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家收支平衡了,還略有盈余,起碼不需要朱翊鈞補貼了,他可以放心的做一些事情來。
例如皇店。
皇店從當年每年百萬兩銀子,到如今三百萬兩銀子之巨,讓他成為有錢的天子。
有了錢,他就可以整理親軍,有了錢,他就不受外朝所制。
不要小看內庫有錢無錢這件事,內庫沒有錢,如果外臣反對,那么皇帝什么事情都辦不成。
當年分皇店的銀子,對他來說太關鍵了,所以朱翊鈞任其野蠻發展了這些年。
對于大明的商貿,朱翊鈞有他的看法,大明農業社會,生產力有限,對商人打壓不能說全錯。
作為八十年代初內陸農村出生的人,他見過兩種時代。
一個物資貧乏的時代的尾巴,一個物資過甚的時代的興盛。
有一句話,生產力是一切發展的基礎,而提升生產力的唯一手段,當年的教科書寫的是科技。
所以大明的根本,還是土地。
田畝產出決定了一切。
不過大明的體量在這里,發展到今天,商貿還是值得重視的,可以視作一個加速器。
用的好的話,則有助于大明發展,用的不好的話,則妨礙大明發展。例如歷史中的江南桑田與農田之爭。
海貿的發展,導致種桑田來錢快,江南富足,但是大明的生產力不足,糧食的產量受到了影響。
古代的人不是傻子,越是早期越是打壓商人,督促百姓多種田,其中部分的原因就是生產力的不足。
從來都是吃不飽飯的百姓造反,沒有過不上富裕生活的百姓造反。
當然,原因也不是這么單一。
朱翊鈞在崇智殿附近的蕉園,召見了黃崇敬。
“賜坐。”
見梁大忠都站著,黃崇敬哪里敢坐,跪在地上磕頭。朱翊鈞看向梁大忠。
梁大忠親自扶起黃崇敬,把他拉到椅子旁,如此這般,黃崇敬只敢做了小半個屁股,比站著都難受。
見狀,朱翊鈞也不難為他,讓他站著說話。
黃崇敬松了口氣,也知道了皇爺是真看中他,越發的謹慎起來。
“朕聽梁大忠說你是徽州人?”
聽到皇上的問話,黃崇敬又跪了下來,“下民是徽州歙縣人。”
“無徽不成商啊。”
此人拘謹,朱翊鈞隨著他去。
這話有點誅心,可以看做是俗語,也可以看做報有惡意,黃崇敬大著膽子解釋。
“徽州多商人,實在是因為百姓太窮了。”
朱翊鈞揚了揚眉,帶著笑容看著黃崇敬,話說到了這份上,黃崇敬索性放開了講。
“徽州有六縣,地勢處于山區丘陵地少人稠,田少且出產不足,大明平和百年,人口繁衍數代下來,越發的吃不飽飯,只能外出求活路。”
“你說的有道理,和福建的百姓出海一樣,哪怕祖制禁海也無法杜絕百姓們出海謀生,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嘛。”
黃崇敬額頭的汗都冒了出來,皇上這般說話的嗎?不禁余光看向梁大忠。
見到梁大忠神情輕松,才松了口氣,今日每說一句話,心里要想了又想,比做生意難受多了。
“下民老家有句諺語,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歲,往外一丟。”
“哈哈,這話說的有趣。”
谷</span黃崇敬下意識的擦了擦額頭的汗。
“你都說一說,隨便什么的。”
見到皇上有興趣,黃崇敬想了想,繼續說道,“徽州六縣雖然被人都統稱徽商,其實卻各自做各自的生意。”
“例如下民老家歙縣的商人,主要和鹽打交道,休寧人擅長典當行業,婺縣主要是木商,墨商和茶商。
績溪人則多是小商小販,做點糊口的生意,多從事徽館做徽菜和徽面館。”
朱翊鈞點點頭,突然問道。
“你從事鹽商,都從哪里進鹽,賣到何處?”
皇上關心起自己的生意,黃崇敬心里陡然害怕了起來,接手祖傳下來的店鋪,把生意做到如今的規模,什么風浪他沒有見過呢。
如今卻真正明白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的威力。
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打起jing神,說道。
“下民將蘇北的淮鹽運到長江中下游,湖北,湖南,江西,安徽一路發賣。”
“你這生意規模做的大,難怪這么想要皇店,看重的就是皇店的地利和便利性吧。”
皇上問的越來越細,黃崇敬又擦了擦汗,有小黃門遞上來絲巾,黃崇敬雙手接過,卻不敢用。
“上茶。”
小黃門奉上茶水,梁大忠又扶起黃崇敬,把他按到椅子上,親自端過茶水喂他。
“咱們皇爺最是和善,你不懂皇爺的性子,自個把自個都要嚇死了。”
“嘿嘿。”
周圍傳來一圈的笑聲。
朱翊鈞露出笑容,不以為意。不光商人如此,他接見新科士子時,一樣有人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其實事情都有兩面性,正因為你們地窮,所以從小外出求活,人離鄉賤,只能聚眾幫助。
這般下來,你們徽商不就是越滾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分工也明確了。
你們販鹽,而有人則正好以此便利來做醬商,連現在京城最火的醬肉鋪不就是你們徽州人么。”
“下民知道那家人,的確是徽州績溪人,但是下民并不認識。”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做生意嘛,就跟打仗一樣,誰占據了先機,誰就占據了主動。
你們出來行商的人早,人多,其他地方的人出來的晚,人少,當然打不過你們,所以你們把各地的商貿都占了,也是理所應當的。
就像那福建的海商,又做商人又做盜,好不自在,其他地方的人卻做不了,一樣是這個道理。”
皇上說的話太嚇人了,黃崇敬不自禁的癱軟,滑落在地上,又跪了下來。
“你們在兩淮做鹽商的人有多少啊?”
“下民知道的,大概有百十家,具體數量下民也不知。”
朱翊鈞點點頭。
“百十家,也不少了,那你知道這些人,鹽資合計有多少嗎?”
撲面而來的壓力,黃崇敬喘不上氣來,不敢猶豫耽擱,最后咬牙說了一個數字。
“下民估摸著,三千萬兩是有的。”
“三千萬啊,也不多。”
黃崇敬抬頭看向皇上,不知道皇上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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