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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掘下游之淤泥,三歲填上游之渠底······”
輕聲呢喃著,劉盈不由微搖了搖頭。
見劉盈這幅神情,陽城延也明白過來:鄭國渠的修護工作,太子怕是想一勞永逸。
“唉······”
“但求太子莫乖張過甚吶······”
暗自腹誹一番,陽城延便抬起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隱隱帶上了些許憂慮。
縱觀千古,凡涉及水利之事,都從來沒有和‘一勞永逸’這個詞沾過邊。
從遠古時期的‘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以治大河之泛濫’,到過往千百年,無數令人崇敬的治水先賢,都將一個不容置疑的現實,擺在了后世人面前。
——治水,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甚至是一代人的事!
就說千百年前,被上古圣君大禹所‘馴服’的大河,可曾在那之后長久臣服?
沒有!
非但沒有,反而是極具規律性的每百數十年,就會發生一次大規模的決口、改道!
且不說大河,就說鄉間村道那些深不過及膝,寬不過三尺的小溝小渠,不也要每年清理淤泥?
所以在陽城延看來,無論是大河那樣的鬼斧神工,亦或是鄭國渠這樣的人造水利,都和每一條河流、溝渠一樣,需要每隔一段時間維護、修整。
若不然,就會像如今的鄭國渠一樣。
——長年累月不維護、修繕的惡果,最終必然需要龐大到朝堂中樞都要下場的力量,才有可能得以化解。
但對于‘一勞永逸不可取’這一點,劉盈似乎有著不同的看法。
“嗯······”
稍一沉吟,劉盈便憨笑著望向陽城延,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孤還有一問。”
聞言,陽城延縱是在心中搖頭不止,面上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就見劉盈稍一措辭,便稍有些心虛道:“少府方才言,阻塞下游之泥沙,皆自上游順流而下?”
“既如此,孤且試言。”
“——若尋得一法,以固鄭國渠上游之土,豈不就可使上游之土無以順流而下?”
“上游之土得固,便無阻塞下游之泥沙?”
聽聞劉盈此言,陽城延先是下意識搖搖頭。
待回過味來,面色不由一滯!
“家上從何得知水工之事?!”
心中發出一聲驚呼,陽城延不由稍瞪大眼睛,目光中分明寫著不敢置信!
劉盈對水工之事的了解,顯然有些出乎陽城延的預料。
其實,不止陽城延,恐怕在每一個朝臣官員心中,都不同程度的持有‘肉食者鄙’的觀念。
別說是皇子了,便是高門家的子弟,在劉盈這般年紀,能知道水渠是什么,長啥樣,有啥用,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即便劉盈身為太子,陽城延也從沒指望能從劉盈口中,得到關于鄭國渠整修工作的可行方案。
能把錢、糧湊齊,并給夠苦力,剩下的事,少府就能搞定!
但當劉盈說出‘把上游的土固定住,下游就不會阻塞’的看法時,陽城延對劉盈的態度,不由悄然發生了轉變。
“此番,為整修鄭國渠,太子怕是下了大功夫······”
想明白這一點,陽城延也不由悄悄收起目光中,那抹若隱若現的對‘外行’的輕視,稍有些鄭重的望向劉盈。
“家上所言,確直擊要害!”
“凡大江、大流,欲使其下游勿因阻塞而決口,最佳之策,便使其上游之土得固!”
滿帶贊賞的對劉盈微一點頭,陽城延便繼續道:“大江大河,欲固其上游之土,便當于沿岸種下長根、深根,且賴水甚多之樹。”
“此等長根,深根,且多賴水之樹,便多為水工稱之曰:固土之木。”
“以此等固土之木種于江、河上游,樹之深根便可固沿岸之土,以緩下游泥沙之阻。”
說到這里,陽城延不由面帶遺憾的搖了搖頭,又稍嘆一口氣。
“然鄭國渠,終不過長三百余里、低寬不足十丈之小渠。”
“于其上游種固土之木,且不談其木長成,乃需數十載;縱長成,恐亦于事多無補······”
言罷,陽城延終是對劉盈一拜,望向劉盈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些許親近。
“家上有如此之心,臣幸甚。”
“然固江、河、水渠上游之土,乃以往千百年,水工之士所難解之事,其中,又尤以水渠,更堪稱無解之難!”
“家上欲固鄭國渠上游之土······”
沉吟片刻,陽城延終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縱觀天下,恐亦無此等良計。”
聽聞陽城延這一番專業性稍有些強的解讀,殿內百官百官不由紛紛陷入思考。
待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是很能理解‘固土之木’這個詞,眾人又紛紛放棄思考。
片刻之后,眾人又不由抬起頭,將滿帶贊賞的目光,毫不吝嗇的撒向劉盈。
雖然對‘固土之木’這個概念不是很能理解,但陽城延所說的大部分話,眾人也都能大概聽懂。
對于劉盈所言,眾人自也是基本明白。
雖然不知道劉盈的這個提議,在‘水工’這個圈子里算怎樣程度的認知,但眾人也不難看出:太子劉盈,并非是眾人刻板印象中,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
為了整修鄭國渠,劉盈此番,應該也是下了大功夫,學了不少東西!
且先不提學到了什么有用的東西,光是這份‘我雖然不懂,但我可以學’的態度,就不知甩了同齡人多少條街!
而今天,當劉盈展現出一個對臣子寬和,對事務專注,待人謙遜,又愿意學習的太子形象時,殿內這上百功侯朝臣,無一不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正當眾臣盤算著,要不要出身打個圓場,告訴劉盈‘你做得很好了,但這個事確實沒辦法’的時候,卻見御階上的劉盈,仍舊不死心的搖了搖頭。
“不對。”
“固土之法,不單只樹根一項!”
劉盈沒由來的一聲自語,頓時惹得殿內眾人面帶疑惑的抬起頭。
“家上,似是有些偏執了吧?”
不等眾人回過身,便見劉盈從座位上猛地起身,在殿內眾人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視下,滿是嚴肅的看向陽城延。
“鄭國渠上游之土,若以重物壓之,莫不可得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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