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一百六十三章:我將埋葬眾神
第一百六十三章:我將埋葬眾神我將埋葬眾神第一百六十三章:我將埋葬眾神洛初娥向后仰去,倒在地上,望向天空的眼眸逐漸失去神光,一如生靈滅盡的池水,褒博的衣裳散開,攤成了一個扭曲的圓。
火焰與雷電仿佛還在天空中搖晃,卻逐漸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
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死亡。。。
那是一千年前的冰海之畔,她躺在咸澀冰冷的黑色海水里,被浸透的法袍已結上了冰渣,她這樣的尸體還有很多,他們橫七豎八地倒在海邊,隨著浪頭載沉載浮。
她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只是仰視著天空,天空是黑色的,飄下的東西也是黑色的,分不清是羽毛還是雪。
這些年她目睹了無數同伴的倒下,她知道,自己也總會死,在走向浪潮洶涌的黑色大海時,她更是清楚地知道,今天就是死期了。
她甚至沒有看清楚識潮之神的模樣。
這位同哀詠之神,灰墓之君并稱為三大深海邪神的存在沒有顯露出它的真身,它藏在大海的白霧之后,掀起的海水高逾百丈,哪怕是過去在她眼中光芒萬丈的皇帝陛下也顯得黯然。
巨響聲還在遠處遙遙地傳來,那像是戰斗聲,也像是冰山撞擊時發出的震動。
她無力分辨,她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海水里,已無法感知到自己的身體的存在,她甚至已感受不到痛苦,而在死亡還沒來臨前,這是另一種痛苦。
在她的瞳孔逐漸渾濁之際,有兩個人來到了這里,他們沿著尸潮走來,見到了她,她竭力分辨,竟認出了對方,對方亦是圣壤殿的神使,曾對她表達過愛慕,被她婉拒了。
他見到了洛初娥,亦大吃一驚,連忙俯下了身,問她怎么了。
“救我……”她喉嚨動了動,說。
他沒有回應,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樣——蒼白的臉,腐朽的長袍,以及背后不斷流出的黑色濁流,黑紫色的紋路已從手腕蔓延到了脖頸,她的身體看上去很柔軟,并非脫力,而是骨頭在被溶解。
“她……說了什么?”
他的同伴問他。
眼淚落了下來,他顫抖著起身,拔出了匕首,對同伴說:
“她說,她想要解脫。”
刀匕落下,扎入了她的脖頸。
咔,像是有什么東西斷裂了,鮮血噴涌出來。
模糊的意識最后,她看到了無數的雪花飄零下來,那是天空在為大地的殺戮遮掩,但她已經知道,末日遲早來臨,一切終將毀滅,那時,天地間將不再會有人類的容身之所。
圣壤殿,內殿。
漆黑的長劍發出了嗡響,中央的水池震出漣漪,端坐在池水中央的女子睜開了眼眸,她仰起頭,望向前方,眼眸里閃過一絲迷茫。
“劍主……怎么了?”
旁邊的侍女輕聲問,小姐自奉劍以來便幾乎斂去了一切神色,終日面如霜雪,此番茫然是反常的。
這樣的茫然持續了很久,待女子回神,終于聽她低聲開口:“我似乎感知到先祖了。”
“先祖?”侍女吃了一驚,不知回應什么。
女子不再說話,她從水面起身,攤圓的裙擺收束,遮住那雙令人神魂顛倒的腿,足尖輕盈地吻過水面,漣漪一圈圈濺起,她閑庭信步地來到了岸上,仰起頭,望向內殿中一座座金華幽暗的高大神像,沉默不言。
這是一座類似佛堂般的建筑,建筑外開滿了各色的花,夜間依舊暗香襲人。
女子立掌身前,禮過了神像,如常地去為草木澆水。
圣壤殿位于三大神山的更南邊,這里遠離了神山的庇護,本該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土,但圣壤殿是個例外,這里擁有世上最好的土壤,可以培育出上百種神山都無法種植的仙木。
澆過花草,她仰起了頭。
圣壤殿并不在山上,而是一座地下之都,從這個角度望去,她只能看見屋檐裁下的零碎星辰。
“先祖,是你在呼喚我么?”她問。
除了過隙的風,沒有人給予她回應,她轉身回到了神堂里,臉上最后的情緒重歸默然,她走在神像下,如與它們同行。
正當她打算重新打坐修行,風鈴聲動,紅雀銜信來,她展開信。
信上有她的名字——時以嬈。
也有她要去的地方——妖煞塔。
閱過即焚。
她回到水面上打坐,長裙再次鋪開,神守山的衣裳并不鮮艷,她的面容同樣純凈冷漠,但不知為何,幽暗的神堂里,這位神女寂靜的身影總透著一絲妖冶,一如少女鎖骨上書寫的佛經。
不死國,王殿。
楚映嬋凝視著洛初娥倒在地上的軀體,復又走到她面前,拔出了她胸口的黑尺,刺入了她的脖頸。
洛初娥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了什么,唯見眼眸里的神采碎成一片模糊的光。
楚映嬋眉心的咒印未消,她也無力多想了,她將洛初娥釘在地上,松開了手,望向林守溪,眼眸中冰雪般的殺意逐漸消融。
她走向了林守溪時,身軀依舊輕顫著。
林守溪躺在地上,遍體鱗傷,注視著她的到來。
他離開的時候,楚映嬋就對他說過,如果你兩天之后還不回來,我就殺出來找你……她兌現了承諾。
在林守溪將洛初娥關入法術世界之前,他就在右瞳里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楚映嬋掙扎著從榻上起身,摸索到黑尺,靜坐凝神后砸破了墻壁,殺出了那座守衛森嚴的水車巨牢。
洛初娥在法術世界里與林守溪激戰著,并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所以楚映嬋的越獄遠比林守溪順利得多,她踩踏黑鳥闖入環形樓,與那些持著魂靈的黑衣殺手激戰,殺得昏天黑地,黑衣殺手不斷地向洛初娥傳遞信息,卻得不到回應,見到這一幕后,這位白衣仙子更加肆無忌憚,過往的溫柔端莊仿佛是她的偽裝,偽裝褪去,她就變成了白色的幽靈,黑尺所過之處,強大的殺手哪怕聯袂出劍也被打得灰飛煙滅。
見狀,巨牢中的其他獄友也坐不住了,卓荷吐出些許肚內真氣,轟破牢籠的墻壁,帶著其他人一道殺了出來,這些本該被關押到死的囚犯蜂擁而出,他們或是星象家,或是算術家,或是畫家……無論是什么,他們在這一刻都變成了瘋狂的逃犯。
守門人被推倒在地,腦髓被吸干,鈴鐺被踩扁,尸體被扔進前面的縛地陣法里探路。一同用來探路的還有天上飛舞的黑鳥們,它們被紛紛射了下來,墜死在地。
這是不死國的一隅,不久之后,瘋狂將會在不久之后傳遍全城。
卓荷原本想請楚映嬋去城中央聚些人,發表一番具有煽動性的話,引導全城一同反抗暴君女帝的統治,但楚映嬋思徒心切,自無暇去想這些,她拖著被咒印折磨的身軀,孤身一人沿著王殿的方向殺去。
如果是捉對廝殺,她在城中根本沒有對手,但不巧的是,她撞上了洛初娥集結的、最初是為了對付林守溪的殺手團隊。
楚映嬋是重犯,自不可讓她輕易通過,殺手們立刻將大街小巷盡數圍堵,試圖攔截她的去路,很快,一場百年未有的血腥之戰一觸即發,楚映嬋幾乎沒有動用任何花哨的技巧,直接選擇了正面沖陣,殺戮暫時壓下了咒印的影響,反令她愈戰愈勇,黑尺無鋒,可每一次在人群中掠過,都能犁出大片的鮮血,她是一團燃燒的白色火焰,攔道者遇之即死,皆化作了幽徊九天的鬼。
不死國的人從未見過這等劍術卓絕的殺神女子,心驚膽戰,被殺得潰敗。
可人力終究窮盡的一刻,楚映嬋一路殺到王殿之前時卻遭了埋伏,落入了法陣里,無數黑衣人在王殿的屋脊后站起,亮出弓箭,遙指向她,同時,仙子舊傷復發,體內真氣一時難以周轉,陷入困境。常言道一方有難八方來援,在這危難關頭,援軍竟真的從八方來了。
只是從八個不同方向來的,是同一個人。
正是戲女。
她打聽到了城里的動靜,也費勁心思越獄成功,她將自己的肢體拆成了八份,一份份地送了出來,她背負的華旗在王殿上空掃卷,將破空而來的弓箭卷去,手腳各守四方,對著屋頂之人拳打腳踢,鬧得王殿大亂,她的頭顱則飛到了楚映嬋的面前,對她眨了眨眼,讓她跟自己走。
楚映嬋被困陣中,無法脫身——這陣一旦開啟,就必會束縛一人,于是戲女將自己的身體塞了進去當人質,將她換了出來。
楚映嬋想要道謝,這位闊別已久的少女旋轉式地搖頭,只說:“要是以后出去了,記得讓楚妙加錢就行。”
喊話聲里,楚映嬋已拾階而上,僅憑著直覺和一腔怒火殺入了王殿,那一刻她并不害怕死,唯一怕的只是這次莽撞的行動是個錯誤,反而連累林守溪……她害怕犯錯。
她來了,來得如此及時。
也是因為在右瞳中看到了這一幕,林守溪才放棄了抵抗,任由洛初娥沖破洛書的法術之境,在劫后余生的喜悅里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林守溪溫柔地看著她,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
白裙仙子青絲拂亂,修長晶瑩的雙腿在裙擺間交錯,山巒般起伏的身軀被火光勾勒明亮,她依舊是當年巫家殿樓上如月當空的殺神仙子,美得驚心動魄,她在林守溪的身邊輕輕跪下,再無一點殺意,這副不知被折磨了多少日夜的身軀顫動著,仿佛一觸即潰,她低下頭,白裙染上了林守溪的血,她一點不在乎臟,只是靜默地與他對視,將自己所有的柔弱一并傾注了下去。
她擊敗了洛初娥,咒印卻沒有立刻解除,它即將在體內再次疊加,壓垮她的神智……但她一點不怕了。
“沒有讓你失望吧?”她問。
“我永遠相信師父。”林守溪微笑。
“那……我想睡了。”她說。
“睡吧。”
他用極盡溫柔的話語說出了命令,這是神山拜師起,他第一次使用神侍令,楚映嬋應令切斷了意識,輕輕地躺在他的身邊,昏睡了過去。煉獄里,林守溪張開雙臂,擁住了她的纖細的腰肢,他的動作如此輕柔,如在午后抱住了一只嬌慵的貓。
香風繚繞,林守溪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睡夢中,他再次見到了宮先生,宮先生黑面上的表情消失了,變得無比平靜。
“這個給你。
他的指尖生出了一道白光,白光宛若游魚,落向了林守溪的掌心。
“這是什么?”林守溪精神恍惚地接過了它。
“這是我的傳承。里面有神守山七道失傳之法,皆非祖師之術,同樣,你借助內鼎煉之,可省你數十年修道之功,對了,里面還藏著一個秘密,等你道法成時自會解開……”他的話語透著愧疚:“微薄之禮,還請小友收下。”
林守溪沒有推辭。
光點融入了掌心,化作了無數玄妙的文字,沿著靈脈流淌入體,成為了洛書的養分。
“感謝前輩相助。”林守溪說。
“是我有勞你了。”宮先生輕輕搖頭,話語透著滄桑。
這是精神世界里最后的對話。
之后,林守溪墜入了一個綿長的夢,夢里他在冰原上跋涉,一直到天的盡頭,看見活靈般的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將所有的黑暗照亮。強犧讀犧
不知睡了多久。
他再次蘇醒的時候,楚映嬋依舊被他環著細腰,緊緊地擁在懷里,一旁的洛初娥卻已不見了蹤影,林守溪并未猜測她是死而復生,因為他分明看到,原先的尸體處落著一枚鑲嵌星火的戒指。
洛初娥是大地上初代蘇醒的人類,這枚戒指代表著她的血脈伊始,價值無量,有了它,林守溪甚至能夠擁有掣肘洛初娥一脈后人的能力。
他毫不客氣地收下了戒指。
柔美的白衣仙子還在他懷中沉睡著,肌膚相貼,他看了眼她的眉心,發現色孽咒印并未因為洛初娥的死亡而消散……這或許與原初的色孽石板有關。
林守溪本想抱著她去尋那塊石塊的下落,但他驚訝地發現,這塊石板不知何時已立在了他的身前——有人在暗中幫助了他。
在色孽之峰時,洛初娥曾親自給他演示過如何修改石碑。
林守溪學著她的樣子,艱難地抬起了破碎的胳膊,按到了石板之上,他閉上了眼,意識勾連了石板。
他貼著楚映嬋柔軟至極的身子,恍然想起了當初雪夜歇息的楚國小亭,亭中的對話在他耳中復現,她說那些東西不是負擔,而是天賜的禮物。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眸無限溫柔。
“色孽非罪孽,它是愛,是靈感,是初始的符號,是愛欲的結晶,是禮物,是我們共同守望的美……”
林守溪如此說著,他像是在對色孽之碑說話,但恰貼著楚映嬋鬢絲微亂的耳畔,故而也似在對她耳語,說著他們共同相信的事。
色孽石板發出了溫柔的光,上面的文字宛若金粉掉落,嶄新的楷書自上而下寫就,它失去了原本的神秘感,轉而變成了鐵畫銀鉤的方正之美。
與此同時,山谷間的風朝著這里匯攏了過來,風溫柔地繞過他們身邊,飛上高天。
白瞳黑凰劍經水到渠成,破至第二重,風。
在林守溪看不見的地方,青裙女子也露出了微笑。
事實上,在林守溪昏迷之后,心臟破碎的洛初娥還想要拼死反撲,只是被她輕而易舉地碾碎了,洛初娥的殘軀被她納入屬于她的洛書世界后,徹底喪失了一切斗志,當時奄奄一息的洛初娥別無他想,只感到了偉大。
宮盈將她毀滅,殘魂封印入戒,贈給了林守溪。
“就當是幫女兒交的學費了……雖然遲了三百年。”宮盈輕輕地說:“哎,這真是我家請過的最貴的先生。”
宮頌飄在她的身邊,如當年跟隨她時那樣。
“再見。”他揮了揮手。
殺死洛初娥是他最后的執念,執念破除,他也該煙消云散了。
“別急,我還有個問題。”宮盈抓住了他的影,說。
“什么?”他問。
“你當年……為何要選洛初娥?”宮盈瞇起眼眸,殺意凜然。
“我……嗯……”宮頌一時失語。
“哼,找打。”
宮盈也不聽他辯解了,一個板栗朝他砸了過去,這樣的場景過去發生過無數次,尤其是在求學的時期,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板栗還未落下,那襲白衣便坍塌了下去。
那一刻,青裙女子眸光中的笑碎如水簾,她的動作陡然變成了擁抱。
空蕩蕩的白衣被她抱在懷里。
黑色的面具羽毛般飄落,也被她輕輕伸手接住。
這是短暫的相遇,也是無期的長離。
“我會繼續走下去的。”
她將黑色的面具按在胸口,眸光落向了河圖洛書世界的上空,那個神秘的漩渦之后隱隱透著濁黃的風暴,似另一個世界。
她站在兩條長河的交界處,遙望蒼穹,目光似已穿透層層天幕,抵達了某個未知的彼岸,她說:
“白骨不死,道火不熄,舊的時代終將過去……我來埋葬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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