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渠梁的府邸,并不大。
京師里常見的宅邸,以前是北濛金吾衛將軍的別院,先帝把北濛打回草原后,將各處宅邸分給臣下,有些年頭了。
宅子采光不錯,但沒什么華貴的擺設,家具老舊不堪,風格也有些土,床上的被褥倒是疊得整整齊齊。
趙渠梁一臉憨厚相,乍看上去,不像是個侍郎那么大的官,倒像是鄉野的農人,老實巴交。
妻子早逝,剩兩個早已過了年華的小妾作陪,兩個兒子在朝中為官,家里就一個老仆,幾個下人伺候著。
小皇帝勤儉節約,嚴于律己,對下頭的官員沒什么要求,反而鼓勵消費,不過趙渠梁覺得,自己是先皇舊部,大乾的開國老臣,應該以身作則,平日里生活很是節儉,向小皇帝看齊。
趙渠梁正在院里吃著清湯面,就著兩顆大蒜,吃得津津有味。
這時,家中老仆快步過來,低聲道:“老爺,蓑衣衛的任指揮使來了!”
趙渠梁一愣,第一反應是兒子出了岔子:“延兒犯事了?”
“沒有!”老仆笑道:“老爺您是先帝舊臣,為官清廉,能有什么事,任指揮使也算客氣,應當沒什么大事。”
趙渠梁微微搖頭:“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先讓他們進來吧。”
蓑衣衛是大乾的特務機構,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
民間有打油詩云:“傘上雨滴猶瀝瀝,大雨磅礴蒿(hao)里行,若問蓑衣何不退,四方焦熱待為霖。”
一首小詩就能詮釋蓑衣衛的特點。
第一句說明大多時間是雨天出行,這天氣避人耳目,殺人見血也好處理。
第二句引用了《嵩里行》,嵩里行本是樂府舊題,為人們送葬所唱的挽歌,蒿里既死人所處之地,后來前朝魏武以此為題,又寫一詩,以示百姓苦難,揭露批判造成百姓疾苦的帶惡人,雙重用典,表明了蓑衣衛為何而存在。
三四句升華主題,“四方焦熱待為霖”不僅說了百姓身處水深火熱,等待及時雨,也呼應了前兩句蓑衣衛在雨天出沒的特點。
閱讀理解就此結束,指揮使任平生冷著臉,帶著人手,入了趙府。
青箬笠,綠蓑衣,這兩樣是蓑衣衛的標配,身為蓑衣衛的頭頭,任平生的斗笠、蓑衣,是趙政親手編的。
不得不說,小皇帝在手藝活上真的很有一手,質量杠杠的。
趙渠梁將無甚油水的面湯喝了個jing光,抱怨道:“聽說內務府遭了賊,也不知是哪家的賊,這么不開眼,內帑才幾個錢?跟老夫府上一樣干凈。”
“任指揮使不去抓飛賊,來咱這干什么?”
任平生望著一旁耷拉著眼的老狗,陰惻惻的道:“這是狼是狗啊?”
“任指揮使有些不懷好意啊。”
不再過多言語,任平生從蓑衣里掏出一錠銀子,直接放在桌上。
趙渠梁一愣,哈哈笑道:“蓑衣衛也會賄賂了?”
“掂量看看,戶部可容不得糊涂。”
“銀庫的東西,今年才入庫。”趙渠梁拿起銀錠,看到底下的戶部大印,又輕輕刮了刮,露出里層的鐵胎:“鐵胎銀。”
他表情漸漸變得嚴肅,瞇起了眼:“任指揮使,這可不是小事!”
任平生從蓑衣里掏出一枚玉佩,扔在桌上:“這東西,認識嗎?”
趙渠梁心里一突,很好地收斂起情緒:“這是我家傳的玉佩,三個月前丟了,怎的....”
“丟庫府里了。”任平生又從蓑衣里掏出一份卷宗:“人犯趙大供述,得戶部侍郎趙渠梁授意,私竊庫府官銀.........”
趙渠梁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隱隱約約聞到了任平生身上的血腥味。
他眼神有些晃動,翻起卷宗。
卷宗記載的很詳細,甚至還有犯罪手法。
銀庫有著一道道關卡,上值的庫兵必須脫得jing光,換上銀庫里專門穿的衣物,等下值了,才能換回自己的衣服,能很好防止看守銀庫的士兵,將銀子藏在自己的兜里。
通常情況下,沒機會帶走銀子,但趙大玩了一手谷道藏銀。
“谷道藏銀...”趙渠梁訕笑道:“這怎么可能。”
“哦?”
任平生從蓑衣底下,拿出了一堆東西,一個禽蛋,一個鴨蛋,十個鵝蛋,從小到大,依次排列,此外還有一小壺油。
赫然是谷道藏銀的練習道具,還有使用痕跡。
趙渠梁嘴角抽了抽,裝糊涂:“那趙大竟然有龍陽之好!”
“這份供詞呢?”
任平生繼續掏東西,一份趙大親手寫的血書,供出了趙渠梁。
趙渠梁瞳孔一縮,眼疾手快,拿過血書塞進了嘴里,猛地下咽:“任指揮使,你在說什么血書?”
任平生不慌不忙,掏出三封一模一樣的血書:“不愧是趙侍郎,和先帝上過戰場,身手不減當年!只是怎的連鴨血人血都分辨不出了?”
趙渠梁死死盯著那身寬大厚重的蓑衣,心里沒底,誰也不知道里頭藏了多少東西 “這是構陷!老夫為大乾立過功!老夫為先帝流過血!”
“老夫要見陛下!”
“先帝去了,我大乾就是這么薄待開國功臣的嗎!老夫都被你們這些奸人欺負到頭上了!”
趙渠梁忿忿不平,神情激憤。
如此作態,還嚷著要面圣,一切都因為他的身份。
他是跟先帝一同起事的老臣,同村同姓,有從龍之功。
朝中大員,哪個不是舊識?
小皇帝登基十年,一直在修生養息,這意味著對外沒有征戰,對內沒有平亂。
百姓的日子是富足了,威望難免不足。
而且勤儉節約的做派,帶補丁的龍袍,固然能豎立正面形象,卻也無形之間,讓人更加輕視。
說白了,“守成之君”壓不住這些老臣。
百姓愛戴你,其他人可說不準咯!
任平生依然面不改色。
心如鐵石,六親不認是這個行業的特點,整個蓑衣衛都是天統年間設立的新機構,對先帝的從龍之臣可沒什么感情。
他知道自己就是小皇帝手中的刀,事已至此,砍人就行了。
“還請趙侍郎和我走一趟了。”
趙渠梁猛地起身,袖袍無風自動,周身罡氣環繞,目光凌厲:“老夫說了,要見陛下!”
有氣勁沖天而起,整個院落的落葉都在抖動。
“二品?”
朝中二品可不多,長安城內只有十幾人。
任平生動了動手指,按捺住貿然動手的心思。
他只有三品,同階對敵,以他的武道,能做到彈指殺人,出手必誅,但對付二品,就有些麻煩了。
“結陣!”
跟隨任平生一同前來的數名小旗,立即結陣,蓑衣衛單打獨斗很強,更喜歡圍毆。
細密的小雨被卷了起來,荒草如刀,本就年久失修的破家具,變得支離破碎,小院里狼藉一片。
趙渠梁只是屈指一彈,指間產生一股極大的旋轉力量,輕輕一放。
無形的氣勁一震,陣勢瞬間破開,十幾個小旗官直接被砸在地上。
還能哀嚎,性命無虞,只是斷了幾根骨頭,趙渠梁有所收斂,傷個把人還能是因為被誣陷心中不平,殺人就是撕破臉了。
“趙侍郎是在逼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