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萬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八閩
劉侃升福建布政司參政沒兩年,不同的是,他是福建升起來的,原是福建右布政使。
他的前任調去了云南。
論資歷,他不懼耿定向,論地方實權,他在福建為官多年,威望甚重,可以說是耿定向繞不開的人。
新來的巡撫,對外冷漠,表示公事公辦,他內心實際上松了口氣,他還真不想和耿定向打交道。
作為福建主官,他對朝廷的動向一清二楚,知道耿定向來福建是干嘛的。
清丈田畝,誰去丈量?還不是地方的人去丈量。
他收到私人信件,知道耿定向從新政司帶了二十余人,來協助清丈田畝,但是二十個人能干嘛?
福建八府,一府多少個縣有多少個鄉?跑斷腿又能如何。
他不會反對耿定向,耿定向要他怎么配合,他就怎么配合,但是他絕對不會出面惹這一身的騷。
差事是耿定向的,功勞也是耿定向的。
既然此人上任,表現出要公事公辦,那就公事公辦,不要走私情,所以劉侃并沒有單獨見耿定向。
福建布政司右布政使劉繼文,布政司左參政鄧之屏,右參政宋豫卿,福建提學胡定,按察使司按察使徐中行,副使陶承學,沈淮……
都是當官多年的人,見到這個場面,耿定向就知道了劉侃的內心想法。
此人性格強勢,不會因為言語而全力支持自己。
來都來了,都是同僚,耿定向收起冷臉,露出笑容,一一寒暄完,眾人才按座位坐定。
雖然耿定向坐的主位,但是人們說話行動中,多隱隱透露出劉侃才是中心。
耿定向滿面笑容,不理會眾人言論,輕聲念了一首詩。
“風斂長空宿靄消,千山極目思迢迢。滄江雨色收楓葉,銀漢秋聲入柳條。古洞殷雷還吐霧,閑云擁日故回潮。坐來一酌甘泉水,欲借山人五石瓢。”
眾人有人茫然,有人不可思議,劉侃拱拱手,神色難以言明,勉強笑道。“想不到耿撫臺也聽過鄙人的粗俗之作,羞煞也。”
原來是劉侃的詩,怪不得此人莫名其妙的念詩。
劉侃內心難受起來了,自己作詩只在同僚朋友中傳過,并沒有什么名氣,而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詩,說明了什么?
此人上任之前,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劉侃內心不豫起來,因為他真不想沾染清丈田畝的事。
此人這么費盡心思要了解他,現在想要推諉的話,肯定要花一番大力氣了。
還有此人到底是從何處得知自己詩的?過去了這么久,必須是熟人才會有筆墨,那為何熟人卻沒告訴他,起碼透個風,告知有人打聽他。
這在官場也是一種能力的表現,說明在這一項事情上,耿定向的人脈不弱于他,至少他的一個熟人更偏向耿定向。
“劉使君大才,此作山水言志,常人不及也。”
耿定向的示好并沒有讓劉侃高興,忍不住問道,“耿撫臺從何處得知此詩?”
“此乃小事。”
都是明眼人,不會讓氣氛僵硬,以致于眾人都尷尬,所以有人插諢打趣,說道。
“我也聽過劉使君的詩,我念給大家聽聽,山樹參差石徑斜,雨余飛瀑過桑麻。山翁放罷村前犢,倚杖溪頭護稻花。”
眾人驚嘆。
“開樽飛鳥外,倚杖暮鐘時。天截余霞斷,人梯石磴危。遠村連野闊,小谷得秋遲。不覺歸來暮,家家正晚炊。”
劉侃見狀,不在追問耿定向此事,露出笑臉,指了指眾人。
“你們皆打趣我,豈不知今日是來聽耿撫臺問話。”
“哈哈啊,豈敢豈敢。”
“我不比劉使君詩才,和諸位同僚第一次見,今日不談公事,只談私情。”
“還是不談私情的好,如今考成法嚴苛,公事公辦才能交差。”劉侃邊說變笑。
他笑,其余人不敢笑。
耿定向笑了。
“公事要辦,但是人有七情六欲,不是石頭物件,同僚之情又如何能冷落呢。”
閣樓的一場見面會,眾人都難受的很,最后結束的也匆忙。
鄧之屏私下找到劉侃,問為何白日有點不近人情。他和劉侃一樣,都在福建為官多年,從副使升為參政。
雖然是劉侃的下屬,但是兩人私交卻很好,白日也是他盡力在維持。
劉侃嘆了口氣,把自己的想法說了。
鄧之屏點點頭,新來的巡撫帶新政司來上任,明眼人都知道事情不會簡單。
對于朝廷要在福建清丈田畝之事,他或多或少也有耳聞。
“君乃地方主官,此事推諉不過去的,必須要拿個主意,不然會陷入被動。”
劉侃又嘆了口氣。
他不是不做事的人,在福建為官多年,對地方的弊端比誰都清楚,朝廷只知道福建偏遠,把福建當做試點。
朝廷的心思他太知道了。
福建就是被整壞了,也無足輕重,大不了重來嘛。不然為何不在直隸,不在江淮呢?
福建才多少田畝?
但是他不行啊,他是地方的主官,福建事壞,不說他的前程,就是他做官的志向也不愿意如此。
“福建的官太少了啊。”劉侃答非所問,搖了搖頭。
鄧之屏卻明白了劉侃話里的意思。
在朝廷,福建本土官員的話語權太少了,本土官員上奏的事情,在朝廷沒有人應援,諸事難辦。
嘉靖朝禁海,多少福建官員上疏反對,卻連個水花都沒有,不就是因為福建在朝廷發不出聲音嗎。
福建雖遠,但是事情卻復雜的很,治理福建絕不能硬來,而此次朝廷的意思,劉侃很明白。
清丈田畝就是要按照朝廷的意思來,不行就要硬來。
劉侃此時的心情,很壓抑,太多的不滿,想要去朝廷當面質問諸公,到底懂不懂福建的事。
福建的百姓,到底還是不是大明的百姓。
劉侃可以支持朝廷在福建清丈田畝,但絕不贊成朝廷亂來,更不是隨便派個人來,帶幾十個吏員,一副大動干戈的模樣。
只能說大明疆土太大了,福建太遠了,而偏偏福建的官員,在朝廷少之又少。
朝廷如何才能重視福建,聽一聽福建百姓自己的聲音啊。
“福建多事矣。”
聽到這句話,鄧之屏明白了劉侃的心意。
劉侃雖然不是福建人,可是在福建為官多年,心里終歸還是裝著八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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