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兩百七十章:魔門祖現 金佛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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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下起了雪。
萬花搖落,滿天飛瓊。
司暮雪靜立,像一尊神話塑成的仙人,唯有身后九尾嗖然旋掃,似滌蕩寰宇的焰火。
“修行原來是照見真我。”
司暮雪長撩起第九根雪白的狐尾,如持拂塵般端在身前,目光溫柔地打量。
狐祖的記憶與她的過往在神魂中碰撞、雜糅,形成了另一種混沌的純粹,一如這截狐尾。禍福相依,她挫折一路,反而陰差陽錯,真正邁過了大道之檻。
手掌翻覆間,雪白狐尾似白魚溜走。
司暮雪重新將目光投向周圍的人,她輕輕抬起靈秀的嫩足,緩緩朝他們走去,行路之時,這位嬌小婀娜的紅發神女腰肢擺動,玉腿交錯,宛若為帝王獻舞的妃子,極盡妖嬈。
“你們攔不住我了。”司暮雪止步。
天已黑了下來,不見明月高懸,雪從高空飄落,越下越大。
最先動手的是林守溪。
湛宮劍出鞘。
雪亮長芒如明月徐徐綻放,頃刻填補了林守溪與司暮雪之間的空隙,長月中閃過一抹黑影,黑影如鳳凰般長鳴。
他起手就是最神秘的白瞳黑凰劍法。
劍光照亮了司暮雪的面頰。
司暮雪絕美的身影似迎鋒而解,頃刻云散,下一息,一朵雪花飄到了林守溪的頸后,六角結晶體的雪花破裂,司暮雪自雪中生,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一指點向他的后頸。
小禾反應了過來,在司暮雪的出現的瞬間擰腰回身,一拳搗去。
拳尖鼓起大風,吹得司暮雪紅發飛舞。
司暮雪的一指被小禾的重拳打得微微偏斜,小禾沒有與她角力,相反,她五指一攏,電光火石般將拳收回,一記鞭腿快如光電一閃,高高揚起,直打向司暮雪的脖頸。
司暮雪沒有伸手去擋,她身后狐尾探來,精準地纏住了小禾的腳踝,向上一甩。
小禾本就不是司暮雪的對手,再加上今日耗力極大,傷勢未愈,嬌軀被狐尾卷著高拋,空旋數圈后落到了十丈開外,踉蹌數步堪堪止住。
不待司暮雪追擊,一襲青裙的蘇希影已翩然而至。
這位曾經的魔頭鎮之主身影低掠,如貼水之鷹,剎那間離開了宮語身邊,出現在了司暮雪的右側。
蘇希影收起了平日里溫婉的笑,秀靨如被冰封。
她的手印在青衣間變幻。
斑斕毒粉從她袖中抖落,凝為彩蛾,翩翩罩向司暮雪。
“邪魔歪道。”司暮雪淡淡道。
她這樣說著,非但沒有去躲避這些彩蛾的進攻,相反,她主動迎上,任由劇毒的彩蛾停在她溫軟的香肩上。
這是蘇希影苦練數十年的劇毒,一指甲蓋就足以讓一頭熊倒地不起。
但穿著熊內裳的神女卻半點不受影響。
她在毒霧中閑庭信步,如賞花看蝶的旅人。
“蚊蟲可以從皮糙肉厚的牛象身上飲到血,又怎能從真正的玉石上吸到髓?”司暮雪輕輕搖頭。
純凈如水的真氣自她指尖蕩出,傳遍全身,依附在她衣袂上的彩蛾瞬間斃命,變作粉塵落地。
如拂去玉上灰塵。
蘇希影看著這一幕,眉頭緊皺,她精研的只是毒術,而非煉金術,若眼前之人真是玉石為軀的妖,她又該怎么辦?
但她畢竟是蘇希影,曾經惡名動天下的蘇希影,她沉寂了三十年,休養生息練就的平靜也成了一種另類的驕傲。
蘇希影伸出了左手的食指,蘭花般輕輕翹起。
她食指潔白,如蘭花細瓣,很美,隱隱還能嗅見花香。
但唯有蘇希影自己知道,這根食指是她試毒的指,過去,她煉毒煉到走火入魔,哪怕是最強壯的犀牛也難以幫她試毒,于是她選擇自己試,最慘的一次,她的左手被毒腐蝕生瘡,幾乎可見白骨,她試毒的時候會準備一把大刀,一旦真氣壓不住毒,她就會砍掉左臂保命。
如今這截光潔如玉的食指上盤桓的,絕非銀針刺繡錐花小字這樣的閨房之美,而是深入骨髓的慘痛過往。
也正是這些毒,煉就了她。
司暮雪翻掌打來之際,蘇希影一指點出,輕若流云。
掌指相撞。
蘇希影慘哼一聲,踉蹌后退,看著鮮血淋漓的手指,沉默不語。
“有點意思。”
司暮雪看掌如觀鏡,她的掌心赫然出現了一個紅點,紅點如鉆入皮膚下的蜈蚣,要沿著她的經絡攀爬,摧毀她所有的血脈。
但司暮雪只是握緊手掌,再度張開時,掌心復又光潔如玉。
“你的確是天才,只可惜你是這個世界的人,你出生時就坐在萬丈懸崖下的谷底,偏偏又選錯了道路,所以哪怕窮其一生精研,你這彩蛾也飛不上青天。”司暮雪悠悠道。
蘇希影緊緊盯著眼前嬌小的妖女,生出了不可戰勝之感。
她依舊沒有說話,抽劍斬去。
司暮雪不再看她,只拂袖一卷,蘇希影倒飛出去,落回宮語身邊,她捂著胸口,血染紅了青衣。
同時,方才被擊退的林守溪與小禾已調整氣息,再度夾攻而來。
司暮雪九尾飄如颶風,以此迎擊,將圍繞著她閃轉騰挪的兩人多次擊回。
這褒博的長尾是最柔韌的盾牌,林守溪與小禾哪怕全力施為,竟也攻之不破。
司暮雪靜立原地,看著手持古劍不斷攻來的英俊少年,平靜道:“倒還要謝謝你,若非你以劫雷殺我,使我洗骨滌髓,我也無法斬滅舊我,這場本該落到巫幼禾頭上的劫陰差陽錯落到了我頭上,反倒修了我的正果,這算我的機緣么?”
她以指抵住劍尖,用力一按,長劍彎曲,受力彈出,林守溪被迫后撤,司暮雪追了一拳,正中他的胸口,打得他堅實的骨肉如水一蕩,滑出了百丈之遠。
林守溪以劍拄地,勉強穩住身形,他捂著胸口,皺起了眉。
天地的禁制已經根深蒂固地存在,按理來說,司暮雪絕不可能打破天地封鎖,直接躋身遠超他們的境界,但……
林守溪分明可以感受到,司暮雪的拳頭遠比黑虎嶺時重得多,她的境界改變了,而且是超凡脫俗的改變!
天地為何能夠容許這樣的存在?
“黑虎嶺時挨百拳而不死,你這超凡體魄足以自傲,但今日……”司暮雪收拳腰間,身后九尾似孔雀開屏,殺機在她拳尖凝聚,仿佛一拳遞出就可貫骨達背,打得人神魂俱滅。
小禾秀眉緊蹙,身影驟動,再度襲來,她看上去嬌弱,但掌出之時,卻有滾滾雷響。
司暮雪不閃不避,直接與她對掌。
掌與掌相撞,小禾被擊退,落地之后復又躍起,變掌為拳,再度轟向司暮雪。
小禾動作凌厲,行云流水,她像是在對樁練拳,但這樁偏偏是鐵樁,哪怕她使盡全力也無法將其真正撼動。
面對著小禾重若千鈞的進攻,司暮雪盡數接下。
舉重若輕。
幽瞳映照,司暮雪凝視著這位雪發少女。
“蒼龍之血,真龍傳承……巫幼禾,你身負的氣運不是一般的大,再過百年或許有一戰之力,但今日的你,太過幼小了。”司暮雪平靜地說著,話語里沒有半點譏嘲之意,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
小禾再度攻來之際,司暮雪一指點中了她的眉心,少女如遭雷殛,慘然后退,披頭散發。
但她兀自在笑。
“你在笑什么?”司暮雪問。
“你自以為擁有神通,可以凝視眾生,但以你的眼界,卻也只看出了蒼龍之血,真龍傳承這樣的外物。”小禾冷冷道。
“它們的確是外物,缺少了它們,你巫幼禾還是你巫幼禾,但那樣的你,不值得被我凝視。”司暮雪說。
“那你呢?你靠的又是什么?神狐髓血還是皇帝恩典?”小禾清冷反問。
“你還是不懂。”司暮雪說:“你容納了髓血,卻還要依靠封印,你吞噬了傳承,卻無法將它煉化,它們是你的鎧甲與寶劍,而非真正的尖牙與鱗爪,我與你不同,百年修行,外物與我已合一,何來內外之分,物我之辨?”
“你這牌坊倒是立得端正。”小禾嗤之以鼻。
“牌坊有真真假假,但強大與否是真的。”司暮雪說:“此時的我比你強,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強。”
司暮雪說到這里,話鋒一轉,道:“林守溪也真有本事,每每遇難,總有一群鶯鶯燕燕出手相助,你身為她的妻子,就不妒不恨?”
“這家中私事與你這外人何干?”小禾清冷回應。
“的確與我無干,我只是感慨一下巫姑娘的大方,若換作我是你,絕不可能這樣放過他。”司暮雪淡淡道。
“你懂什么?楚映嬋是我的后宮,不小心便宜了林守溪罷了。”小禾一本正經地說。
“是么?巫姑娘果然大方得很呢。”司暮雪贊道。
“你……”小禾深吸口氣,盯著司暮雪身后的九尾,哂道:“算了,那我再大方些,若將你擊敗,我不殺你……正好,我家正宮夫君煉鼎火尚缺‘天材地寶’,不如讓你來,也好給我心愛的楚楚小妾分擔一下辛苦。”
“巫姑娘可真敢想呢。”司暮雪同樣不怒,她伸出一指,指尖燃起一簇焰火,輕聲說:“暮雪倒是不介意,只是怕你小夫君那點道行,無福消受啊。”
林守溪看向她指尖的火焰,心頭一跳,那枚火焰色澤很淺,卻似藏著至深至情的欲望與至冷至漠的人心,它們交織著,噴薄著,似要將司暮雪吞噬。
林守溪生出了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他的眉皺得更緊:“這,這不是……”
“天地交泰陰陽合歡經。”司暮雪將這抹由心而發的火握于掌心,平靜地說出了這種功法的名字。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會你魔宗心法?”司暮雪看向林守溪,問。
林守溪沒有回答,但他心中隱隱已有了答案。
“這本就是我獨創之心法,歷數千年而不衰,為魔門舊祖所得……林守溪,你投入道門,認她為師祖,但……于情于理,你是不是也應該尊我一聲先祖呢?”司暮雪話語冷靜,無半點媚意,她不笑,依舊有傾倒城國之美。
“你到底是誰?”林守溪問。
當年他修煉合歡經時,師父就告訴過他,這是魔門先祖于密窟中所得的功法,若追根溯源,或許能一路追到數千年前禍亂天地的九尾妖狐,關于那位妖狐娘娘的傳聞太多,有說她已被伏誅的,有說被鎮壓大山之下的,也有說她逃往海上,隱于世外孤島的,但……
“當年為迷惑帝王,我苦修媚術,終日躲在院墻后面看一位極漂亮的舞女姐姐跳舞,學那柔媚身段如何款擺,學那婀娜身子如何搖曳,后來又遍訪宮府,看他們如何翻云覆雨,顛鸞倒鳳,看盡滿城春色,但后來我發現,任他們歡愛之時如何縱情嫵媚欲仙欲死,始終也只是美色與權勢錢財的交換,并無真心,看多了也覺乏味。”
一截紅色的狐尾卷來,將司暮雪包裹,搖身一變之間,她已不是穿著小熊內衫的絕世神女,而是變成了一個赤著玉足,環著鈴鐺為帝王獻舞的美艷歌姬。
她學著當年的舞女歌舞了一段,儀態妖嬈,歌聲靡靡,很快又覺索然,她繼續道:
“后來我在游歷山河時遇見了一位老漁夫,老漁夫終生不婚不娶,我問他這樣不寂寞么,老漁夫見狐貍口吐人言,也不吃驚,只是道,此世之上,有山娛我,有水樂我,我終日縱情山水之間,有何寂寞?我心生明悟,知那媚術只是小術,身段形容之美也只是小美,真正的媚術不應只獻與帝王,那一天,我寫了合歡經的初稿,后來我果然不再滿足于魅惑帝王,蹂躪肉軀實在無趣,真正禍國殃民的媚物應蹂躪山河。”
又一截紅尾將司暮雪包裹,她又變了,變成了另一位絕色女子,若她不說,無人知曉這是當年的九尾狐,因為她一身素衣,發插木簪,樸素寧靜,與世人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后來舉世烽火狼煙,王國將傾,天下伐我,我隱匿于世,回到舊居,繼續修訂合歡經,某一天夜晚,我坐在無人的小院仰望天空,見到了銀河,彼時我修煉合歡經有些入魔,做了一個假想……”
“我覺得,這個世界像是一個巨大的母體,大地為巢,天空為殼,以此護佑蕓蕓眾生,得道飛升之人則是離開母體的嬰兒,而狹長的銀河就是他們離開的甬道……它很像,不是嗎?所以我想,人倫欲望會不會放大到宇宙依舊成立,天空中的斗轉的星體其實是在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大交媾,它們殺伐,碰撞,旋轉,最終年老色衰,或轟轟烈烈地爆炸,或塌陷成虛無的漆暗。我徹夜觀天象,直至日自山中出,有所悟,故在合歡經前加了六個字,全名為——天地交泰陰陽合歡經。”
司暮雪將過往娓娓道來,雪白的狐尾將她包裹,眨眼之間,她又變回了贊佩神女的模樣。
合歡經的全名從她口中誦念出來,無半點淫靡之意,相反,這九個字氣勢磅礴,仿佛可以窮盡人與物的奧義,道盡天地所有的隱秘。
風吹動司暮雪的衣裳。
衣裳的邊緣在涼風中蕩漾成了水的波紋。
她只剩一件過臀的上裳,象牙白的修長大腿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并不妖冶,只是美。
只可惜,今夜是雪夜,天空一片昏暗,并無分明星斗,無法讓她現身說法。
“林守溪,你終日認敵為師,不知廉恥,今日見了真正的魔門祖師,為何不拜?”司暮雪淺笑著問。
“我魔門雖以魔為名,但從不拜真正的魔。”林守溪冷冷道。
“是么?”司暮雪打量著他,道:“你的合歡經修得尚可,勉強可入我法眼,只是離‘天地交泰’四字還差得太遠,你若愿意,可重新拜入我門下,我教你真正的合歡經。”
“少妖言惑眾!”小禾冷笑著打斷,道:“你一個連自己是誰都沒有想清楚的人,有何資格開宗立派?”
“哦?”司暮雪靈眸流轉,冷淡地問:“我是誰很重要么?”
“當然。”小禾認真道:“你若以贊佩神女自居,那九尾狐祖的往事與你何干?若你以九尾狐祖自居……哼,一個幾百年雛兒張口閉口說合歡,裝成魅惑眾生之妖,也不知羞。”
“雛兒?你不也是雛兒?”司暮雪瞥了小禾一眼,眼神中透著一絲輕蔑,“我過去是贊佩神女,是罪戒之劍的奉劍者,須保持清白之身,你呢?你與林守溪已相戀兩年之久了吧,為何他已不是,你仍是呢?”
傷人的言語更甚刀劍,小禾抿起了薄薄的紅唇,心中不停地念清心咒,卻依舊彈壓不下情緒,一頭纖柔雪發被溢出的真氣撩動,風一樣飄舞起來。
“那又如何,我今年十七歲,你呢?”小禾終于想到了反駁的話語。
司暮雪不回答。
很顯然,這兩位個子與身段皆差不多的女子都不愿意繼續在這個話題上聊下去了。
“總之,我念舊情,愿意給魔門弟子一個機會,林守溪,你若愿意歸順,我不介意放過你與巫幼禾。”司暮雪說。
“沒什么好談的。”
林守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知道,她也許真的會放過他和小禾,但絕不會放過師祖,他必須保護好師祖。
“你可真是收了個好弟子呢。”
司暮雪也猜到了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她側過身,望向了遠處的宮語。宮語身著雪衣,素凈出塵,容顏無冪籬遮擋,清皎典雅,猶若久居冰峰走下人間的仙子。
“我的弟子都很好。”宮語說。
“的確,那位叫尹檀的妹妹就不錯,當初與清齋神女吵架時的可愛模樣我現在都記得呢。”司暮雪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話語頓了頓,很快收斂了笑,肅然道:“追趕了一整路,不承想與你在這里相逢,道門樓主大人,別來無恙。”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證你入道。”宮語點了點頭,說。
“入道?”
“不然?難道你以為修成九尾,就是道成正果,與天同齊了?”宮語反問。
“樓主大人好高的眼界,敢問樓主,你又修到了哪一步?”司暮雪平靜發問。
“人行走在大地上,不知淵深,不知天高,故而向淵中魚、空中鳥詢問,但這并不明智。你若果真證道,絕不會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宮語冷嘲熱諷道。
“有趣。”司暮雪狐尾游曳,道:“樓主大人可真是妙人,哪怕你現在除去這身雪白衣裳,信手將鬼獄刺拔出,恢復巔峰之境,并告訴我這只是引我上鉤的局,恐怕我都不會覺得驚訝。”
“我倒是想。”宮語沒好氣道。
她又想起了娘親那封信。
對于之后可能的一切,不知身在何處的娘親早已洞見,并給予了她警示,如果她當時能想得更多,預料到更多,司暮雪口中的這一幕或許真會上演,可惜……
“看來你也并不聰明。”司暮雪說。
“人從不是越年長越聰明的,相反,天下無敵太久,智慧與手腕長期被境界給蠻橫代替,人反而會變笨……若是一百年前,你絕不會有敗我的機會,”宮語說。
“現在說什么都太遲了,不是么?”司暮雪問。
司暮雪抬起手。
雪從高空飄落,落到她的掌心,凝成了一柄劍,一柄雪白的劍。
這柄劍是脆弱的。
所以它又在司暮雪的掌心融化、凝結,由雪劍變成了一柄冰劍,劍尖寒光森然。
她握劍之時,沉默了許久的行雨終于舉起手,說:
“那個……我之前是受林守溪蠱惑,才與司姑娘為敵的,我叫行雨,取自龍為百鱗之長司行云布雨一句,所以也可以叫我司行雨,嘿,真巧,這么看我們還是本家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你想投奔我?”司暮雪笑著問。
“沒錯!”行雨剛剛觀察了好久,確定自己不是對手。
“可以是可以,但你必須表現出你的誠意,譬如……送我一對龍角?”司暮雪說。
行雨聞言大驚,連忙伸出手捂住自己頭上的角,大怒道:“你不要欺龍太甚!”
“好呀,那就拿你開刀。”司暮雪露出微笑。
周圍的云聚攏了過來,形成了一塊厚重的屏障,將落下的雪也擋住了。
這是行雨的法力。
行雨是龍王的女兒,同樣也是風雨雷電的主人,在她暴怒的敕令之下,先前消散的雷云再度聚攏,遮在了長安的上空,聲勢浩大。
司暮雪看著這個比她還要矮上許多,披著銀鱗外袍的小青龍,搖了搖頭。
她知道,行雨只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無論行雨引來多少的云雨雷電,都無法改變這一戰的結局。
她面無表情地朝著行雨走去,嬌軀搖曳生姿。
行雨原本想直接逃走,但金缽還沒拿到手,哪怕回了龍宮,也沒有辦法去見紅衣姐姐,而且她也看這個紅發女子極為不滿,恨不得將她的狐貍尾巴揪下來做成衣裳,當然,還有一個她不太愿意承認的理由——她不想眼睜睜看林守溪與大胸仙子這樣死掉。
司暮雪可以在戰斗中生出九尾,那為什么自己不能在戰斗中生出龍的第五爪?難道說自己就比她弱小嗎?
行雨不再有怯意,相反,她已經幻想好了拿到金缽,變為五爪真龍,大搖大擺回到龍宮,姐姐與哥哥們一同出來,為自己接風洗塵的場景了。
行雨厲嘯一聲,朝著司暮雪撲去。
利齒撞出聲響,身上鱗甲大張。
同時,林守溪、小禾、蘇希影一同動了,他們從其余三個方向出擊,一同攻向司暮雪,法術劍光縱橫交錯,像是耀眼的彩織,照亮了長安城外的夜空。
四人的圍攻之中,司暮雪閃轉自若,她像是真正的鬼魅,人接不近,刀劈不開,若無周圍的刀光劍影映襯,她就只是一個漂亮的少女,套著身單薄可愛的衣裳,穿著清涼。
這身繪有熊的柔軟內衫是姐姐司暮煙送給她的禮物。
當時司暮煙剛接過罪戒神劍,成為了尊貴的神女,她用了最好的絲質,最好的工匠,還請了最好的符箓法師煉化衣裳,使其水火不入,刀槍不傷,然后將它送給了妹妹司暮雪。
司暮雪接過的時候,想起了小時候的事,嘴上雖埋怨姐姐送這等幼稚禮物,心中卻是感動不已,但她不好明著穿,只能穿在最里面,用一身緊身殺手服和一圈袍子遮得嚴嚴實實。
那時候,姐姐還問了她一個問題:“傳承了罪戒之劍后,我注定會被它影響,以后的我,或許將不再是我,妹妹這般聰明懂事,想來是可以理解的。”
傳承之前,司暮雪很少聽姐姐夸獎自己,今天她聽到了‘聰明懂事’四字,覺得傳承神劍似也沒有那般糟糕。
“人總是會改變的,被世情影響,被時間影響與被罪戒之劍影響,又有何真正區別呢?你永遠是我姐姐。”當時的司暮雪這樣乖巧懂事地回答。
但承劍之前,姐姐告訴她,為了制衡罪戒之劍的魔性,承劍者必須擁有強烈的、與劍名響應的愛欲,以此來克服豐收之劍中的懶惰,清齋之劍中的饕餮,漠視之劍中的色孽色孽……或是贊佩之劍中的嫉妒。
但即便如此,人的品性依舊很容易被劍所扭曲、吞噬。
劍光自四面而來,或蜿蜒,或筆直,殺意十足。
林守溪與行雨體魄最為強韌,他們負責正面迎敵,小禾與蘇希影則在側翼掠動,伺機進攻。
圍攻她的四人都是不世出的高手。
尤其是行雨,天窿山之行給了她巨大的自信,她深深地堅信著自己體內有橫掃一切的力量,每一記重拳的揮出,都有著要將山脈打斷的氣勢,可她的拳頭真正落到司暮雪的身上,卻無法打斷少女秀麗的脊線。
她的拳頭被司暮雪舉重若輕地全部接下,最令行雨沮喪的是,這些撼山鎮岳一樣氣勢的拳腳,甚至無法撼動司暮雪的山岳分毫。
哪怕是紅衣姐姐親至,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行雨心悸地想。
司暮雪絕非不可戰勝,但她現在展現出的實力已是實實在在的仙人境水準,她過去本是人神境的大修士,這一份仙人境也并非尋常意義上的仙人,至少,她比云真人強得多。
如果小禾能夠解開封印,與行雨勠力同心,或許還能有一戰之力。但小禾的神血已至瘋狂邊緣,解開封印太過危險,幾乎等同于自殺。
小禾疲勞一日,未得到休息,又投身戰斗,自然力所不逮,越打越覺力不從心,而司暮雪看似平靜,卻又很記仇,對于先前小禾的譏諷,她見縫插針地還了回去。
“巫姑娘小嘴兒這般硬,為何拳頭軟得和棉花一樣,你這是在與我廝殺呢,還是在給我捶背呢?”司暮雪一邊問,一邊拂袖將攻來的小禾掀走。
“乘人之危還這般狂妄,你也當得起神女二字?”小禾落地,握著手腕,說。
“乘人之危么……”司暮雪略一思索,說:“無妨,稍后我愿意讓你休息,給你公平一戰的機會,只是你須將你的正宮夫君主動獻給我,如何?”
“你……”
小禾咬著牙,看向林守溪,生怕他露出一個求之不得的表情,幸好林守溪還算有人性,他全心全力出著劍,面色陰沉如水,根本不在意司暮雪在說什么。
“我怎么了?為何楚映嬋可以,我不行呢?嗯……你這是什么表情,怎么還有些委屈呢?先前以后宮之主傲然自居,現在又像個被夫君打了屁股的小嬌妻似的,真可愛呢。”司暮雪微笑道。
“你給我閉嘴!”小禾厲喝,重振旗鼓,揮拳打去。
同時,林守溪也一躍而起,出現在司暮雪的九尾之后,一劍斬落。
人影穿插交錯,撞擊聲響個不停。
林守溪白色的衣衫上,添了一塊又一塊的血痕,他雖持著一口氣不墮,但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他們哪怕全力施為,依舊看不到一點戰勝司暮雪的希望。
“你這柄劍倒是不錯,暗藏玄機。”司暮雪對于湛宮劍的興趣濃郁。
林守溪咬著牙,苦苦支撐,他聽著司暮雪這等自若的話語,難免憤怒。
“你身為神女,究竟為何要做這一切?”林守溪再度揮劍斬去。
“為了大道。”司暮雪再度拂開他的劍。
“大道?”
“惡魔正在此世蘇醒,魔與你師祖息息相關,那個魔誕生于此,無法影響此世,卻能影響彼岸……算了,你的眼中只有美色并無大義,我也懶得與你多言,總之,你們攔不住我的,今夜,你師祖必死無疑。”
“我看你才像是那個惡魔。”林守溪調整呼吸,雙手握劍如持大刀,再度揮弧斬來。
“魔就是魔,從來沒有像不像之說。”司暮雪搖了搖頭,說:“道門樓主打開異界之門,放歸真氣,已是滔天大罪,任她行善積德三世也無法彌補。”
“這樣的門古來有之……況且,若沒有真氣,你們哪日來了,此處凡民更會被你殺雞屠狗一樣虐盡,真氣是劍,縱有雙刃也必須握起,因為敵人就在外面!”林守溪大吼道。
“你死去的師父若聽到你這樣說,想必能被氣活過來。”司暮雪嘆息。
“師父能活過來,我當然求之不得。”林守溪說。
“呵,逞口舌之快沒有意義,這一點上,你與你那傲嬌的小妻子倒是很像,對了,你破不了她身,就沒馴一馴她那伶牙俐齒的小嘴?還是說嫌她嘴唇太薄,不舒服呢?”司暮雪嫣然一笑。
行雨沒聽懂司暮雪在說什么,但從林守溪與小禾的反應來看,說的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說,道門門主身負異界之門……
她的使命不就是上來關門的嗎?沒想到那位大胸仙子身體里還藏著這樣的東西,難怪當時自己提到門時,林守溪和她的神情都很古怪,原來他們是在騙自己嗎……
這么說來,自己與九尾狐貍倒還是同伙?
但今日行雨被她揍得太慘,也生不出多余的心情了,哪怕道門真有問題,也等以后回龍宮和姐姐從長計議吧,她現在什么也不愿多想,只想全心全力地打架。
她的進攻雖給司暮雪造成了不小的干擾,甚至一度將這位不可一世的神女打得后退數步,但也僅此而已了。
行雨覺得,自己這一個多時辰最大的意義,或許就是揭開她的小熊外裳看了一眼,確認這根雪白的狐貍尾巴與其他八根虛幻之尾是不同的,它是真正的尾巴,從尾椎骨一路延伸出來的,毛絨絨,很好摸。
當然,求知的路上總是難免挫折,她這一不要命的舉動惹怒了司暮雪,這一身銀鱗戰袍都險些給她手撕了。
戰斗仍在繼續。
被毀滅的槐樹林中,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波及甚廣,不僅將土地重新犁了一遍,長安城也被波及,發生了數次不大不小的地動,厚重堅持的城墻上也生出不少細密裂紋。
激戰中,合力的四人最先露出破綻。
破綻來自蘇希影。
蘇希影是最有名的魔頭,但她畢竟是這個世界的人,再強橫也有限,司暮雪認清了這點,盯著蘇希影窮追猛打,哪怕林守溪拼死去擋,也無法擋住全部的進攻,很快,蘇希影手段用盡,失了戰力。
行雨虛張聲勢的云也被撕碎。
瓊花般的雪片重新飄落。
一片雪花落上了蘇希影的肩頭。
雪花在沾上肩頭的瞬間膨脹,變成了巨大的紅色狐尾,蟒蛇般將蘇希影纏繞,高高舉起。
她張開手。
雪花飛入掌間。
一柄冰鑄的長矛重新凝聚成形。
林守溪、小禾、行雨皆動身去救,卻不知能不能來得及。
正在這是,異變陡生。
“蘇希影,你助紂為虐,罪該萬死。”
“蘇姑娘先睡吧,你到底是個局外之人,不必死。”
司暮雪開口,卻同時說出了兩句截然不同的話。
話音一落,司暮雪本人都愣了愣。
錯愕之間,林守溪已經感到,白光一閃之間,這截紅尾被斬斷,變作碎芒落地。
林守溪身子一旋,單臂抱著青衣師姐,退到一邊,將她安頓在地,隨后警覺地望向司暮雪。
不知是不是久戰的緣故,司暮雪已不復方才的清明,恍惚之間,似有兩個不同的意識在體內爭斗,搶奪作為她身軀主意志的權力。
“殺。”
“不殺。”
殺,不殺……
“是狐祖。”宮語忽然開口,判斷道:“她之所以這么強,是因為她身體里有兩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狐祖,這兩份力量都沒有突破天道的界線,所以并未受到反噬,而這兩份力量疊加在一起,卻又顯化出了仙人境的壯觀氣象,這就是她境界的由來!”
司暮雪根本沒有做到她口中的不分內外,相反,她非但沒有真正接納神狐之血,還與她徹底割裂,這副嬌小的身軀內,此時此刻正居住著兩個魂魄!
這雖給予了她碾壓蒼生的力量,卻也同樣帶來的問題。
這根雪白的尾巴是連結兩個神魂的紐帶,而連接的點是她們童年時的純真與善良。
但現在的她們,絕非一模一樣的人。
“該怎么做?!”小禾疾聲發問。
機會千載難逢,如何能夠錯過?
“斬她的尾!”宮語稍一思索,立刻得出結論。
“住口!”
兩個聲音同時發話。
三人卻已合圍而來。
司暮雪將雪白的狐尾一蜷,縮在了衣下,卻是將衣裳高高撐起,欲蓋彌彰。
先前兩個神魂在體內爭執撞擊,她的身軀像是短暫地癱瘓,一時間難以駕馭。
三人來勢太急,司暮雪心念一動,口喝道:“天地交泰陰陽合歡術!”
瞬間,一股強橫的精神力自司暮雪為中心擴散開來,大成的合歡經領域就此展開,將連同蘇希影與宮語在內的五人盡數籠罩。
同時。
在他們看不見的極北冰雪之地。
一面冰墻轟然倒塌。
一位身上涂滿金粉的人從中走出。
金人無發,身披袈裟,目光越過無數白色的雪熊,向南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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