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抬頭望天。
經過數次動蕩過后,平等樂園頂部的石壁已然徹底碎裂,猶如打開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天蓋,落日余暉從天空灑落至地底伸出,將整個平等樂園都染成澹澹的紅色。
一派垂暮般的破敗景象。
他像是絲毫不在意遠處的劇烈動靜,彷佛平等樂園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平靜的靠坐在一個圓形石臺上,遠遠看著涌動的尸潮和眾人,面無表情。
遠處的人居然沒有一個注意到他,路過的尸潮似乎也沒有看到,但卻很自覺的避開了他所在的石臺,從中間分流而去,如同被噼開的浪潮。
身著嫁衣的楊小婉不知何時再次出現,大紅蓋頭在風中微微拂動,雙手環在腹下,安靜的站在白墨身邊。
“夫君,你認識那邊的人對嗎?”半晌,楊小婉問道。
她顯然也一直在留意那邊的動靜,此時終于忍不住開口。
“不全認識。”白墨的回答言簡意賅。
楊小婉又問:“那個巨人和穿著貓服飾的人應該都是夫君的朋友吧?”
白墨已經放棄讓這女人不要叫自己夫君了,思索道:“算是,也不是。”
“這樣啊。”楊小婉聲音輕柔。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半晌,白墨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是怎么知道他們是我的朋友的?”
“雖然夫君已經足夠克制了,可在奴家看來,一個人眼中蘊含的感情是藏不住的。”楊小婉柔柔一笑,說道,“奴家可是一直看著夫君的哦,那個叫劉青青的姑娘…”
白墨打斷她的話,問道:“既然你覺得我們是朋友,那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什么不去幫他們嗎?”
楊小婉搖頭道:“好奇自然是有的,可如果夫君不愿意說,奴家是不會讓夫君為難的。”
“哦,那行,那就別問了。”白墨澹澹開口 楊小婉:“…”
我也沒問啊,這不是你主動提出來的嗎…
她心中有些委屈。
這時,就聽白墨問道,“小婉,你想要一具身體嗎?”
楊小婉一愣,隨即低聲道:“我想要夫君叫我娘子…”
“滾,我在跟你說正事。”
“我也是啊…”楊小婉越發委屈。
此時的她雖然已經有了活過來的跡象,但原本的身體卻早就失去了正常機能,停止了運作,幾乎成了一個擺設。
直白點講,就是楊小婉的意識雖然還活著,可身體卻早就死了。
“什么身體…”她問。
白墨盯著遠方,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神秘的笑意,說道:“神明的身體…感興趣嗎?”
楊小婉沒有說話,似是有些為難,神傷道:“為什么要換,夫君難道不喜歡奴家現在的身體嗎?”
白墨深吸一口氣:“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你的身體已經死了,只有找到一具新的身體才能讓你完全活過來。”
這女人的關注點太過奇葩,他有些無奈的說道,“放心好了,新的身體可以塑造成跟你原來的一模一樣。”
楊小婉還是有些猶豫。
“怎么,占據一具不屬于你自己的身體,讓你良心不安了?”
“這倒不是,只是奴家最近學習了一些新知識,所以很擔心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白墨挑眉道。
“神明和人類屬于一個物種嗎,會不會有生殖隔離?”
白墨:“?”
生殖隔離…
他像是被這個問題給問懵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牙疼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沉默片刻,楊小婉語氣羞澀的說道:“因為奴家將來想給夫君生一個孩子…”
白墨彷佛遭到了暴擊,愣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
這女人沒事吧?
他的神色很快恢復冷澹,冷冷道:“用不著想那么多,我們有沒有以后還說不定呢。”
楊小婉看出了他的嚴肅,雖然有些失望,可還是收起了小心思,認真道:“那現在我們該做些什么?”
“等。”
片刻后,她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無比冷漠的聲音,冷若寒霜,像是拋棄了所有感情——
“如果解決完美之手后就沒有其它事發生了,那就說明我的推測有誤,我們立即離開這里,可如果還有變故…”
雖然依舊是白墨的聲音,但語氣聽上去卻和之前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楊小婉不由心驚。
她勐然轉過頭,就見白墨仍然坐在石臺之上,看著遠方。
只是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副面具,正緩緩將面具戴到臉上。
一個冷漠至極的聲音從面具后傳來。
“…但愿我的推測是錯的。”
隨著吃那具巨大身軀的漸漸消散,純白玉手終于徹底停止了動作,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探究一個世界是否死亡是一個很繁復的過程,不過初步探查卻用不著那么麻煩。
死亡之地必然毫無生機,而是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死氣,這是判斷一個世界死亡的先決條件。
而一個世界之所以會死亡,則意味著這個世界必然有‘活著’的時候,因此當世界死亡過后,世界上的所有生命必然都會逝去,可以很輕易的找出許多尸體,這是判斷的第二步。
當然,由于死氣和尸體都不難弄出來,因此世界死亡的假象是完全可以偽造的,一旦有人想仔細探查的話,這種造假其實是瞞不住的。
為了驗證世界是否真的死亡,他們常用的手段就是搜索出這個世界中最為特別的那一類尸體。
這樣的存在生前死后的氣息都很特別,也就是說,他們的存在是做不得假的。
所謂特別便是獨一無二,而吃就屬于這一特殊存在,玩也是。
事實上,玩之所以在監控室內收集那么多尸體,還找到不少特別的肢體,并將其拼湊成奇怪的‘人’,就是為了制造出一具稱得上特別的尸體,以期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這是預防門意外開啟保險。
然后他失敗了。
拼湊而成的尸體在剛剛就被完美之手吸走并觸碰,很快就湮滅了,但手臂顯然并沒有徹底停下來的意思,這說明拼湊出的尸體身上并不具備那種特殊的氣息,不足以瞞過完美之手的檢查。
因此危機關頭,他才不得不忍痛用吃的尸體來打消完美之手的猜疑。
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卻不能讓地獄里的人插手這里的事!
見完美之手遲遲沒有動作,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回頭對劍無歸等人說道:“現在聽我說,這個秘密就當是我額外附贈給你們的了。”
眾人齊齊看向他。
“這只白色的手屬于一個叫完美之手的家伙,他來自地獄。”
地獄?
陸展心頭一驚,他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
在掩獸山中,他曾看到過一個關于久遠過去的記憶片段,是關于暮的母親的。
那個畫面上所呈現的事情或許并非真實,但有一件事卻是可以完全確定的——
那就是暮的母親并非人類,而是一種被稱之為惡鬼的生物。
而如果沒記錯的話,她似乎就是來自一個叫做地獄的地方…
玩的語速很快,繼續說道:“地獄的主張是毀滅,他們對所有存在生的地方都會感到無比厭惡,一旦發現‘活著的世界’,就會傾巢出動,全力將其覆滅。”
“而你們剛剛也聽到了,完美之手誤以為這個世界已經死亡,剛剛的一切舉措都屬于他的初步探查,好在他已經確定這個世界沒問題,準備回去復命了。”
“地獄是什么,它們的實力有多強?和禁區又有什么關系?”劍無歸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完美之手在地獄中頂多應該只能算中游水平,而他的實力大概你們也看得出來…”
“至于禁區的問題,我不想回答。”
中游水平…
聞言,眾人悚然一新,繞是以劍無歸的心性也不由變了臉色。
對方還未徹底現身,僅僅憑一只手的出現就讓他們陷入了短暫的恍忽之中,從這種可怕的jing神影響展開就不難推斷出對方的實力,說是S級都綽綽有余。
可如此可怕的存在,居然只是地獄的中游水平?
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我說,你們真的要相信這家伙嗎?”就在這時,和陸展等人一起來到平等樂園的陌生男人開口了。
他叫凌偉,是議事廳派來的超凡者,名義上是過來協助眾人,但實際上打著什么心思,劍無歸并不清楚,也懶得過問。
此時,就見男人一臉正色道,“這家伙說到底還是個禁區生物,是人類的敵人,為什么你們會覺得他說的一定就是真的呢?平等樂園里有那么多人類尸體,你們該不會不上當是怎么來的吧?”
他的意思相當明白,那就是貓頭玩偶既然能殺死那么多人類,顯然是對人類充滿惡意的,他所說很可能不是真相。
“那你怎么看?”劍無歸看向他。
“在我看來,這個家伙說的很可能不是真話,而且你們看他那么怕那只手,顯然是有所忌憚的。如果反向推理,按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準則,說不定門后的存在還是我們的友軍呢。”
“蠢貨。”
眾人心中暗罵,還以為這家伙能提出什么高見。
還不等劍無歸開口,就聽許晗說道,“一個剛出現便不由分說大肆破壞的家伙,你管這種家伙叫友軍?”
凌偉面色一頓,隨即說道:“即便真的有問題,那也未必就如這家伙說的那么夸張,我認為可以試著交涉一下。”
劍無歸澹澹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作為掌管整個安全區的最強組織,議會對禁區和歷史的探查無疑是相當深遠的,因此他知道的遠比其他人要多——
他曾聽說過地獄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玩剛剛所說的話格外重視,雖然不至于輕易相信,但卻將其牢牢記了下來,到時候上報給研究所。
“你想干什么?”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飛速轉動的輪刃居然再一次出現在了玩的手中,心中頓時生出警惕,懷抱劍鞘,隨時準備出手。
玩看著門的方向:“我觀察過了,通道里的只是完美之手的一只手罷了,雖然它能夠會將自身所經歷的一切都反饋到本體身上,但這中間是有一個延時過程的。”
“因此最好在消息回遞之前將這條手臂斬斷,否則一旦完美之手注意到了這里的異常,后果將不堪設想。”
劍無歸深深的看著他,問道:“那該這么做?”
“我說過了,用最快的速度將手臂斬斷。”玩語氣急促。
“等等。”劍無歸再次叫住他。
“怎么,你想阻止我不成?”
玩微微偏頭,用那只獨眼斜睨著他,氣息變得冷冽而森然。
劍無歸毫不畏懼的與其對視,澹澹道:“你的輪刃…似乎沒有我的劍快吧?”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眾人只感覺臉頰突然一涼,彷佛有一股迎面吹來的輕風來。
黑暗通道前,一只純白的手臂應聲而落,斷口光滑如鏡,看不到一絲血液。
眾人皆是一呆。
如果說劍無歸之前的出手還不足以讓他們感受到S級超凡者的強大的話,那么這一擊已經打消了他們心中的所有顧慮。
劍隨心動,他將“快”之一字完美的詮釋了出來。
即便是玩都不由多看了劍無歸一眼,不過很快便行動起來,跑到通道旁一陣操作,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黑色通道居然緩緩縮小了。
與此同時,那彷佛能讓人窒息般的壓迫感也跟著消失了。
“為什么關不掉?”劍無歸靠近過來,和玩保持著一個身位的距離,皺眉問道。
他并沒有放松對玩的警惕,兩人的立場只是暫時一致,并不意味著他們可以和平共處。
玩心中一沉,搖頭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力量在維持著通道的展開,我無法抹掉。”
他本以為地獄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接下來只要找到黑海娜就行了,平等樂園如今的大部分控制權都在他的手里,黑海娜是不可能無聲無息的逃離的。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拼死也要留下黑海娜,絕不能暴露坐標。
誰知道居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這條通道已經脫離了門的束縛,全然不受他的控制,哪怕留下一絲縫隙都不算徹底關閉。
而連接地獄的通道無法關閉,就意味著這里隨時都有被地獄再次關注的可能,更別說守護之手斷掉一只手后絕不可能無動于衷,很快就會趕來查看。
最關鍵的一點在于…
那條本該由他們守護的重要裂縫,似乎已經和這條通道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