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蹤 第二百八十四章 芳蹤
眼見兩個歌姬尖叫著翻身滾入水中,白玉蟾站起身,正欲出手相救,卻見白影一閃,顏公子姿勢曼妙地翻身沖掠,提起那兩個歌姬,躍上白堤。隨行的十幾名白衣人也紛紛拽起船上的賓客、歌姬,凌空躍上堤岸。湖中岸上的游人們見了,叫好不迭。
張宗懿驚魂未定,酒已嚇醒了大半,只道是畫舫年久失修,船底漏水所致,抓住舫主、艄公,一頓兇神惡煞地踢打喝罵。顏公子忙拉住他,塞了舫主幾錠銀子,笑道:“李太白詩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今日這西湖之水何止深千尺,再加上諸位情誼重逾泰山,所以才將這舫船壓沉啦。”雙眸卻電光四掃,似在尋找何人作祟。
許宣心中冷笑,這廝應變極快,修為倒也不淺,一時間卻想不出他究竟是誰,又為何沖著自己而來。
那顏公子四下掃望,未見異常,拍了拍手,又有兩艘畫舫從不遠處駛來。待船靠岸后,他將張宗懿等人送上畫舫,作揖道:“各位好朋友,酒席已重新備過,萬請盡興,不醉不歸。”五指在酒甕上輕輕一掃,酒水破空飛出,如細蛇搖舞,點滴不差地注入桌上的數十盞杯中,又激起喝彩一片。
此時三輛馬車已停在岸邊,顏公子別過眾人,與眾白衣人登上馬車,徑直朝錢塘門駛去。
白玉蟾朝許宣拱了拱手,道:“許官人,多謝招待,在下有事先告辭了。”許宣心中一跳,更無懷疑,“她”果然是為了這姓顏的而來!顧不得與胡三書招呼,抓起油紙傘疾追而出,道:“白兄稍等,外面風雨甚大,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白玉蟾翩然踏波,聽若罔聞,轉眼間便躍上了湖岸。許宣不想惹“她”懷疑,當下打傘緊隨,與她一前一后地追循著那三輛馬車,飛掠在茫茫雨霧之中。
將近城門,顏公子一行陡然放緩馬蹄,許宣、白玉蟾也隨之減速。城內車馬川流不息,街邊酒肆飯鋪里盡是掃墓歸來的百姓,油紙傘層層疊疊,熱鬧非凡。白玉蟾夾在人流里,時隱時現,隨著那顏公子的馬車折南而行。許宣則撥開人群,忽近忽遠地跟隨其后。
到了鶴林宮,三輛馬車停在了一個驛館前。顏公子與眾白衣人下了車,魚貫而入。白玉蟾在門口候了片刻,轉到旁邊的面館里,叫了碗面,一邊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挑著面條,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驛館大門。
許宣打著傘,遠遠地站在暗處。隔著濛濛雨簾、重重人影,“她”更如鏡花水月,如此遙遠,又如此邇近;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心念百轉,悲喜交摻,端望得越久,反倒越覺恍惚,不知今夜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這一刻恨不能沖上前去,抱住她問個究竟;下一刻又擔心只一開口,她便散如泡影,自己立刻從夢中醒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玉蟾忽然站起身,許宣一凜,轉頭朝驛館望去,只見幾個白衣人撐著傘,夾護著一人上了馬車,正欲拔足上前,卻見那人青衣長髯,高瘦清雋,絕非方才的顏公子。
青衣人似是不愿讓人瞧見,低頭上了馬車,立刻將布簾放下,催馬疾行。眾白衣人轉身回入驛館,又過了片刻,重新魚貫而出。
許宣暗點人數,依舊是十六個,卻不見了那顏公子。定睛再看,腦中“嗡”地一響,險些叫出聲來。最中央的白衣人羽扇綸巾,俊美絕倫,赫然竟是當日在塞北被自己挾為人質的西涼公子洛原君!
再一看他身邊圍立著的白衣人,果然都是草原上見過的女扮男裝的侍從,難怪如此眼熟。霎時間電光霍閃,幡然醒悟,敢情那“顏完金”就是洛原君,洛原君就是顏完金!
此次南下臨安前,為了勸服完顏亶,許宣胡謅說從蒙古人那兒探得消息,耶律大石不甘失敗,已遣使趙宋,妄圖聯手大宋、西夏、高麗一同伐金。沒想到竟真的在此撞見這耶律大石的私生子!這小子身兼西遼王子與西夏富豪雙重身份,野心勃勃,蒙古事敗不足一月便泛舟西湖,還大搖大擺地偽裝成“金國太子”,雖不知是何陰謀,但顯然不是為了游樂。難道自己無心插柳,一語成讖?一時竟有些啼笑皆非。
紹興和議之后,金宋一直未有戰事,金國的權貴大多安于現狀,耽于享樂,就連最為好戰的金兀術,也找不出借口再南攻宋朝,完顏亶自然也不愿輕啟釁端。倘若洛原君此番真是來聯宋伐金,那么無疑給了他掀滅趙宋的絕佳復仇理由。
此時這廝沒有耶律大石庇護,想要出手擒拿,自是易如反掌,但放得長線,方能釣得大魚,且看這廝喬化“完顏濟安”,究竟打的什么算盤……
心念未已,忽聽“轟”地一聲震響,右前方火光噴吐,有人尖叫道:“城隍廟走水啦!城隍廟走水啦!”滿街大亂,行人推搡狂奔,轉眼間就有十幾人被車馬踩軋,慘叫迭起,油紙傘掉了遍地。
許宣一凜,撥開擋在身前的人潮,只見周圍一片混亂,洛原君的馬車朝東繞馳,轉頭再看那面館,桌椅翻斜,杯盤狼藉,卻不知白玉蟾去了哪里。
他又急又惱,忽想,白玉蟾既是為了洛原君而來,必定還要追隨其后。于是折身奔掠,隨著洛原君馬車急行了數條街,左右掃望,始終未見白玉蟾。當下趁亂躍上坊墻,又沿著墻頭抄足飛掠,騰身上了鶴林宮的檐角陰暗處。
四顧眺望,西南角火光熊熊,照得四下亮如白晝,雨絲如箭。滿街如熱鍋螞蟻的行人中,絲毫不見伊人身影。回頭再看時,連洛原君的馬車也找不到了,又是驚惱又是懊喪。
死生相隔,猶如再世,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與“她”重逢,想不到一不留神,竟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
八面凄風冷雨,陰寒透骨,許宣體內卻似激蕩起了一團烈火,隨著遠處城隍廟的火光越燒越旺,攥緊雙拳,猛地一跺腳,恨不能對著這混亂喧沸的臨安城縱聲長嘯,心道:“不管你是白姐姐,還是白玉蟾,就算搜山撿海,翻遍臨安的每一寸土地,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天空湛藍如海,陽光明媚,滿街的檐角都插滿了嫩綠的枝條,在春風里拂動閃耀。
許宣抬起頭,望了眼上方“王家分茶酒肆”金光燦燦的牌匾,心底五味交雜。
這家分茶酒店的茶食、酒菜jing致美味,京城首屈一指,他小時也不知來過多少次。他最喜歡店里的酥油鮑螺、海鹽蛇鮓,鐵九則最愛灌肺與竹葉青。除了各色茶酒、美食,每日還有鼓子詞、唱賺、象聲等演出,jing彩紛呈。他和鐵九常常一坐便是半日,直到窗邊晚霞滿天,夕陽掛上了城墻角樓,方才買上幾盒九色果子,回家帶給真姨娘品嘗。
胡三書迎面出來,低聲道:“少主,二樓。”便若無其事地轉入旁邊的俞家七寶鋪。
許宣收斂心緒,隨著熱情的伙計上了二樓。店里依舊賓朋滿座,喧嘩如沸,茶湯的芬芳與酒菜的香氣交織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
正值晌午,樓上被陽光照得敞亮,南樓的三十幾張桌子幾乎已全坐滿了,斗茶的斗茶,喝酒的喝酒,還有在中央唱曲兒、說諢話的,熱鬧極了。臨窗的大八仙桌圍坐了六個白衣人,靠窗的男子羽扇素冠,閉著眼舉杯品茗,搖頭晃腦地自得其樂,正是那西涼公子洛原君。
許宣冷笑一聲,揀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朝那尖嘴猴腮的堂倌招手道:“劉猴子,給我來一壺今年的日鑄茶,再來一份海鹽蛇鮓、一盤炸刀魚、一盒酥油鮑螺和一盤九色果子。”
那堂倌見他臉容陌生,卻對店里的分茶、糕點了如指掌,就連自己的諢號也叫得一絲不差,不由暗覺奇怪,奔到他身邊,點頭哈腰地倒了茶,陪笑道:“這位相公幾時來過咱王家?您瞧小的這記性,竟然一眼沒認出來,恕罪恕罪!”
許宣拋了錠銀子在他手心,道:“我姓許。你認不認得我不要緊,只要認得這個就成啦。多出來的給你孩子買糖葫蘆吃。”那銀子沉甸甸的少說也有六七兩重,劉猴子見他出手如此闊綽,大喜道:“相公少坐,分茶馬上就來!”
過不多時,劉猴子果然便端著菜肴果子風風火火地上來了,還給他多加了一壺酒和一碗河豚羹,笑道:“許相公,這壺‘春紅酒’和河豚是小的孝敬您的,還有什么吩咐,您盡管說。”
許宣正欲說話,周圍忽然一陣嘩然,有人叫道:“晦氣!晦氣!這兒可不是郊墳墓地,清明剛過,怎的讓賣棺材的喪氣鬼進來了?”幾個人跟著起哄,紛紛嚷道:“掌柜的,快轟他出去!”只見一個滿臉麻子的高胖男子一邊拱手作揖地朝眾人陪笑,一邊朝洛原君走去,正是臨安城最知名、又最遭人厭的棺材鋪老板錢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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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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