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首輔 第三八三章 江南再現刺殺事 事涉孔家難抉擇
南直隸巡按御史駐地,金陵城正值秋高氣爽之時。
近日南直隸今秋鄉試剛剛結束,前來金陵赴試的學子們大部分還未離開,酒樓茶肆,青樓畫舫,幾無空閑之地。
馬春芝年約四十余,長須儒衫,儒雅方正,與仆人正在夫子廟一帶閑逛。前段時間江南陰雨不絕,水鄉之地,處處鬧災,他生怕有人借機侵占民田,又怕官府賑災不利,幾乎沒有在官衙里呆著。
等一切平穩之后,這才回到金陵城,一是監督今秋鄉試,二來也歇上一歇,這段時間明顯感覺體力不支,甚至經常有眩暈之感。
金陵夫子廟向來繁華,前來游玩的人摩肩擦踵,小販的叫賣聲與游人的討價還價之聲充滿了煙火氣,馬春芝極其喜歡這種生活氣息,行走在人群中間,面帶微笑。
看似歲月靜好,突然行走在人群中的馬春芝捂著肚子倒在了地方,跟隨他的家仆察覺后連忙上前查看,這才看到馬春芝的腹部插著一柄匕首,鮮血從馬春芝的指縫流出。
有人當街行刺欽命巡按御史,從南直隸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到金陵府,沒一個不震驚的。
六百里加急奏疏連夜出發,整個金陵城好像瞬間進入寒冬之時,整座城市都變得蕭條起來。
“李老,馬大人……”
巡按御史府,一名年約四十的精壯漢子橫刀立馬的坐在屋子里,他身穿飛魚服,皺眉看向從床榻邊站起身的老者。
“耿僉事,毒暫時是壓制住了,接下來就要看馬大人能不能熬過今晚。”
如果此時林樞在此,一定能認出這兩人:繡衣衛指揮僉事、總領南直隸千戶所的耿向南和江南名醫李景同。
只見李景同坐下開始擬方子,馬春芝的傷口不深,匕首被腰間的一塊玉擋了一下,偏離了要害。
麻煩的是匕首上的毒,乃是海外所來,要不是李景同見識廣泛,這一次馬春芝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性。
“先去抓藥吧,馬大人體內不止是匕首上的毒,有人已經秘密下了慢性毒藥,至少有三月不止。明日午時前,馬大人若是能醒來,一切都還好說,否則,撐不過三日。”
耿向南對李景同的醫術還是很認可的,這位可是當年宮里最頂尖的御醫,要不是事涉宮中隱秘,也不可能回鄉行醫。
他想起馬春芝之前與自己說過的那件事情,隱隱對兇手有所猜測。可惜夫子廟的人太多了,多到根本沒辦法從數千近萬的游人中找出嫌疑人。
李景同見耿向南神游天外,無奈搖頭將方子遞給旁邊的繡衣衛校尉,然后就端坐一旁喝茶等待。
許久之后,耿向南才回過神來,神態中多了幾分焦慮,起身向李景同拜下:“李老,馬大人就拜托您老了。江南的情況李老應該也知曉一二,馬大人擋了某些人的路,這是在效仿當年謀害林公……唉,待某去信京城,看中樞如何決策。李老,請務必救醒馬大人!”
“盡人事,聽天命。老夫只是個大夫,不是神仙!”
李景同也跟著嘆氣道:“耿僉事,老夫得你相助,從甄家逃了出來,便再幫你一次。馬大人體內的毒,無論是匕首上的還是那慢性毒藥,皆是海外所有。特別是那種慢性毒藥,以老夫所見,應是南越一種植物所產的汁液制作。這種毒,我見過……”
耿向南眼睛一亮,連忙問道:“李老在何處見過?”
“我若說出來,耿僉事怕是不敢查!”
李景同的語氣中,帶著滿滿的譏諷與遺憾:“老夫曾親眼看著病人死在我的眼前,明知兇手是誰,可沒人敢查下去。”
“難道是哪位皇室宗親?”耿向南心中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甄家和忠信王高永儀。
可李景同卻搖了搖頭,口中輕聲說出來四個字:“曲阜、孔家!”
九九重陽,隨著南直隸巡按御史馬春芝被刺,整個金陵城的節日氣氛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量衛所的官兵走上街頭,自去年倭寇侵擾上岸后,金陵城再一次實行宵禁之策。
夜幕降臨時,布政使司召集城中所有衙門的主官,商討馬春芝被刺一案該如何處置。
巡按御史,別看這個官職只是小小的正七品,可這個官職的前面還帶著兩個字:欽命!
欽命南直隸巡按御史,那就是常駐南直隸的欽差。刺殺欽差,罪同謀反,南直隸上下諸官吏,皆有失察之罪。
南直隸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馮霄云、右布政使戴慶海、左參政楊絮、左參議甄應孝。
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袁振云、副使方大志、僉事于友仁,以及金陵知府段清巖、通判趙哲英、推官孫哲瀚。
同在堂中坐著的還有坐鎮金陵數代的越國公府現襲一等伯徐昌昀,南直隸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寇季。
南直隸幾乎所有文武高官云集一堂,當然不只是為了商議如何處理馬春芝被刺一案,更多的是商討如何應對將要到來的朝廷反應。
這幾年江南的日子不好過,先是皇權更迭,原屬太上皇派些的江南各方官吏幾乎被新帝打壓,當然,這也是因為江南官場幾乎站隊忠信王與甄家的原因。
隨后是林如海臨終前,一封彈劾遺折,給江南官場帶來了第一次清洗。緊接著就是剿倭,大軍過境,江南不但要承擔糧草的籌集,還要負擔大半的軍費開支。
南直隸作為江南最繁華的地帶,總督江南剿倭的欽差幾乎常年駐扎在金陵府。這也間接導致了南直隸的所有衙門,時時刻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但凡有半點錯處,京城就會有圣旨到來。這些年他們過得是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抄家流放的人就是自己。
好并不容易倭寇走了,欽差總督也走了,還沒等喘口氣,把這些年損失的銀子撈回來一點,馬春芝又來了!
想盡辦法將馬春芝騙過去之后,誰都不會想到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捅了一刀。
馮霄云作為南直隸職權最高的官員,冷哼一聲,掃視了堂中坐著的所有人,最終把目光落在了一等伯徐昌昀的身上。
馬春芝被刺,他最先懷疑的就是徐昌昀,因為馬春芝早幾天剛剛與越國公府起了沖突。
“徐公,在坐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馬春芝被刺,與越國公府到底有沒有關系?”
聽到馮霄云的疑問,徐景昀也一臉懵。他不滿的看了一眼懷疑自己的馮霄云,冷聲回道:“老子雖然恨不得馬春芝去死,可還沒傻到在金陵城中刺殺他!”
“那會是誰?”
馮霄云將目光轉向其他人,堂中所作的人皆是搖頭否認。他們倒不是不想,而是真不敢。當街刺殺,不管到時候會不會被查出來,光是把京城的目光引來金陵府,就夠所有人喝上一壺的了。
左參議甄應孝作為金陵的地頭蛇,清咳一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馮公、徐公,諸位大人,依我之見,此事有無可能,是松江府的那位干的?這幾日不是盛傳馬春芝的手中握有那位侵占民田、走私海寇的罪證嗎?不管是真是假,那位出手,也不無可能。畢竟咱們金陵,可沒傻到把自己陷進去。”
甄應孝的話算是誰堂中所有人提了一個醒,松江府雖說隸屬南直隸管轄,可松江府知府孔仁成是衍圣公府、曲阜孔家的旁支,儒圣后裔。
南直隸各司衙門對于松江府的事,能不管就不管,能避開就避開。這些年松江府出了什么案子,他們甚至還要想辦法包庇。說到底,他們還是怕惹惱了衍圣公府。
馬春芝與松江府的矛盾,其實出自一個小小的侵占民田案。可馬春芝實地去松江府查訪之后,并未發現松江府的判決有什么問題,之后便不了了之。
誰知沒過幾天,江南四處便開始有傳言,馬春芝其實并未放下此案,而是引而不發,暗中調查松江府上下不法事,更是掌握了大量證據。
堂中在座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傳言是真是假,巡按御史府的護衛都是京城禁軍,而且有繡衣衛混雜其中暗中保護馬春芝。
他們躲都躲不及,哪里敢在這個關鍵時刻冒險刺探。原想這兩年安安穩穩把馬春芝送走,誰會料到有瘋子敢在城中刺殺欽差。
想到此處,馮霄云不禁罵道:“真是一群瘋子,禍禍山東還不夠,把手伸到我們江南來了,當初老夫就說過,請神容易送神難,為了那點東西,值嗎?”
徐景昀喝了一口茶,悠悠說道:“急什么?不管是不是松江府所為,只要咱們認為他是,他就是!”
“徐公妙計,依下官看,不如咱們主動把松江府的事爆出來,讓朝廷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松江府和孔家。等咱們這邊的事都處理干凈了,到時候朝廷就是想要查,又能查出什么呢?”
甄應孝恭維了幾句徐景昀,陰惻惻說道:“孔家當年為了插手海貿之事,強行把筷子伸到了咱們盤子里。既然他們不懂得謹慎行事,那就讓他們跟朝廷打官司去,正好替咱們吸引朝廷的目光。”
馮霄云也好,其他人也罷,暫時沒有想到其他的辦法。雖然這件事背后的兇手是不是松江府與孔家,但他們現在自己的爛攤子都還沒收拾好,有個替罪羊也算是件好事。
反正孔家勢大,就讓他們替自己擋一擋災吧!
自林樞的提醒入耳之后,王琦就去南直隸、松江府和巡按御史府產生了懷疑。
案子主審是順天府,他連夜去了唐佑儀府上,兩人商議許久之后,通政司第二日就收到了順天府尹唐佑儀的奏章。
這日林樞站在勤政殿外,皇帝正跟太子高萬承說起徐懷仁的案子,正巧聽到夏守忠說林樞求見,就叫他叫了進來。
“林卿來的正好,徐懷仁一案,你怎么看?”皇帝給林樞賜了座,待林樞謝恩坐下后就開口問道。
林樞沒有猶豫,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陛下,臣之愚見,徐懷仁一案到底是什么樣子,僅憑一紙訴狀和一家之證言,無法判斷其真偽。倒是松江府與南直隸巡按御史的那兩份矛盾奏疏,才是關鍵所在。”
皇帝點了點頭說:“此事王卿與唐卿皆有以及,他們認為,若松江府奏報為假,那他們就是在利用水災之事,掩蓋其侵吞民田之事。若馬春芝在說謊,則南直隸巡按御史府在包庇上海縣令。”
“兩位大人所說,便是臣之愚見。臣以為,順天府既已接下這個案子,不如明面上只查徐懷仁一案,至于松江府與馬大人奏疏矛盾之事,當盡快派專人,前往南直隸暗查。”
林樞在袖子中握了握拳頭,稍有猶豫后又開口說道:“陛下,臣斗膽,前往南直隸調查此事的人,最好是宗親或是武將。”
“林卿是擔心孔家?”
松江府知府孔仁成的身份,皇帝在看到唐佑儀的奏疏后就查清楚了。曲阜孔家,的確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存在。
正如林樞所說,若派文臣過去,十有八九最終只能不了了之,儒圣后裔這個身份,太特殊了,特殊到沒有幾個文臣敢與孔家站到對立面上。
哪怕派去的人頂住了壓力,他手底下的人呢?南直隸的官員呢?絕對會有人給孔家報信。
“父皇,兒臣愿往!”
皇帝與林樞幾乎同時將目光轉向龍案一旁,只見太子高萬承躬身向皇帝拜下,語氣極為鄭重的說道:“事涉孔家,天下間敢查衍圣公府的人除了我皇家外,又有幾人?兒臣身為大楚儲君,最適合不過了。請父皇恩準!”
未等皇帝回應,林樞急忙起身阻攔:“不行,此時并非殿下南行之良時……”
“林師,這是何故?除了本宮,誰還能頂住衍圣公府的壓力?總不能讓五弟去吧。”高萬承詫異的看向林樞,在他的心中,以林樞的性子,若是孔家真的包庇侵占民田之人,嫉惡如仇的林樞絕對能把刀子架到衍圣公的脖子上去。
未曾想皇帝都還沒開口阻攔,倒是林樞先站了出來。
只見林樞躬身應道:“江南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可以說一句暗流洶涌都不為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殿下身為儲君,身系國朝傳承之重責,怎可輕易涉險?況且曲阜孔家乃圣人后裔,有些事臣子可做,君上不可輕涉。仕林之心啊殿下,未有確鑿證據,殿下絕對不可輕易涉及孔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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