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止住父子倆,接過血常規化驗單。
一院的血常規一大堆項目,這里就只有白細胞、紅細胞、中性粒細胞等寥寥幾項。
一眼看去,全部正常。
這完全符合急性胃炎的表現,又問幾句,確實沒問題。
陳瀾心中放松,但還是依照實習時老師強調的做法,對老頭說道:“衣服撩上去,我給你檢查一下。”
“嗨,有啥好查的,剛才醫生已經查過了。”
中年人直接伸手撩起他的衣服:“醫生說查就查。”
陳瀾低頭伸手,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
老頭腹部赫然一大塊瘀斑,一直連到腰背部。
陳瀾驚訝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老頭低頭看了看,滿不在乎地說道:“隔壁拆房子,我幫忙的時候不小心在墻角擦了一下。”
陳瀾站起身,繞到老頭身后,就見瘀斑一直連到背上。
“你背上也擦到了?”
“嗯,擦了以后跌倒了,地上全是碎磚頭,一硌一大片,就硌成這樣了。”
陳瀾仔細觀察,擦傷的表現確實是這樣,沒毛病。
陳瀾問出最后一個疑問:“剛才季醫生也查了,難道他沒看到瘀斑?”
“哦,他隔著衣服拿手按了一下,說我可能是什么胃炎。”
老頭吐槽道:“季醫生也太小心了,知道我是胃炎,還讓我查血,你們查個血這么貴,就不能不查嘛。”
隔著衣服摸叫小心?
陳瀾搖搖頭,寫好病歷開好處方,遞給中年人:“瘀斑的地方可以熱敷。如果吃藥效果不好,或者有什么其他情況,及時來看。”
后面一句是他跟孔一刀學來的常規套話,每個病人必說一遍。
孔一刀不光是刀法了得,警惕性更是爆棚,其小心謹慎的程度,堪稱謫仙鄉醫院之最。
這也是他局麻開刀幾十年,幾乎從來沒有出過事的原因。
但凡看起來有一點點不對的,都讓他給轉走了。
只留下最安全病人的同時,還要在說話上極端注意,比算命先生還圓滑。
當然,陳瀾自以為學到了孔一刀話術jing髓,卻不知道孔一刀時常聽著他說話而暗自搖頭——
不行啊小伙子,教你這么久了,還這么毛毛糙糙不會留后路。
中年人點頭答應,拿了藥,開上小電驢,載著老爹離開。
出門的時候,差點撞到一個在打電話的年輕醫生。
王磊被這小電驢嚇了一跳,差點沒把手機丟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事吧?”
中年人停下車,連連招呼。
“沒事沒事。”
王磊揮揮手,繼續跟吳建通話。
吳建笑道:“沒想到你第一個電話就這么嚇人,我得思考一下。”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王磊感到有些歉疚,這種話題牽涉極大,受到社會極大關注,說嚇人也并不算太夸張。
“其實我還就在等這么一個電話,”吳建的聲音平穩中透著一絲激情:“十幾年來,‘供給’和‘市場’兩大導向爭論不休,各有各的道理。”
“但爭來爭去,都是非黑即白,非公即私。”
“你這個公私合營、攜手并進的想法倒是讓人耳目一新,而且在這樣一個鄉醫院搞試點,其實是非常保守了。”
“王磊,你先好好做個計劃,回頭發到張偉郵箱。我這邊好好想想,想好給你答復。”
王磊應道:“好的,我馬上做。”
“行,那就這樣。”
“嗯,再見。”
掛掉電話,王磊走回病區醫生辦公室,對江婉柔說道:“幫我做個假設入股獲批的經營計劃,我要給上面看。”
“明白,”江婉柔馬上有了主意:“經營原則要以保護群眾生命健康為最高導向,兼顧股東和職工利益。”
王磊豎起大拇指:“交給你就是放心。對了不要用筆寫,直接做成文檔,我要發郵箱。”
江婉柔看病比不上王磊,做這些最來勁,當即拍胸脯應承下來,表示回家就做。
醫院窮得要死,買不起電腦,至今還是老式的全紙化辦公。
但她家里有臺二手筆記本,是兩人勤工儉學期間攢下的最貴重物品。
接下來,一直到下午下班,王磊都無事可做。
閑的發慌,又沒書看,病房里僅有的兩個病人看過三次了,家屬的眼神都變得奇怪,王磊只好四處瞎逛。
逛來逛去,同事們要么在聊天,要么在玩手機,連江婉柔都捧著手機玩。
看王磊無所事事的樣子,江婉柔指點道:“你要融入集體,不能做局外人。”
“啥意思?”
“大家都玩,你做另類,像話嗎?”
啊這,真的好嗎?
江婉柔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嫻熟地輸入密碼,安裝《你畫我猜》,注冊賬號,然后與“柔情似水”聯機。
王磊蒙了,什么融入集體,原來是讓我陪你玩游戲。
可是玩點啥不好,玩畫畫有什么意思。
“還柔情似水,我呸,明明是女暴龍。”
想著想著,一不小心就說出了聲。
腰間一痛,江婉柔威脅地瞪著他:“敢不敢再說一遍。”
“放手。”
“不放。”
王磊立刻一把掐住她的腰肉。
他認為女人就不能慣著,既然講男女平等,憑啥你可以隨便掐我,我還得賠笑道歉求放過?
兩人互不服氣,手上漸漸加勁,等待對方吃不消投降。
過了一會,謝妍興沖沖地跑進來:“柔姐,我們下班去吃燒烤吧…呃,你們怎么了,這么熱嗎?王醫生你這是…肚子痛?”
兩人額頭都沁出了汗珠,江婉柔還顧著形象,王磊直接痛得齜牙咧嘴。
借著謝妍的到來,兩人趕緊松手,江婉柔拒絕道:“我晚上有事,要早點回去。”
“這樣啊,那算了。”
謝妍怏怏地走了,江婉柔白了王磊一眼,恨不得再狠狠掐這大傻子一把。
下班后,江婉柔幫王磊再次整理一遍宿舍,就急匆匆地開著小海豚跑了。
王磊發了會呆,決定去街上逛逛,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謫仙鄉只有一條街,其中真正可以稱得上商業區的就百多米,然后兩頭就都是農家了。
這百多米內大都是小賣部、農藥化肥之類,還有幾家小吃店。
在其中一家小吃店門口,王磊看到一個美麗而可怕的身影。
沐霜雪。
沐霜雪也看到了王磊,她照例默默看著王磊,一聲不吭。
王磊招呼道:“你來吃飯?”
沐霜雪點點頭。
這妹子再兇,好歹也是自家團隊成員,簽了協議的。
身為老板,王磊決定請她吃個飯,好讓她努力為自己打工。
“我請你吃飯吧。”
沐霜雪沒吭聲。
王磊就當她同意了,四下看看,看見了一家小吃店門口還架著燒烤爐。
這家店也是生意最好的,別的店幾乎沒客人,他家門口的桌前卻坐了不少人。
“咱們去那邊。”
沐霜雪看著那邊幾個男的大吃大喝大嚷,腳都擱到了桌上,眼中閃過不喜。
但王磊已經邁開步子,她猶豫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走近之后,燒烤的香味漸濃,沐霜雪的眼神漸亮,最后竟跑到了王磊前面。
這邊是看菜點菜,王磊不太習慣這個,問道:“要不咱們就吃燒烤?”
沐霜雪點點頭。
王磊過去點了一通,兩人就坐在門口,也沒話說,各自無聊地看天看地看大街。
王磊目光掃過那幾個大聲嚷嚷的客人,不由一愣。
其中一個短寸男正把一串腰子塞進嘴里,但是他滿嘴鮮血,看起來就跟喪尸在啃鮮活的腰子一樣,格外瘆人。
跟他同桌的客人也發現了,一個平頭笑罵道:“包子,你咋成吸血鬼了?”
包子滿不在乎地說道:“最近燒烤吃多了,上火。”
他突然湊近那平頭:“嘿你還說我,你自己才是吸血鬼。”
夕陽的光影下,本來就丑到嚇人的平頭咧著血盆大口,就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