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第一太子 第0096章 我容易嗎我?
聽聞陽城延這番滿帶凄苦的懇求,劉盈總算是明白過來,陽城延方才那股子莫名的激動勁兒,究竟是從何而來了。
陽城延提出‘埽’,這個過去就已經被水工所運用,卻并沒有用在固定河道上的材料,并非是為了讓此番,劉盈整修鄭國渠的工作更加輕松、順利。
準確的說,即便陽城延有這個意圖,也頂多是順帶。
陽城延主的要目的,恐怕是為劉盈找出一個可以完美取代石磚,且又更便宜、更省事,更容易獲得的修渠材料。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劉盈‘移情別戀’,好保住少府那二十萬塊石磚!
反應過來這一點,劉盈暗感好笑之余,也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少府陽城延······”
“有這樣摳搜的管家,再加上坐鎮后方的蕭何······”
“也難怪老爹一天啥都不管,安安心心在外邊兒打仗。”
不得不說,陽城延這一副無所不用其極,也要竭盡全力保住少府那點可憐家底的架勢,著實是讓劉盈感受到了些許冒犯。
——錢是賺出來的,又不是省出來的!
但話又說回來,這種感覺,又好比看到一個武藝jing湛,卻又多少帶些‘愚忠’的武將,效忠的人卻不是自己。
便如三國之時,看著對大哥忠心耿耿,不離不棄的關二爺,曹阿瞞縱是身處敵營,也難以按捺欣賞之意。
而此刻,看著眼前,活脫一副守財奴模樣的陽城延,劉盈也對幾百年后,面對關二爺時的阿瞞感同身受了起來。
——雖然不是我的,但真饞人啊
再者說了,劉盈可不是阿瞞,陽城延也不是關二!
曹操饞關二爺,那也只能攙著,一直饞到天長地久;
可劉盈饞陽城延,最終如愿以償,也就是一年半載之后的事。
帶著這么一層‘早晚都是自己人’的想法,劉盈對陽城延的態度,自也是悄然溫和了起來。
“少府之意,孤大致明白。”
溫顏一語,劉盈又朝陽城延和善一笑。
“少府可是擔憂于父皇班師,以少府之石磚問罪?”
“此事無妨。”
“若彼時,父皇怪罪于少府,孤必當出面回護!”
不料聽聞此言,陽城延非但沒有流露出安心的表情,面上愁苦反倒是更甚了些。
將陽城延這番模樣,縱是有心親近,劉盈也不由面色稍一冷。
正要開口,卻見陽城延自顧自搖了搖頭,旋即長嘆一口氣。
“唉······”
“家上有所不知啊······”
就見陽城延面帶苦澀的側過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竟悄然帶上了些許自責。
“臣起于軍匠,幾無有武勛于身,只憑些許兵甲修護、遂營筑橋之術,便蒙陛下重用,至今,已位列九卿之貴。”
“漢祚立,陛下令蕭相筑建長樂、未央兩宮,更用臣以為監工。”
“每念及此,臣無不戰戰兢兢,尤恐負陛下之恩德,又恐臣之能,不配此九卿之身也······”
“及都城長安,乃漢五年春,陛下登基于洛陽,頒詔定都于長安邑之時,相托于臣之事。”
“往數歲,臣無時不刻心系此事,便是陛下令臣熔秦錢半兩,鑄漢錢三銖,臣亦默而從之。”
說到這里,陽城延苦澀的面容之上,也緩緩涌上些許忍辱負重的神情。
“陛下鑄錢三銖,朝臣、功侯皆以此污臣,乃妖言禍國,亂漢社稷之奸妄。”
“然臣,實非不知錢三銖之弊,亦非諂媚事君,而不顧天下之人。”
“臣從陛下之令,熔錢半兩而鑄三銖,只因臣心心念念者,唯乃有朝一日,國庫、內帑之錢糧寬余而足用,長安城便可早日動工,臣也好早畢陛下之重托······”
“若長安得建,則漢祚威儀便得全;臣區區一介工匠,得全漢祚威儀,亦當可功成身退,讓位于賢······”
言罷,陽城延又是慘而一笑,面上盡是唏噓之色。
而從陽城延這一番話語,以及此時流露出的神情當中,劉盈也看得出來:建造長安,對于眼前這位匠人出身,卻得以成為劉漢天下第一任少府的男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建造長安,幾乎已經是陽城延這一生當中,最后的一個執念!
這一點,從陽城延此時苦笑著連連搖頭,目光中卻分明帶著的那抹‘朝建成長安,夕死足矣’的決然中,便不難看出。
不得不說,陽城延這一番真情流露,著實顛覆了劉盈,對這位老軍匠的固有印象。
“原以為,只是個怕被天子懲罰的守財奴。”
“不曾想,竟也是個理想主義者······”
暗自稍一聲感嘆,劉盈望向陽城延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一抹由衷的崇敬。
不單單是因為未來,成為天子之后的劉盈,需要陽城延這樣的少府卿。
也同樣因為每一個理想主義者,尤其是陽城延這種不只知道想,而且還知道付諸行動去追求的理想主義者,配得上這一份尊重!
如是想著,劉盈不由面帶鄭重的從座位上起身,對陽城延稍拱手一拜。
待陽城延大驚失色的從座位上跳起,目光驚駭的抬起頭,便是劉盈那滿帶著敬崇的面容,映入陽城延的視野當中。
“少府心系吾劉漢社稷之威儀,為建都城長安而忍辱負重,鑄錢三銖,誠可謂至忠!”
“如此忠義之舉,孤反誤以為少府畏父皇之威,而不敢擔當······”
“此,誠乃孤之過也!”
說著,劉盈不由沉沉一躬身,對面前這位兢兢業業的少府卿,獻上自己所有的崇敬,以及歉意。
見此,陽城延只面色復雜的滯愣片刻,終是含淚上前,對劉盈深深一拜。
“臣!”
“謝家上!!!”
單一個謝字,卻不知道這其中,包含了陽城延往日的多少苦楚。
漢祚未定,陽城延一介軍匠,夸張點說,就是個遂營軍官。
大軍行軍之時,遂營的作用,也就是修修路,架個橋;頂天了去,就是再維護維護軍械,幫將士們修理一下兵器。
后來天下平定,陽城延也是在一片質疑聲中,被任命為了漢室第一任少府卿。
從擔任少府的第一天開始,質疑、嘲諷,以及調侃,就從來沒有消失在陽城延身邊。
有人說,陽城延,區區一介軍匠,驟然得貴,不過乃陛下恩幸,放了條聽話的看門犬做少府。
也有人說,若不是建造長樂、未央兩宮時,丞相蕭何恰好將陽城延帶在身邊打下手,九卿的位置,怎么都輪不到陽城延來坐。
還有人,更是絲毫情面就不留的丟下一句:秦少府章邯,險扶嬴秦社稷之將傾,奈何今無英雄,竟使豎子沐猴而冠······
至于陽城延奉令熔鑄三銖錢,那就更不用說了,基本就是罵聲一片!
不知道有多少功侯、朝臣,一邊偷偷在家把十二銖重的秦半兩,熔鑄成三銖重的‘漢半兩’,一邊指著陽城延的鼻子罵:為啥不勸阻陛下行此亂策?
更不知道有多少百官、貴戚,一邊拿著朝堂數千石的俸祿、收著數萬乃至十數萬石每年的封國租稅,一邊職責陽城延:為啥少府沒錢?
直到現在,在劉盈面前道出心中凄苦,又得到劉盈的理解之后,陽城延才終于覺得,自己過去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最起碼,自己受的委屈,有人懂!
剎那間,多年來受到的非議、嘲諷,都化作一滴滴如釋重負的淚水,從陽城延那張遍布溝壑的面頰之上滑落。
待陽城延回到座位上,就連胸前衣衫,都已被淚水沁了個透。
如此不知多久,待陽城延終于將淚水驅回眼眶之內,面帶悵然的抬起頭,就見劉盈也從上首的座位上站起。
“少府心系長安城之筑建,孤明白。”
“長安城之筑建,關乎吾漢祚之威儀,孤亦知曉。”
語帶感懷的道出此語,劉盈便負手走上前,在陽城延面前五步的位置停了下來。
“然此番,鄭國渠之整修,少府備筑長安城之石磚二十萬······”
“非用不可!”
已滿帶著決然的語調道出此語,劉盈便輕笑著坐下身,在陽城延面前的地板之上跪坐下來。
聽聞劉盈此言,陽城延才剛舒緩的眉頭卻又是一緊。
“這?”
稍待困惑的抬起頭,待看清劉盈目光中的堅定,陽城延不由困惑更甚。
“家上。”
“此石磚二十萬,乃臣往五年,頃少府之余力而得啊?”
“縱如此,五年得此石磚二十萬,若用作筑建長安四墻,亦不過得墻半面!”
“家上何以如此執拗?”
說著,陽城延不由信誓旦旦的一拱手。
“臣可立軍令狀:以埽修渠,若其效遜于石磚,家上自可斬臣項上人頭,以壓鄭國渠底!”
看著陽城延面容當中,又逐漸出現痛心疾首的趨勢,劉盈卻只淡笑著搖了搖頭。
“既少府執意以埽代石磚,不妨聽孤一言。”
“若孤言罷,少府仍執意如此,孤,便從少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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