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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0章 諸公耗子尾汁

  “唉”

  “失算了啊······”

  朝議結束之后,功侯百官走在退出長樂宮的宮道之上,目光不由自主的鎖定在了丞相蕭何身上。

  最終,還是有幾人壯著膽子上前,跟上蕭何的腳步,對蕭何輕聲發出一問。

  “蕭相以為,家上擬‘忠臣薄’,反使陛下知吾等家中私奴幾多,究竟乃偶得,亦或家上刻意為之?”

  語帶心虛的發出一問,眾人便忐忑不安的等候起了蕭何的回答。

  聽聞此問,蕭何也悄然回憶起了半個時辰前,發生在長信殿中的那一幕。

  天子劉邦,并沒有將多年來,功侯、百官一直在‘逃稅’的窗戶紙捅破,而是將這個難題,輕飄飄扔給了太子劉盈。

  即便是現在,回想起劉邦方才的原話,以及劉盈給出的答復,蕭何心悸之余,也不由對劉盈的表現,有些期待了起來······

  “不數歲,太子,已是頗得陛下之姿啊······”

  暗自發出一聲感嘆,蕭何也終是從思慮中回過神,望向身側的朝公同僚之時,目光中,隱隱帶上了些許陰郁。

  “諸公卿曹,皆社稷之棟梁,無不得陛下知遇之恩,以擁今之二千石秩祿、數千戶食邑。”

  “然過往數歲,諸公皆吝于奴算歲數萬錢,竟使少府之所入愈發捉襟見肘······”

  說著,蕭何便稍搖了搖頭,面上也悄然涌上了些許愧意。

  “老夫以為,此,非人臣所當為。”

  “縱老夫,亦未曾因此勸阻于諸公,此,更老夫有負陛下之信重。”

  “老夫欲明日親往少府,以繳去歲未繳之奴算。”

  語調低沉的道出此語,蕭何便輕輕皺起眉,望向開口提問的汁方侯雍齒。

  “及家上擬《忠良薄》,本意,乃為吾等請功于陛下當面;汁方侯斷無因此,而猜忌于家上之禮。”

  “——縱此事,確乃家上刻意為之,吾等身為人臣,亦當恭而受之。”

  聽聞蕭何給出這樣的答復,圍聚上來的朝臣百官,面上那抹僥幸終是悄然退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肉眼可見的心虛,以及些許若隱若現的不甘。

  雍齒卻是毫無顧忌的擺出了一副肉痛的神情,仍不死心的再上前些,對蕭何稍一拱手。

  “蕭相所言,確有理。”

  “然縱如此,當亦不至蕭相親往少府,補繳奴算之地?”

  說著,雍齒甚至神情貪婪的舔了舔嘴唇,又道:“方才,陛下不言:此事,由監國太子全權理之,陛下概不過問?”

  “又家上言:往數歲,關東戰亂不休,朝臣之俸祿、功侯之食祿皆多有不足;奴算之事,可暫不論?”

  聽著雍齒面帶期翼的道出此語,圍聚于蕭何身側的眾人目光中,也是不由流露出些許期待。

  奴算,也就是‘奴稅’,聽上去是不多,每人五算,即六百錢。

  但仔細一想,這比看似不多的‘奴稅’,對于家中私奴普遍達到數十人的朝臣、功侯而言,卻是一筆相當龐大的開支。

  ——奴算,可不是說每個奴隸一輩子,只需要叫六百錢,而是每人每年六百錢!

  就拿如今朝堂之上,家底最為殷實蕭何距離:蕭何家中,男奴、女姬近二百人,每年的奴算,那就是將近十二萬錢!

  要知道如今,即便是尋常百姓、農戶之家,每歲所需要繳納的口算,也不過是每戶一算,即一百二十錢。

  也就是說,根據《漢律》所規定的奴算,每一個奴隸所需要繳納的稅算,和五戶農民所需要繳納的口算相等。

  而蕭何每年所需要繳納的奴算十二萬錢,已經超過了朝堂對于‘中產之家’的判定標準:家貲超過十萬錢······

  當然,即便每年要交一個中產之家的資產入少府,對于食祿萬石、食邑萬戶的蕭何來說,也是絲毫沒有壓力。

  但對于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徹侯食邑不過一、二千,甚至直接沒有徹侯爵位,只有二千石俸祿的朝臣而言,這筆奴算,卻是高到令人咂舌!

  便拿如今朝中,唯一一位無徹侯之爵傍身的九卿:少府陽城延舉例:

  ——作為當朝九卿,好歹也是中二千石的高官,陽城延家中,總得有三兩個門童,四五個家丁、老媽子,一兩個車夫,以及一個信得過的老伙計吧?

  別說陽城延了,如今長安,凡是秩比能達到千石,有資格參與朝議的朝臣,家中也基本都是這個配置。

  這,已經算是最簡易的‘超低配’了。

  可即便是超低配,就這十幾二十來口人,每年所需要繳納的奴算,那就是上萬錢之多!

  或許有人會說了:中二千石俸祿,每年得祿米二千一百六十石,作價上百萬錢,難道連這一萬多錢的奴算,都掏不起了?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了。

  ——奴隸,除了要繳納奴算,他還得吃糧······

  除了吃糧,還得逢年過節,或者家中有貴客登門時,給換個新衣,好裝扮門臉。

  這樣算下來,二十個奴隸每年所需的‘維護成本’,那就是近六百石糧食。

  奴隸都有如此耗費,那家中妻小,自然也沒有省吃儉用的道理——三五個妻妾,七八個兒女,一年吃喝拉撒用掉五百石糧食,完全不在話下。

  就這么簡單一算,陽城延兩千多石的俸祿,就被家中的奴隸、妻小用去大半。

  剩下的一半,也并非沒有去處。

  ——好歹是個朝臣,陽城延總得應酬吧?

  ——朝中同僚有個紅白之事,陽城延總得準備個禮物吧?

  再加上平日里的禮尚往來、人情來往,陽城延二千一百六十石的年俸,能夠用就很了不起了!

  在這種情況下,平白多出來一筆每年上萬錢的奴算,陽城延能怎么辦?

  如果厚道些,那自然是省吃儉用,從日常用度中,挪出這筆奴算;若是不厚道,那除了貪污,也只有腐敗了。

  想到這里,眾人面上,也是悄然涌上些許不忿之色。

  “以奴算相逼,家上莫不欲使吾等無奈受賄?”

  如是想著,眾人便再度望向蕭何,面上先前掛著的那抹心虛,也是稍散去些去。

  卻見蕭何聽聞雍齒所言,只面色陰沉的別過頭去,將雙手背負于身后。

  “汁方侯即胸有成竹,又何必相問于老夫?”

  不冷不熱的丟下一句話,便見蕭何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便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但剛走出去兩步,蕭何也終還是面帶嚴峻的停下腳步,稍回過身。

  “奴算,乃《漢律》明令之制。”

  “今陛下不問、家上不征,不過諸公往昔多逃算成風,陛下、家上不欲逼諸公過急。”

  “然諸公若仍不以為意,只當太子年幼好欺,待日后,官薄履歷書以‘逃繳奴算書歲’,再欲告悔,恐為時晚矣!”

  冷然道出一語,蕭何便意味深長的深深凝望眾人一眼,便面帶決絕的向宮門方向走去。

  而在蕭何身后,只留下面面相覷的朝臣功侯眾人,面帶遲疑的望著蕭何離去的背影,不由連連搖頭不止。

  “唉······”

  “往后,恐當稍短于家中之用了······”

  “回府之后,還當同夫人言說此事;日后,可萬莫再行奢靡,而敗家貲了······”

  “說說。”

  “為何不急于征算?”

  長樂宮,長信殿后殿。

  輕聲發出一問,劉邦望向劉盈的目光,便愈發溫和了起來。

  聽聞老爹發出此問,劉盈也是稍按捺下胸中忐忑,措辭片刻,便略有些嚴肅的一拱手。

  “稟父皇。”

  “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吾漢家擬以‘奴算’而抑蓄奴之風,乃自漢五年之時,便行之律令。”

  “然‘奴算’之制布發至今,凡六歲余,勿論朝中功侯、百官,亦或民豪商、巨賈,皆于奴算之制不以為意。”

  說到這里,劉盈面上神情,也不由愈發嚴肅了起來。

  “前時,兒得知朝中百官功侯,家中私奴竟不下數千近萬人之多,便疑之:奴萬人,當歲繳奴算六百萬錢;然往數歲,少府歲入奴算不過百萬。”

  “兒以此惑求解于蕭相,方知:今天下,凡功侯、官吏、豪商之私奴,恐十萬亦不止,歲奴算當近萬萬錢!”

  “然此奴算萬萬錢,至今,亦未曾收入少府內帑······”

  聽聞劉盈此言,劉邦也是不由輕輕拍著大腿,悠然長嘆一口氣。

  “唉”

  “此事,確如太子所言,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說著,劉邦便緩緩從軟榻上起身,負手踱出兩步。

  “隱戶。”

  就見劉邦悄然回過身,對劉盈伸出一個手指,道出了一個讓劉盈極其陌生的詞。

  “自姬周時起,隱戶之事,便于關東蔚然成風;至周末,熊楚掠壓黔首農戶愈甚,隱戶之事,便愈發多見于楚。”

  “后始皇一掃六合,天下歸一,賴秦之嚴律、酷吏,隱戶之事暫絕。”

  “然秦得天下民之全戶,不思與民休息,反借此屢加稅、賦,又因秦中大興土木,而廣征力役于關東。”

  “因戶之未隱,民避無可避,或疲亡于長城、阿房,或奔逃至嶺南、大幕。”

  說到這里,劉邦又是自嘲一笑。

  “便是朕初落草莽,亦乃往送力役入關中之時,有鄉黨數人畏死而走,朕只得盡釋余者,而逃入深山······”

  略帶自嘲的道出這段不太光彩的過去,劉邦便再次將話題引回正軌。

  “再后,秦果亡于民之怨聲載道,又朕得興漢祚,以為天下王。”

  “然天下民,多曾苦于秦盡得民戶,而屢加稅賦、屢發勞役;至漢初立,天下民竟有半數藏于深山,不愿錄籍于冊。”

  “便因此,朕方同酂侯議,擬以授民田爵之厚賜,誘民錄籍,而絕隱戶于吾漢家······”

  聽著劉邦以一種莫名蕭瑟的語調,道出《授民田爵令》的發布背景,劉盈點頭附和之余,也是不由將身子坐正了些。

  卻見劉邦略有些無奈的搖頭嘆息著,重新坐回了劉盈身邊,滿是無奈的一拍大腿。

  “嗨”

  “得朕賜田、爵,民自無再隱山林之理;至今,農戶黔首之中,已少有隱戶之事。”

  “后又酂侯制《漢律》,以《津關令》禁民奔走,方使隱戶徹絕于天下。”

  “民之隱,因朕授民田爵,又布《津關令》而絕;然奴之隱,卻至今未得解局之案······”

  面帶唏噓得道出此語,劉邦終是再度側過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竟難得一見的涌現出了些許認可。

  “太子······”

  下意識脫口道出二字,劉邦的面色,便頓時有些僵硬起來。

  只片刻之后,終見劉邦輕咬了咬牙,笑著拍了拍劉盈的手背。

  “盈兒得監國不過半歲,便查此大弊,朕實大慰于心。”

  “然欲征奴算足數,當先解奴之隱,方可得以成行。”

  “又自春秋之時,蓄奴之風,便愈興于天下;故凡事涉蓄奴之政,皆不可過于猛烈,當溫聲細語,徐徐圖之······”

  聽聞劉邦此語,劉盈又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待劉邦輕笑著低下頭,劉盈才將自己的打算,在老爹劉邦面前娓娓道來。

  “父皇教誨,兒銘記于心。”

  “及此番,兒以代朝臣功侯請功,而得功侯私奴之多寡,亦不過淺嘗遏止,稍行試探。”

  “便是未能因此,使功侯逃奴算之事稍絕,亦可稍加收斂。”

  “更者,兒年齒尚幼,若欲于朝中功侯信而用之,唯手持功侯、百官之掣肘,方心稍安······”

  聽著劉盈面帶忐忑的道出此語,劉邦面上笑意只更甚。

  “嗯······”

  “確當如此。”

  “縱日后年壯,君之于臣下,皆當手持生殺之器。”

  “——不為生殺;乃為臣懼于生殺,而謹慎事于君。”

  說著,劉邦便笑著起身,對劉盈又一點頭。

  “得如此之言,朕,便無多憂慮之處。”

  “若無旁事,太子便往長樂,以臣方才之議,告與皇后知。”

  聽聞此言,劉盈也是深吸一口氣,旋即面帶恭順的對劉邦一躬身。

  “兒臣,告退······”

飛翔鳥中文    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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