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蹤 第一百八十章 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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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嗖嗖”之聲大作,數以百計的火矢破空飛起,在滿天雪花中劃過一道道炫麗無比的光焰,越過他們的頭頂,接連不斷地朝眾金兵沖去。.
眾金兵猝不及防,又無盾牌抵擋,紛紛墜落馬下。偶有僥幸避過的騎兵,還沒來得及沖出谷口,又被新一輪激嘯而至的火矢射中。頃刻間,人仰馬翻,慘叫不絕,那數十名金兵全都倒在了雪地里。
“烏拉塔利!索多嘎!”蘇里歌又驚又喜,一眼便認出趕來的救兵正是同村寨的獵戶們。
這些人剽悍勇決,對完顏阿勒錦又極為崇敬,眾金兵方才火箭齊發,幾乎燒光了整個村寨,又射殺了阿勒錦與數十村民,他們焉能善罷干休眼見眾金兵掉頭追捕蘇里歌與許宣,獵戶們匆匆救出家人后,立即整頓馬匹、弓箭,一路嘯呼追來。
風雪交加,狼群嚎叫著沖出谷口,正待朝許宣等人奔來,被漫天火矢彈壓,紛紛拖著金兵的尸體往回奔去。
眾獵戶嘯呼著疾沖而至,俯身將蘇里歌、許宣、紇石烈女嬰拉上馬背,見他們并無大礙,紛紛捶胸歡呼。
這些女真漢子最崇慕英雄好漢,當曰許宣只身屠虎搏狼、打敗海陵王,已讓他們倍感敬服,今夜以殘疾之軀,騎虎救出蘇里歌,又駕車闖入狼谷,最終完好無損地殺出重圍,更讓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雄庫魯”之聲遍野回蕩。
許宣死里逃生,如釋重負,狂風吹舞,渾身涼浸浸的盡是冷汗。轉頭望去,與蘇里歌目光交撞,想到被射殺的村民,想到被活活燒死的阿勒錦,更是悲欣交集。自己反正是金國死敵,明曰又要回大宋去了,自無所謂;但這些村民違抗太后懿旨,殺了三百御林軍,從今往后,只怕以羅荒野之大,也無他們立身之地了!木木木木木木木木。
翌曰凌晨,風雪漸止,南邊云層里露出一角碧空。
村寨早已被燒成一片廢墟,滿目蒼夷。眾人在山腳挖了一排土坑,將尸體一一放入,拔刀割額,滿臉血淚淋漓,痛哭了一場。而后煮了些死者生前愛吃的飯食,燒成灰燼,和土堆成新墳,略一數去,前后竟有五十余座。
許宣與這些女真人朝夕相處,親如友鄰,死者中不乏送過他腌肉裘皮的婦女,也不乏纏著他講述江南故事的孩童,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心下惻然悲堵。
蘇里歌哭得最為傷心,也不管毀傷容貌,在額頭上劃了兩刀,在阿勒錦墳前不住地磕頭。
許宣心有戚戚,想起阿勒錦對自己的情誼,也不由伏倒拜了幾拜,忽想:“朝廷說我許家勾結魔門,外通金國,若知道我為完顏阿骨打的胞弟磕頭,又不知會羅織什么罪名”滿嘴苦水,五味交陳。
按照女真習俗,貴族死后,要將奴婢、坐騎、衣物焚燒殉葬,阿勒錦一貧如洗,唯一的坐騎昨夜也已被金兵射死。于是蘇里歌將那馬尸一起燒了,埋在墳中,又大哭了一會兒,方依依不舍地翻身上馬。
眾人繞著村寨騎馬奔行,沖天射了數十箭,捶胸嘯呼,這才擁著許宣往河邊奔去。
河中浮冰跌宕,那艘獨木舟仍系在石邊。
想到分別在即,眾人大為傷感,烏拉塔利、索多嘎等人猶不死心,紛紛上前勸說許宣,和他們一起北行。惟有蘇里歌眼圈通紅,淚水瀅瀅地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許宣心潮洶涌,朝她微微一笑,用生硬的女真話高聲道:“飛得再高的云,總會與大海相接;飛得再遠的鷹,總會回到羅荒野。我們隔得再遠,分別再久,總會有相見的一天!”
眾人知他去意已決,只得作罷。紇石烈女嬰嘴角牽動,似是想說什么,望了蘇里歌一眼,又微笑不語,眼眶中卻滿是淚水。
許宣手掌在馬頸上輕輕一拍,翻身躍入獨木舟中。船身搖晃,一塊腌肉“噗”地掉落在他身前。他這才發覺篷艙內竟然堆了許多腌魚、腌肉,還有一件縫得頗為jing細的熊皮大衣,顯是出自紇石烈女嬰之手。心下大為感動,轉頭揮手致謝。
眾人縱聲嘯呼,蘇里歌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涌出,猛地抽了馬臀一遍,掉頭朝北疾馳。眾獵戶一邊高聲嘯歌,一邊策馬追去,雪塵滾滾,很快便消失在山丘之后。
許宣胸膺如堵,悵然若失,握住那兩根木槳,正欲震斷纜繩,順流而下,忽聽空中尖啼陣陣,海東青展翅盤旋,接著又見一騎風馳電掣地朝河邊奔來。馬白如雪,人素如霜,正是蘇里歌。
她策馬急沖到岸邊,翻身躍下,一個箭步沖入船中,不等許宣回過神來,已將他緊緊抱住。
許宣呼吸如窒,只覺她溫軟的身體緊貼著自己,胸脯急劇起伏,滾燙的淚水接連不斷地滑過她的臉頰,滴入他的脖頸。狂風劍舞,她的發絲紛亂地撩著他的耳梢,帶給他心底酸苦交雜的滋味與酥麻如電的顫栗。
海東青在兩人頭頂歡鳴盤旋,振翅落在蘇里歌的手心,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白鷹托到許宣面前,低聲道:“羅荒野的雄庫魯,我把這只海東青送給你。不管你飛得多遠,它都能帶你找到回家的路……”
許宣雖然早知她對自己的情意,但見她將這最為心愛的神鷹也送給了自己,仍不免一陣感動,熱血上涌,脫口道:“放心,等我救出父母,一定會回來看你。”
蘇里歌大喜,緊緊地抱住他,雙頰暈紅如醉,低聲道:“希望你永遠記住今天的話,我會……我會一直等著你。”
許宣話剛出口,便微覺后悔,聽她這般說,更覺愧疚。正不知該如何應答,又聽她柔聲道:“雄庫魯,我一直還不知道你的漢文名字。當我想你的時候,該叫你什么”
許宣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叫許宣……”
“許仙許仙”她用生硬的大宋官話低聲念了幾遍,凝視著他,淚光如波碎,忽然在他唇上深深一吻,跳起身,不顧海東青的尖啼,躍上白馬,頭也不回地朝北疾馳,遠遠地高聲叫道:“蘇里歌這一生都是許仙的妻子。不管他走多遠,抬起頭,都能在星空里看見她的雙眼!”
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術。
大風鼓舞,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里,聲音卻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許宣摸了摸那又咸又甜的嘴唇,耳頰如燒,恍惚如夢。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又閃過小青與他唇瓣相接時,那雙頰霞飛、那羞不可抑的神情……心中登時痛如針扎。
這半個多月來,他時時會想起小青,尤其每次面對著情熱如火的蘇里歌,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小青在一起的那些青澀而甜蜜的時刻,想起雙劍合璧時她似有若無的笑容,想起月色里她如雪的身體,想起黑暗的石洞里她的呼吸與幽芬,想起她欲拒還迎的吻,想起她淚水盈凝、傷心欲絕的眼神。
在此之前,他只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雖然喜歡說些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語,開些似懂非懂輕薄玩笑,卻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傾心歡喜,更不知道何所謂兩情相許。
直到他遇見蘇里歌,熱烈如火的蘇里歌。
有時夜深人靜,望見黑暗中那雙閃爍如星的眸子時,他突然會想,如果沒有遇見小青,他會不會喜歡上這個單純爽直的雪國少女呢她不像小青那樣喜怒無常,更不像小青那樣心思難測,更重要的是,她永遠不會變成一條遍體寒鱗的蛇,吃人茹血,千夫所指……但不管他如何比較,只要一想起小青那雙似嗔似喜的眼睛,總會感到一陣窒息的疼痛與迷惘,意亂情迷。
不知她是生是死,身在何地今生今世,是否還有相見之期
海東青呀呀尖叫著,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定了定神,解開纜繩,搖劃雙槳,撐著那獨木舟順流而去。不管是小青也罷,蘇里歌也好,終不過是兒女之情,比不上父母之恩來得重要。眼下最為緊要的,乃是盡快抵達“天鵝寨”,再乘船返回大宋,救出父母!
浮冰跌宕,大河滔滔。兩岸盡是茫茫雪原,還有那一片片灰白斑駁的森林。連綿的雪山在云霧中若隱若現,雪鷲盤旋。偶爾見到一大片鹿群,在前方河邊低頭喝水,聽到海東青的叫聲,立刻驚慌逃散。
許宣視若不見,只是一下接著一下,奮力劃槳,恨不能給這艘船插上翅膀。每過半個時辰,方松開雙槳休息片刻,躺在船上,看著上空極速飛舞的云層,任由木舟順流而行,而后又運足真氣,繼續全力劃船。
到了傍晚,雪花又開始一朵朵地飄舞起來,寒風猛烈,前方灰蒙蒙一片,亂石越來越多,碰在船底,咄咄有聲。他擔心撞壞木舟,當下將纜繩系在岸邊石上,坐在篷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些腌肉,躺下休息。
半夜醒來,雪已經停了。月亮懸在空中,將四周照得一片明亮。水波搖蕩,船身起伏,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以及立在船舷上的那只海東青。他聽著風聲在船篷的縫隙間激嘯,聽著海東青凄苦的啼聲,忽然悲從心來,感到一陣莫名的不祥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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