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萬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定海
宋豫卿是傳統的官員,在成為官員之前,他是一名傳統文化的讀書人,信奉儒教。
讀書能醫愚,讀書能治窮,讀書能療病,讀書能厲志,讀書能致遠,讀書能練達,讀書能聰慧。
但是很多人,讀書卻讀傻了,不懂得結合實際。
圣人言讓人向善,讓人做君子。
有的人,就以君子兩個字當做了人生格言,一絲不茍的按照字面的意思來做人,不會考慮到底什么才是君子。
論做官,劉侃當仁不讓,但是論文學素養,宋豫卿則要高一等。
福建苦。
地少人多,這是環境所決定的。
清丈田畝的事情,宋豫卿不反對,大戶之間的陰私,如何轉嫁給下戶,他也懂。
劉侃放下茶杯,看著透亮的瓷器,泛出的光澤,劉侃的眼睛看的出神。
杯底的茶葉散開,落到杯底,每一粒都清晰可見,這是福建上好的茶。
作為地方的掌舵者,他著眼于全局。
福建的形勢,該怎么辦,這是一個大難題。
但是絕不是耿定向的方法能成功的,太野蠻和粗魯了,而他認為應該是加以引導。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福建就是這種情況,過分的逼迫,只能適得其反。
所以劉侃并沒有認為自己錯了。
從明面上的行為看,他的確沒有配合清丈田畝,但是實際的情況,他才是真心為福建好。
“你認為福建的大戶,難不難治理?”
沒有直接回答宋豫卿,而是突然問起了另外的事,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
“難。”
宋豫卿沒有猶豫。
不光福建的大戶難治,全國的大戶都難治理。
因為國家就是靠這些大戶維持的。
這是實際情況。
地方大戶治理國家,朝堂上如此,地方一樣如此。從唐宋世家落寞,科舉興起。
地主階級取代了貴族,但是地主階級從當年的屠龍者,變成了今日的惡龍。
而且更為龐大。
因為它是無數的細小組成的龐大階層,而不是像以前的一家一姓,治理一家易,治理一國難。
“是啊,難。”
劉侃不再說話了,宋豫卿嘆了口氣。
離開了劉府,宋豫卿去見了耿定向,耿定向親自出來相迎。
宋豫卿坐定,打量了幾眼耿定向,發現耿定向變了,才來福建半年,已經鬢角泛白。
當初迎接耿巡撫的時候,那時他還志得意滿,接人待物都透漏出一股自信。
想來,當初他來福建之前,也沒有想到會承受這么大的壓力吧。
此人可是張居正的親信。
耿定向知道宋豫卿和劉侃關系密切,不過,官場中,私交并代表站隊,他認為宋豫卿是可以爭取的。
而且必須爭取。
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必須要有一人徹底的支持他,他才能展開工作。
他可以彈劾劉侃,他相信朝廷會支持他,這是對張居正的信任,但是他不可能彈劾宋豫卿。
這是官場的規矩。
所以,不管如何,他這次要和宋豫卿攤牌。
“南安縣之事,如果地方大戶繼續抗法,我將會定義成亂民,介時就不是捉拿歹徒,而是大軍平亂。”
時間拖延一日,耿定向的威嚴就掃地一日。
宋豫卿點點頭。
“一戶而已,揮手之間可平之,就怕人心不服,介時撫臺怎么辦?繼續定為亂民嗎?”
看到耿定向不說話,宋豫卿繼續問道。
“一戶,十戶,百戶撫臺都可以平,那千戶,萬戶呢?”
耿定向露出了微笑,并沒有因為宋豫卿的質問而生氣,因為他現在已經沒有生氣的底氣了。
他對宋豫卿有所求,而宋豫卿對他無所求。
“行雷霆之勢,震不軌之心。”
宋豫卿搖搖頭。
“撫臺可知《南贛鄉約》。”
宗族宗族。
宋豫卿其實也看不上耿定向的治理手段,他更佩服王陽明。
當年王陽明治理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還有廣東的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以及湖廣郴州地方。
面對的形勢一樣的復雜,地方匪亂嚴重,民不聊生,也可以說官不聊生。
面對這種情況,王陽明定出了《南贛鄉約》,真正達到了立德,立言,立功的大儒,做到了知行合一,致良知。
更加搖曳的形勢下,王陽明可沒有選擇以殺止殺,而是選擇了教化,因勢導利。
正向王陽明說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結合實際情況,先點名了官府的失職,再告訴百姓們應該怎么辦,以教化為主導,刑法為次之,整頓民風,禮儀教化。
這才是真正的為政之道。
耿定向定那一戶為亂民容易,卻如何能服眾呢?
《南贛鄉約》誰能不知道呢,可是自己沒時間啊。耿定向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問題所在。
治理福建需要時間,而他沒有時間。
張公托付大事于他,作為新政的“先鋒大將”,他不能失敗。朝廷在關注著他,皇上在看著他。
他雖然看不見,但是他曉得,很多勢力都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關注清田的進度。
他如果敗了,朝廷不會放棄,會派新的人來,到時候,事情會更難辦。
對國家對地方,都會造成傷害。
“人有不為而后可以有為,我認為,這句話更符合現在的形勢。”
這是孟子之言。
耿定向提起這句話,也是有目的的。
這句話是福建林云同最喜歡的言語,終生佩服,不是尺寸,常對人說,“寧餓死,不為不廉之夫;寧布衣,不為干進之士。”
在福建為官,就不可能不拜訪林云同,就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
只有一個人知道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才能有所作為。
突然。
管家匆忙的走進來,神色慌張。
“林老大人……林老大人他……他不祿了。”
管家是很重要的人,知道林云同對自家老爺代表了什么。耿定向猛然站起來,臉色煞白。
宋豫卿臉色也難看起來了。
福建的定海神針沒有了。
耿定向頹廢的倒向了椅子,椅子在石磚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當年訂立鄉約例會規矩,目的是為了維護安定,防微杜漸,體恤民眾,遏制惡行。”
“此一時彼一時,君認為現在的福建地方,還不應該收權嗎?”
“應該收,可是急不得。”
“可是朝廷等不得。”
耿定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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