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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9章 季中郎高節

  隨著樊噲‘咚’的一聲砸跪在地,呂雉面前那方木瀆上的內容,也逐漸涌現在了劉盈的腦海當中。

  如果劉盈沒記錯的話,這方木瀆,是匈奴單于冒頓,寫給太后呂雉一人的國書。

  如今的已知世界,也只有漢匈這兩個彼此承認對方強大到讓自己坐立難安的大塊頭,才會以這種長、寬各一尺一寸的木瀆,作為國書的載體。

  而那封國書上的內容,更是讓前世的漢家朝臣,陷入了長達數十年的無盡屈辱之中······

  “孤僨之君,生于沮澤之中,長于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愿游中國······”

  “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無············”

  在心中默念出這段極具羞辱性的國書內容,劉盈的牙槽,也不由自主的緊緊咬起。

  即便是在前世,劉盈與母親呂雉感情出現裂痕之后,這封國書的內容,也總是能激起劉盈最原始的暴戾!

  ——試問世間男人,凡是襠下命根尚存,又有誰能經得住一句‘干汝娘親’?!!

  而匈奴單于冒頓,在這份國書中所要表達的內容,便基本和后世那句令世人如雷貫耳的國罵完全一致!

  甚至更甚!!!

  在后世,一句‘干汝娘親’,往往便會使得兩名年輕力壯的男子打得不可開交,又何況劉盈,是這劉漢社稷的天?

  只剎那之間,劉盈便幾乎喪失了大半理智,望向殿內眾人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一抹罕見的強勢!

  這絕不僅僅是劉盈認為,自己應該展露出這樣的態度,而是一股壓制不下的本能!

  不知是被劉盈瞪大的虎目嚇到,還是不敢道出那句‘太后息怒’,在樊噲請兵出征后,殿內的議論聲,只盡皆朝著‘臣等皆附議’的方向發展而去。

  “舞陽侯所言甚是!”

  “北蠻辱我太甚,若不還之以雷霆,坐視太后蒙此奇恥大辱,臣等又何來顏面,以見太祖高皇帝于冥曹九泉?!!”

  “潁陰侯臣嬰,昧死百拜,懇請太后:許舞陽侯之奏,即發兵北上,以血狄酋冒頓書辱之恥!!!”

  灌嬰出身一帶頭,殿內上百道身影,便前仆后繼的站出身,朝御階上的呂雉齊齊跪下身來。

  “臣等,昧死百拜,懇請太后允舞陽侯之奏,發兵北上,踏平胡蠻!!!”

  看著碩大的長信殿,公卿百官眾志成城的跪倒在地,盡面帶羞憤的懇請開戰,縱是劉盈,也不由有些氣血上涌起來。

  ——敢羞辱我,就必須揍你!

  這,就是劉漢的骨血,和剛烈!!!

  被殿內的沖天殺氣所感染,劉盈也只頃刻間紅了眼,正要起身,卻被一道不明來由的方外之音,震的直愣在原地。

  “主,不可因怒而興師······”

  “放下仇怨,靜下心來,再好生思量······”

  “這樣,才能對得起為國效死的將士·········”

  被這莫名其妙的放外音嚇得一愣,劉盈面上譏諷之色,便也僵在了臉上。

  劉盈想起來了。

  這是在過去幾個月當中,每每提及匈奴之時,尚還在世的老爹劉邦,反復在耳邊嘮叨的話······

  “冷靜······”

  “不可因怒而興師······”

  神情呆滯的兩聲呢喃,終是將劉盈眉宇間的暴戾揮散大半,劉盈的注意力,也終于集中在了大殿之內,明顯異于往常的朝臣百官身上。

  “都在勸母后答應樊噲······”

  “——竟沒人自薦!!!”

  反應過來究竟是哪里不對后,劉盈望向殿內眾人的目光,也愈發清澈了起來。

  “在往常,別說是匈奴人,便是南越趙佗、朝鮮衛滿不軌,這幫人為個先鋒的位置,都恨不能打出狗腦子!”

  “怎么今天······”

  想到這里,劉盈終是將審視的目光,從殿內公卿百官,緩緩移回到身旁不遠處,陰沉著臉的母親呂雉身上。

  “將官請兵出征,是為了搶奪武勛······”

  “無人自薦,便是所有人都認為,這一仗,幾乎不可能打贏······”

  “而公卿百官眾口一詞,除了表明立場和態度,恐怕其中,也有母后的意思······”

  “母后,想讓樊噲率軍出征······”

  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劉盈再看殿內眾人,便再也沒有了絲毫疑惑。

  就好像擁有火眼金睛般,殿內每個人心中的盤算,此刻都無一例外的出現在了劉盈的腦海當中。

  “二千石以下,是不敢得罪樊噲,也不敢展露怯戰之意······”

  “三公九卿,則是出于政治立場,不敢,也不能展露出‘太后受辱沒有關系’的意圖······”

  “而母后······”

  “嗯······”

  暗自思慮著,劉盈那閃著jing光的雙眸,終停留在了大殿之內,叩首匍匐在地的姨父:舞陽侯樊噲身上。

  “——母后,是想讓樊噲掌兵!”

  “讓樊噲率軍出征是假,借機掌兵,以穩固呂氏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才是母后真正的用意!!!”

  意識到這一點,劉盈的神情,只不由再次激動了起來!

  只不過,跟方才因羞憤而激動所不同,此刻的劉盈,神情中更帶上了些許忌憚!

  ——樊噲,可是罪臣!

  是先皇劉邦明詔誅殺,卻又被如今的太后呂雉強行保下的罪臣!!!

  這樣一個人,帶著十數萬大軍在外,一個‘戰況膠著’的借口就能數年不回,還有攝政太后在朝中撐腰?

  “不行!”

  “絕對不行!!!”

  “絕不能讓樊噲率軍出征!!!!!!”

  下定決心,劉盈望向殿內眾人的目光,更是愈發急迫了起來。

  ——劉盈自己,是絕對不能站出來,展露出絲毫反對樊噲的意圖的!

  別說是反對樊噲了,在母親呂雉被匈奴單于冒頓以國書向辱的情況下,劉盈甚至應該第一個站出來,憤慨的表示自己要御駕親征,為母血恥!!!

  但呂氏在樊噲出征一事中暗藏的禍心,又使得劉盈絕對不能坐視樊噲真的引軍出征!

  而朝中百官功侯,無論是出于身為臣子‘主辱臣死’的本分,還是出于為天子劉盈保全孝道的立場,都必須站出來支持樊噲!

  如此一來······

  “呼”

  “不愧是母后啊······”

  “夠毒!”

  “難道連朕,也被母后算計在內了嗎······”

  如是想著,劉盈終是將復雜的目光,再次移回到母親呂雉身上,只氣質中,陡然帶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頹廢。

  ——在前世,這頹廢的氣質,也曾伴隨劉盈大半個皇帝生涯。

  而這一世,那熟悉的頹喪,和無力感,在劉盈繼承皇位短短一個多月之后,便再次涌上劉盈心頭······

  正當劉盈掙扎著,想要從那無盡的頹喪中抽出身時,一聲嘹亮的拜喏聲響徹長信殿,宛如一點黑暗中的燭光般,將劉盈的心房盡數點亮!

  “中郎將臣布!昧死百拜!啟奏太后!!!”

  “——臣請斬逆臣樊噲,以安宗廟、社稷,更慰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

  轟!!!

  季布一語既出,可謂方寸之石擲入平靜的湖中,卻立時激起千萬層波濤駭浪!!!

  用后世說書人們的口頭禪,這,便所謂:一語出,而滿堂驚!

  一時之間,無數道目光齊聚在季布那筆直的脊背之上,只那一道道目光中,無不是極盡的復雜。

  有人帶著輕蔑,好似將季布當成了傻子、瘋子;

  有人帶著敬佩,似是將季布,當成了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錚臣、直臣;

  但更多的,卻是蕭何、曹參等元勛老臣,望向季布的目光中,夾雜著的那一抹羞愧,和自嘆不如······

  “唉······”

  “可惜季中郎,一介忠直、勇武之臣,今竟將亡于太后之手······”

  滿是遺憾的最后注視季布一眼,蕭何便搖頭嘆息著收回目光,低頭閉目假寐起來。

  在蕭何看來,只方才那驚人一語,便已足以將正值壯年的中郎將季布,徹底從這天地之間抹除干凈······

  果然不出蕭何所料,御階之上,太后呂雉已是面呈若水,鳳眼更是瞇成了兩條直線,讓人根本看不出那雙明眸,究竟暗含著怎樣的滔天盛怒。

  “中郎將此言······”

  “何解?”

  極盡清冷的一語,惹得殿內眾人只一陣脊背發涼,幾個膽小一些的,更是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卻見季布仍是那副大義凜然,置己之生死于度外的神容,就連對呂雉拱手回禮,都愣是沒將那筆挺的脊背彎下分毫。

  “稟太后!”

  “臣請斬樊噲,其由無他:樊噲今日所言,皆不過妄語爾!”

  滿是義正言辭的一語,季布便昂起頭,微微側過身,滿是輕蔑的望向身旁跪著的樊噲。

  “前韓王信反于代,獻都馬邑與匈奴,太祖高皇帝聞之大怒,遂御駕親征,將兵足三十二萬之巨!”

  “噲為上將軍,坐視匈奴圍太祖高皇帝于平城,而不能解高皇帝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gou)弩。”

  “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擊胡?”

  “此非妄語邪?”

  “——非欺君邪?!!”

  “太祖高皇帝御駕親征,將兵足有三十二萬,亦為胡騎陷于平城之下、白登之內,今樊噲揚言以兵十萬擊胡,更言可擒狄酋冒頓?!!!!!”

  說著,季布望向樊噲的目光,也不由帶上了一抹微不可見的狠厲。

  “臣本魯公將,幸蒙太祖高皇帝不棄,用以為漢臣,又委以中郎將之任,食漢祿二千石!”

  “今噲妖言惑眾,讒言蠱惑于太后當面,臣,不敢視若無睹!”

  “故臣再拜,懇請太后:請斬逆臣樊噲,以安宗廟、社稷!!!!!!”

  言罷,季布也終是跪下身,鄭重其事的一叩首,縱是殿內眾人的私語聲響徹耳邊,也久久未起身。

  但略有些奇怪的是,在季布詳細闡述‘噲可斬也’的原因之后,殿內眾朝臣功侯面上的嚴峻之色,竟反而舒緩了一些。

  尤其是心驚膽戰的曲逆侯陳平,更是肉眼可見的長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

  “未言及高皇帝欲誅樊噲,而太后出手相救之事·········”

  一時間,其余眾人望向季布的目光,也是愈發帶上了一抹欣賞之色。

  如果方才,季布但凡敢說‘高皇帝下旨殺樊噲,太后卻違背高皇帝的旨意救下樊噲’,那就算天神下凡,也絕對救不了樊噲!

  原因很簡單:當今天下,太后最大!

  而按照漢室自戰國之時沿用至今的,約定俗成的傳統,太后的實際地位,完全與君主持平!

  在理論上,太后的地位甚至比君主還要更尊貴一分!

  再按照如今漢室‘天子從來不可能犯錯,如果非要說哪里有錯,那就是這個世界錯了’的政治意識形態,指責太后不該做某事,等同于指責天子不該做某事。

  而指責天子不該做某事,在后世或許會被稱為勸諫,但在漢室,卻會被稱為:怨望!

  按照如今漢室普行的價值觀,即便發現君王有不妥當的舉動,臣子也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甚至是不能去想的!

  正確的做法,是第一時間給出一個能說服天下,尤其是能說服自己的解讀,以證明這不是天子的錯!

  而后,就應該發揮臣子的主觀能動性,將那個‘險些使天子蒙羞’的逆臣處理掉,或者將那件破事兒處理好。

  等這一切都被收拾妥當之后,這個‘忠臣’就該痛哭流涕的面見皇帝,表示自己差點讓皇帝蒙羞,實在是有負皇帝的信重。

  所以在方才,季布跳出來說‘請斬逆臣樊噲’的時候,殿內眾人無不認為:季布,恐怕是要挑太后的錯,從而犯下原則性的錯誤了。

  而當樊噲完美避開‘太后有錯’這個絕不能提的點,又言之有物的指出‘樊噲確實該死’的時候,眾人對這個年不過四十余的當朝中郎將,頓時就有些刮目相看了起來。

  網羅罪名,對每一個政治人物而言,都并非難事——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忠言直諫,更算不上什么難度系數很高的事——看到什么說什么,不過膽魄而已;

  真正考驗政治人物水平的,其實就是季布方才的所作所為。

  ——發現一個人有罪,就毫不退縮的站出來,但并不直接提這個可能牽連甚廣、甚至動搖政壇的罪名,而是找到另外一個切實存在,且同樣足以懲治此人,卻又不會動搖政壇的罪名!

  單就這一項,季布今日所展現出的政治手腕,無疑是讓殿內朝臣百官,乃至于御階上的劉盈、呂雉母子二人,都有些眼前一亮!

  既然季布并沒有說‘太后不該救樊噲’,而是說‘樊噲自己該死’,那這件事,就還有繼續討論下去的余地了。

  “唔······”

  “中郎將所言,雖似稍有過激,然亦非無理······”

  就見呂雉神情略有些僵硬的道出一語,又皺眉思慮片刻,最終,還是望向了藏身于朝班后端的曲逆侯陳平。

  “高皇帝臨崩之時,曾有言:蕭何之后,曹參可為相;曹參之后,王陵可為相;王陵之后······”

  “便當以曲逆主相府。”

  似有所指的道出一語,呂雉便稍昂起頭,望向朝班末端的陳平。

  “今蕭相國老邁,平陽侯又身御史大夫之責,安國侯更奉太祖高皇帝遺命,任內史而兼皇帝太傅······”

  “不如,便由曲逆侯試言:吾漢家,當于北蠻戰否?”

  冷不丁又被卷進來,陳平只面帶苦澀的一嘆息,便神情復雜的走出朝班。

  “稟,稟太后······”

  “狄酋冒頓書辱太后,此,乃漢家之恥也,此仇不報,恐將動搖國本,以致天下人心渙散,將士受挫;”

  “待時日久,恐漢家之jing兵良將,皆再無抵胡之心,只見胡騎而遁走,使吾漢家之邊墻,如若無物。”

  “然·······”

  中規中矩的指出‘不應戰會很丟臉’,以表明自己與朝臣百官持有同一立場,陳平便在百般思慮之后,無奈的補上一個轉折。

  原因無他:呂雉叫陳平出班應答時,提起了先皇劉邦,針對往后幾任丞相的指定······

  如果到了這時,陳平還因為不敢得罪什么人,而無法肩負起該有的擔當,那丞相之位,便會永遠的和陳平說再見。

  “唉······”

  “世人總言:漢家帝后不合······”

  “又誰人知,此二者御臣之道,竟宛若一人?”

  在心中苦澀的發出一聲哀嘆,陳平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對呂雉再一拜。

  “然前時,太祖高皇帝親將兵馬、車騎足三十二萬,亦不能勝之;”

  “今吾漢家,亦恐無力再征jing悍之卒三十萬余,以北上征胡······”

飛翔鳥中文    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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