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
“就,就那么一下就”
“有了???”
渾渾噩噩的走出椒房殿,雙目無神的走下長街,劉盈依舊還是沒能從方才那股震驚的情緒中緩過神來。
這一世,從劉盈于太上皇葬禮上重生至今,足足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滿打滿算劉盈就只有那一晚,在母親呂雉的威脅下睡了個葷的!
但讓劉盈無論如何都不敢置信的是:就那一晚的萍水相逢,那名被呂雉喚作駒兒的宮女,居然就懷上了!!!
尤其是在那次之后不久,劉盈便去了關東,以平定淮南王英布之亂。
結果今天才回到長安都還沒來得及回自己的太子宮喘口氣劉盈便在母親呂雉身旁看到那名駒兒的宮女挺著個大肚子,滿臉嬌羞的看著自己 在前世,劉盈好歹也是做過幾年的皇帝,雖然是個傀儡皇帝橡皮擦,但對于這種事,劉盈卻也算不上新手。
一個還沒涉政,手中沒有絲毫權利,甚至都不能過問國朝大政的傀儡皇帝,在西元前被囚禁于皇宮之內,除了男女之事、酒色之歡,還能有什么樂子可言?
就連兒女,劉盈前世也有過十來個!
至于老娘呂雉塞來的、朝臣百官送來的,乃至于劉盈自己茶前飯后推的妹子,也早已數不清有多少。
可即便如此,劉盈還是覺得睡一覺就出遠門,回來便看見個大肚子這種事、這種感覺著實有些 “怎么就”
“就!就一下就”
呆愣的走在前往太子宮鳳凰殿的石道之上,又跟自己較了好一會兒的真劉盈才終于勉強說服自己,接受了有了兒女這一現實。
從牛角尖鉆出來之后,劉盈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帶上了一抹淺淺笑意。
對于如今的劉盈 對于封建時代任意時期的每一位君主而言,無論是天子還是太子,只要有了后,那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這其中,固然有天下人,尤其是朝臣百官國朝有后社稷有后的期盼,以及對皇室人丁興旺的心安。
但最重要的,還是這個消息,將明確直白的告訴天下人:天子太子,能生!
只要天子太子證明自己能生,那其他的問題,也就不是什么大問題了。
尤其是對于太子而言,證明自己能生,甚至可以說是鞏固儲位最好的方式,且沒有之一!
想想原本的歷史上武帝劉徹年近三十登基十幾年都始終沒有生出一個子女時漢室政壇是怎樣的動蕩?
都不用說彼時的三公九卿、朝臣百官了。
就連劉徹的親舅舅,身丞相之尊的武安侯田蚡,都跑去劉長的兒子,二世淮南王劉安那里,說起一俟宮車晏駕,當立者非大王而何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劉徹在那之前惶惶不可終日,竟都沒心思巡幸天下 但等皇長子劉據出生,武帝劉徹卻是恨不能普天同慶,幾乎是在劉據被穩婆切斷臍帶之前,就光速頒下了早就草擬好的立儲詔書,向天下宣示社稷有后!
從這件事就不難看出:對于封建政權的君主而言,無論是天子還是太子,能證明自己能生,尤其是能生兒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而現在,劉盈有了自己的子嗣,便是拼上了自己太子生涯的最后一塊拼圖:生育能力。
雖然那宮女生出的也未必就是兒子,甚至即便是兒子,也只是劉盈的庶長子,和如今的齊王劉肥一樣,幾乎完全沒有皇位繼承權,但對于如今的劉盈而言,也是完全足夠了。
要知道就連劉盈自己,也才剛十五歲而已!
能有個庶子庶女,證明自己有正常的生育能力,對于身為太子的劉盈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至于早點生下嫡長子、早點著手培養接班人之類的事,對于如今的劉盈而言,還是言之尚早了些。
“嗯”
“也好。”
“有了孫輩,老娘那邊,應該也能消停一段時間”
方才,呂雉便當著劉盈的面,將整個未央宮內秩六百石以上的寺人、女官召集了起來,下達了對宮女駒兒的保護令。
什么膳食、起居,亦或是在宮中散步活動,乃至于如廁,都被呂雉做下了極為jing細的安排。
最終,呂雉更是不忘展露自己的本色,以一句皇孫有恙,未央宮除呂、劉二姓,絕無生者的霸氣宣示,結束了自己的吩咐。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的半年時間,那母子二人,便將體會到什么叫高后呂雉的保護能力。
等小生命降生之后,呂雉也大概率會出于對長孫的喜愛,將那母子留在身旁,好享受一番天倫之樂。
這對于如今,隱隱有些暗流涌動的漢室朝堂而言,絕對算得上一個好事。
只要老娘能穩坐未央宮,那劉盈就敢打包票:就算整個長安都亂,這漢室天下,也絕對亂不起來!
這不單單是劉盈一廂情愿的信任,而是青史給出的結論 想明白這件事,劉盈的步伐,便愈發輕盈了起來。
但慢慢的,劉盈便又放緩了腳步,面色也略帶上了些許古怪。
“這宮中,還能有人敢跟蹤孤?”
略有些疑惑地回過身,果不其然,就見小太監春陀如一個掉油瓶般,不遠不近的跟在了劉盈身后。
見此,劉盈面上疑惑頓消,只微微一笑,便回過身,一邊繼續走著,嘴上一邊不忘問道:“何時跟上來的?”
“也不喚一聲。”
“孤都險些以為宮中入了刺客,欲于孤不利呢”
一聽劉盈此言,太監春坨之面色只陡然一緊!
孤疑著朝劉盈的背影打量了好一會兒,春陀才暗自松了口氣,再次將心放回了肚子里。
主、仆二人雖然相識不久,但這一年多時間相處下來,也算是對彼此有了些了解。
尤其春陀,更是從宮中成千上萬的寺人中脫穎而出,得到劉盈的信任,得以全掌太子宮大小事務的佼佼者,察言觀色的技能點,自然也是早就點滿了的。
聽出劉盈這句話是一句調侃,沒有絲毫映射自己像刺客的意思,春陀才稍低下頭,對劉盈的背影稍一躬身。
“回殿下的話”
“早先,奴聞殿下歸來,又去了椒房,便于椒房外恭候。”
“然自椒房出,殿下是心有所思,奴叩拜請安,殿下亦置若罔聞。”
“老奴也不敢驚擾殿下,便自殿下出椒房,恭隨殿下身后”
再次聽到春陀那久違的尖銳嗓音,劉盈面上,卻是不由涌上一抹尷尬之色。
合著這小太監,從椒房殿便一路跟著自己了 回過頭,看著已被甩在身后數百步外的椒房殿,又想起春陀那句奴叩拜,殿下沒看見,奴請安,殿下也沒停招,劉盈的面色,也稍有些僵硬起來。
但很快,劉盈便調整好了面容,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回過身,繼續朝著自己的太子宮走去。
就算再親近,春陀,也只不過是個太監而已。
尤其是當今天子劉邦,那是出了名的厭惡太監群體,就更使得劉盈,愈發注意起了自己對這群可憐人的態度。
不然怎么著?
總不能劉盈堂堂太子儲君,因為無視了春陀,就跟這個小太監低頭認錯吧?
一笑而過,甚至全當沒聽見這句話、全當這事兒沒發生,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但走出去不遠,劉盈的腳步,便又減緩了下來。
“嘶”
“不對啊?”
面帶孤疑的回過身,將春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劉盈的眉頭,便不由再次皺起些許。
先前,劉盈還沒想起來:自己的太子宮鳳凰殿,可是在未央宮之內!
而未央宮,雖然名義上是皇后呂雉一人的宮殿群,但除了呂雉,也還是有一些后嬪、姬妾,居住在一些小的宮殿。
如此一來,身為太子宮太監頭子的春陀,就斷然沒有隨意出鳳凰殿,在這未央宮內到處走動的道理。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不方便。
劉盈十分確定:春陀絕對能看透這其中,所暗含的一些不可明言的忌諱。
可即便如此,春陀卻還是沒有選擇在鳳凰殿乖乖等著,而是在聽到劉盈去了椒房殿之后,莫名其妙的跟去了椒房殿 想到這里,劉盈望向春陀的目光中,便陡然帶上了一抹這種。
“可是有何要事?!”
片刻之后,司馬門外。
看到春陀的身影自司馬門走出,本三三兩兩散落在宮門附近的數十道身影,便不約而同的朝宮門方向聚集了過來。
待眾人將期待的目光,撒向宮門外駐足而立的春陀,春陀才稍按捺住緊張的情緒,又微微清了清嗓。
“啊嗯!”
不等春陀開口,卻見一位中年貴族快步上前,甚至毫不忌諱的遞出去一塊金餅,嘴上不忘問道:“可是殿下召吾等入宮?”
在看到金餅的那一剎那,春陀的目光中,陡然涌現出一抹肉眼可見的覬覦!
但眨眼的功夫,春陀便強自收起了心中的貪婪,淺笑著伸出手,對那手持金餅的貴族遙一虛推。
“公美意,奴受寵若驚。”
“只殿下于宮中有制:凡鳳凰殿之內寺,膽敢受金者,皆削一指,而后逐出宮”
輕聲說著,春陀不忘用右手摸了摸左手小指,旋即苦笑著對那貴族稍一拱手。
“如此美意,奴,實不敢笑納,還請公收回”
滿是卑微的表示自己不敢受賄,春陀便沒再注意那貴族,而是正過身,對云集殿門外的眾人一拜。
“諸公之意,殿下皆已知之。”
語調平和的道出一語,又見春陀稍昂起頭,似是在找什么人般,嘴上不忘輕聲呼喚道:“敢請問諸公:衛尉、中尉、郎中令、中郎將四公,可于此處?”
話音剛落,便見人群內應聲走出一道高達威武的身影,雖是朝春陀拱手行了禮,卻也沒忘將腰挺得筆直,望向春陀的目光中,更是帶著一抹毫不掩飾的鄙夷。
“鄙人中郎將季布,欲請見太子殿下。”
卻見春陀聞言,絲毫不在意季布面上,那一抹明顯只針對太監群體的鄙夷,仍是笑意盈盈的拱手一回禮。
“見過中郎將”
朝季布稍拱手一拜,就見春陀再次直起身,不等其余幾人出現,便笑著望向圍觀眾人。
“太子言:但陛下之疾未愈,衛尉、中尉、郎中令、中郎將,及手握兵權之元勛功侯、軍中將官,殿下,一概不見”
“若以上人等有事,可往相府、酂侯府面會蕭相國,亦或往平陽侯府,請見平陽侯。”
言罷,春陀便再次淺笑著對季布一拱手:“季中郎,請回吧”
輕聲道出此語,不等季布反應過來,就見春陀飛快的白了季布一樣,才再度正過身望向眾人。
“除以上人等,余者有事,但私事,殿下已不見”
“若為公務,亦可往請蕭相國、平陽侯事急甚,則可往長樂,請見陛下。”
“若執意欲見太子,亦當為蕭相國、平陽侯所不能決,又陛下肯允殿下以決之事,方可再請見。”
將劉盈的交代盡數道與眾人,春陀便再次笑著朝眾人一拱手。
“此,皆殿下之意,奴不過代為傳承,不敢漏、誤一字。”
“還請諸公莫怪”
聽到春陀最后補上一句這全是劉盈的意思,本還打算再爭取一下的眾人,終還是搖頭嘆氣著放棄了掙扎。
“唉”
“也不知何時,方可得見殿下”
太子這意思,分明就是在避嫌!
反正大家伙找太子,也確實沒什么要緊事,左右不過聊聊天,培養培養感情之類。
但太子都這么說了,又是天子劉邦抱病臥榻的微妙關頭,與其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倒不如順著點太子 就在眾人紛紛回過身,打算朝自己的馬車走去時,春陀那尖銳的嗓音,卻再次響徹司馬門上空。
“敢請問哪位,乃少府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