石上起身,遙遙望見了一個小人越走越遠,直至化作一個墨點,融入到了東方朝日升起的燁然光華之中。

  “元初兄。”

  一聲話音落下,正在學堂內趕步上學的徐二愣子下意識轉頭。照壁后面的半畝方塘旁側,少爺和幾個中學堂的同窗低聲談話。

  元初兄是劉旦的字。劉旦是少爺的好友。一個圓臉,略顯肥胖的少年。上次賣柿子的時候,少爺與其同伴,話語提及過此人。后來徐二愣子在學堂內對其亦稍有了解。劉旦是縣城軒盛米鋪東家的三兒子。略有勢力。

  “書肆新進了一批新書,等今日午課結束后,咱們一同去逛逛。”

  “同去,同去…”

  “對了,昨天你落了單,是不是偷偷跑去了嘗了腥。”

  劉旦胳膊肘撞了一下少爺的胸膛。

  少年慕艾,到了他們這個年齡,正是對禁果萌動的時候。他們都是富戶的子弟,手里余錢不少。雖未有人真的去了娼館,但私底下以此取笑是常有之事。

  “哪有的事。我是看昨日下雨,徐從一個人還要跑回家…”

  徐書文搖了搖頭,解釋道。

  “徐從?你家長工的兒子?”

  幾人顯然對徐從亦有了解,不僅局限于賣柿子那一次。

  一行人言語并未有任何冒犯之處,說的也是實話。可這一番話落入徐二愣子的耳中,卻如針扎般刺痛,他加緊了步伐,遠離了這一群人。

  他不知道為何如此。

  以往他被叫做長工,明明習慣了的…。

  “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西面廈屋,小學堂。早上的第二節課,是歷史課。歷史課先生由先生兼任,他講述史記·管晏列傳時,提及了這一句名言。

  徐二愣子穿著長衫,思忖這一句話,漸覺恍然。

  他此刻也算是讀書人,有著窮酸的傲氣。雖然只有薄薄的一件長衫,由藏青色漿洗的發白,內里仍舊是長工的內里,一件麻衣短打,不是少爺般的綢衣、棉衣。可到底有了一身皮。

  有了一身皮后,他盡管肚子里泛著苦膽汁,餓的有些犯暈,遠沒達到“衣食足”的境地,可自覺也是個人了…。

  下課后,他踟躕。

  內心有著疑惑,應當去請教先生。可他內心卻萌生了羞恥觀。覺得以這件事去請教先生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先生雖知他的家境,斷不會”嘲笑“于他。然而即使只鱗片爪的提及,他也覺有些難堪。

  先生不行,還有狐仙。

  狐仙教他習文練字,是最早的先生。

  他坐在后排,手撐著腦袋,看著蹲在地面的狐仙,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可恥的究竟是自己的身份,還是什么別的。他不明白,要是可恥長工的身份,那么他該怎么面對爹。

  爹是個老實忠厚的長工。

  當他以此為恥的時候,爹又該如何自處。是啊,爹沒學過知識,也沒長衫,他的臉黝黑黝黑的,像是有常年未曾洗過的皴。爹應該不會介意他可恥自己的事情…。

  “你瞧,徐從又犯了癔癥。”

  “他在和誰說話,一直自言自語…”

  同窗的歡聲笑語,落入他的耳中,刺耳了許多。

  “是他們犯了癔癥。”

  有了先前的結論,他視若罔聞。

  “長工不可恥,生而為人,人人平等。你的名,是一個從字…”灰白狐貍有著百年的人生經歷,他知道徐二愣子在困惑什么,以過來人的經歷,開解道。

  放學后的吵嚷聲漸息。

  過道的柳樹蔭下,徐從坐在輪椅上,嘆道:“讀書多的人,總會生出千奇百怪的心思。多疑了許多。少爺是個好人,可我聽少爺的同窗在提及我是個長工兒子的時候,卻感到羞恥。”

  “太爺爺,不是你多疑。”徐晴很理解,“在鄉野的時候,太爺爺伱沒學過知識,村里的小孩大家都是平等的,即使少爺是少爺,可他到底還跟在你身后,叫你二楞哥…”

  “來到學堂后,人與人又怎么能不比較。”

  她對此感觸也很深。

  大學女生宿舍之中,攀比之風亦是盛行。可她們再攀比,也大多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吃喝頂多精致一些罷了。然而老爺子那時,卻不一樣,是有的吃,和沒的吃…,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還是你們年輕人懂得多。”

  徐從怔然,點頭。他了解道理,他從舊社會邁入新時代,又從新時代走進新世紀。道理他都明白,可局限于見識、學問,他說的話,遠沒有徐晴說的直白,且通俗易懂。

  “比學習!”

  “在學校之中,唯一比的就是學習。”

  吳昊可憐巴巴的湊了上來,他想討好眼前的長輩,重奪手機的使用權,“我們老師說了,在學校中,可以比較的只有學習。你看,我們校服都是統一式樣…”

  “校服不能比,不是還有鞋子嗎?”徐蓉哼了一聲,迅速朝吳昊的雙腳瞥了一眼,“前些日子,你還吵鬧著要買雙名鞋,大幾千塊錢呢,這事你就忘了?”

  “道理你都懂,但就是一點都沒用在正路上。”

  她不滿道。

  “我那時穿的只有麻鞋。”

  徐從忽然明白了一些,“盡管都穿著長衫,可他們是軟緞布鞋、麂皮做成的皮鞋,不一樣啊。我穿了長衫,還是與他們格格不入…。”

  長衫內里的麻衣可掩,但露出的麻繩鞋卻怎么也遮掩不住。

飛翔鳥中文    我重寫了家族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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