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五百五十章 月吐青山倚艦樓,為馳王事渡仙舟
季鐸歸京了,他從景泰三年出使南衙僭朝,一直忙碌到了景泰六年的十月份才回到了京師。
他來到了通州水馬驛下榻,休沐梳洗,被告知要從朝陽門入京師,有些驚詫。
朝陽門是朝中親王以及大臣入城的地方,他一個武官應該從德勝門入城。
德勝門是大明的凱旋門,得勝歸來之后,都會在德勝門入城。
當初稽戾王入城是自德勝門入,那是因為德勝門是兵道,陛下把緹騎和京軍排在街道兩邊,為稽戾王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
當初那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怕群情激奮的百姓把稽戾王給弄死了,畢竟京師城中將近幾十萬戶披麻戴孝。
季鐸以為自己要從德勝門入城,但是卻被告知從朝陽門入,還是禮部通知他。。
季鐸穿著朝服到了朝陽門,立刻就感受到了京師的大不同。
他走的時候,京師還遠沒有現在這么熱鬧,城郭的民舍只有城門半里左右,而現在,朝陽門外的民舍居然連綿了五里遠。
繁華,是季鐸回到京師的第一感覺。
短短三年的時間,大明的京師比他走的時候,繁華了數分。
季鐸想到了自己在南衙的見聞,在南方因為很多城池的人口眾多,導致城池擁擠,許多城池的太守們,不得不把城墻拆除方便百姓活動。
季鐸初到南衙的時候,對這種拆除圍墻的行為,非常不理解,可是他在南衙的時日稍長,反而覺得假若沒有倭患,這種做法是完全正確的。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沒有倭患。
朝陽門已經從五鳳樓的城門,整整拓展到了九道城門。
因為京杭大運河和密州市舶司的關系,從通州水馬驛到京師的貨物遠比其他城門要多的多,所以這九道城門的擴展,的確是不得已而為之。
太仆寺卿夏衡,原來是順天府尹,現任的順天府尹趙程是夏衡之前的佐貳官,為了辦這事,趙程可是沒少走夏衡的門路。
夏衡也是奔波于禮部、工部、戶部之間,反復游說,最終才把這九道城門給辦了下來。
本來夏衡以為禮部最難搞定,因為開九道城門,那是違制的,哪怕是承天門也只有五道。
可是禮部批的速度最快。
在工部拿出了方案,戶部撥錢之后,胡濙直接以一句禮法豈是如此不便之物,就部議通過了朝陽門的九道城門改建方案,絲毫沒有為大明的發展帶來任何的阻礙。
禮法不能成為大明前進路上的絆腳石,這就是胡濙這個禮部尚書帶著的禮部風氣。
季鐸騎著馬在燈市口下馬石下馬,再往前走就到了澄清坊,是御道的范圍,除了陛下可以騎馬飛馳,其他人都得腿著,當然陛下帶的親衛緹騎,還有兵部的掌令官也是可以騎馬。
季鐸在成敬的指引下,自東華門入了皇宮,從左順門走承天門御道在奉天殿前等候。
陛下正在奉天殿朝議,要在奉天殿見他。
一個小黃門大聲的喊道:“宣大同府指揮使季鐸覲見。”
季鐸拾級而上,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走進了奉天殿內,三拜五叩,俯首帖耳大聲的喊道:“臣季鐸出使歸來,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朱祁鈺的聲音很平穩,可是就連老七品的監察御史蔡愈濟,都聽出了陛下真的很高興。
季鐸這才緩緩站起來,將一封奏疏遞給了等候的小黃門,俯首說道:“臣不辱君命,出使琉球歸朝。”
朱祁鈺笑著說道:“幾次泛舟出海,溝通松江府市舶司于琉球諸島,一路豈止艱辛苦楚?朕知琉球安定,皆因爾等忠勇果敢,朕甚是欣慰。”
“看賞!”
興安拿出了一道早就準備好的圣旨,陰陽頓挫的大聲說道:“月吐青山倚艦樓,為馳王事渡仙舟。”
“槎隨博望從今日,雨罷扶桑定晚秋。”
“艙外云飛星欲動,洋中濤起地俱浮。”
“遙知天路行應遠,記得君平說斗牛!”
“出使殊方水國萬里之遙,大明大丈夫意氣沖霄漢,季鐸、岳謙、袁彬、陳福寅不辭勞苦,不畏…”
興安大聲的念完了圣旨,成敬端著一枚奇功牌來到了季鐸的面前。
奇功牌,開疆之功,自然要給奇功牌。
季鐸、岳謙兩人在海上不斷往來溝通,袁彬、陳福寅在琉球島上跟倭寇拼命,這份功勞屬于他們所有人,也屬于他們每一個人。
朱祁鈺從龍椅上站來了起來,走到了季鐸的面前,給季鐸帶上了奇功牌,用力的拍了拍季鐸的臂膊說道:“好,很好,非常好,給朕長臉,給大明爭氣!”
季鐸嘿嘿的笑了笑,他看著自己的奇功牌,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兒,若非這奉天殿乃是國之公器所在,他怕是要狂笑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陛下居然給他奇功牌,他還以為這開疆之功,要給陳福寅,但是陛下居然給了他們四個每一個人一塊。
岳謙和袁彬要是知道季鐸在奉天殿接受授勛,怕是腸子都悔青了。
倭國是好玩,可是哪有站在朝堂上接受授勛光耀門楣?
朱祁鈺又拿起了一物,上面是裱好的詩文。
就是剛才興安念的那一首,那可不是朱祁鈺托別人寫的,韃清的小四很喜歡找人代筆,朱祁鈺沒這個習慣。
他笑著說道:“朕沒什么詩格,押運也好,對仗也罷,朕沒那個才氣,興起而作,一首詩,送給爾等。”
季鐸趕忙接過了陛下御筆,放進了袖子里,這份賞賜,是他獨有的!
陛下絕無可能抄錄四份,日后留下他善后的那三個人,想看都得找他借!
那得求著,季鐸才會給他們看一眼!
至于詩詞格次,季鐸也是一個粗人,哪懂那玩意兒?
“謝陛下圣恩,臣定當肝腦涂地,以報陛下知遇之恩。”季鐸退了一步,剛想跪,又想到陛下不喜大明武夫跪拜,才俯首說道。
朱祁鈺又拍了拍季鐸的臂膊,才向著月臺而去,待到坐定才說道:“季指揮,先歸班吧。”
“剛才說的事,繼續說。”
賀章俯首說道:“陛下,牧民之苦楚,邊人共憐之,臣幾日前,前往宣府,韃靼人餓殍遍地,群狼環伺。”
“自我朝太祖太宗起,修文德以來之,遣使以喻之,彼將畏威懷德,莫不率服矣。”
“臣請旨前往韃靼部,安撫韃靼,永安邊患。”
時機已經很成熟了,韃靼部甚至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大明武清侯石亨,帶著京軍五萬,前往燕山剿匪,名義上是剿匪,實際上是在防止韃靼部狗急跳墻。
賀章此時前往,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萬一韃靼部已經達成了進攻大明的共識,那賀章此行就有生命危險。
但是賀章已經沒有什么好怕的了,他說不過胡濙,斗不過胡濙,他也想明白了,想應對胡濙,只能大功在身,否則就只能這么感恩戴德的痛苦著。
禮部右侍郎立刻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臣以為指揮使季鐸,可持節前往,定不辱君命。”
“季鐸多次出使,倘若有事,也有應變之道。”
禮部部議,認為使者還是季鐸合適些,賀章畢竟沒干過出使的活兒,沒有經驗,而且一個文臣,怎么讓韃靼畏威懷德?
賀章剛要說話,胡濙就睜開了眼睛笑著說道:“賀總憲,這馬上就入冬了,塞外的白毛風吹起來,那天地共色,天寒地凍的,會凍死人的,去年白毛風,韃靼部死了三萬余人,七萬多的牲畜。”
“賀總憲都察院事物繁多,還是讓季指揮去吧,季指揮長期戍邊,對白毛風和酷寒,有應對之法。”
賀章啞口無言,他求助的看向了于謙,又看向了陛下。
于謙作為大師爺,根本不摻這個閑兒,胡濙和賀章之間的矛盾,于謙一清二楚,胡濙不是個眥睚必報的性子,但是在這朝堂之上,就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否則就會被欺辱。
于謙是個老好人,他不跟任何彈劾自己的人計較,他只跟陛下較真,但是他不會要求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于謙是真君子,嚴于律己,寬以待人。
他可以做到,不代表別人可以做到。
胡濙的行為看似是真小人,無德無行,眥睚必報,但是于謙知道胡濙的真正意圖。
朱祁鈺看向了季鐸,這件事還是看季鐸愿不愿意辛苦一趟。
季鐸出列俯首說道:“陛下,還是臣去吧,塞外太過苦寒。”
賀章大聲的說道:“陛下,韃靼人活得,季指揮活得,臣自然也活得!”
他賀章在草原上真的被凍死了,真的被韃靼人給殺了,那也是為國死難,陛下肯定會把他寫到英烈簿上,名字刻在英烈祠上。
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狀態,真的讓賀章生死不如。
塞外真的苦寒,賀章去真的有可能凍死,賀章是個手無縛雞的讀書人,他不是在白毛風里茹毛飲血行百里到東勝衛的袁彬,也不是長期戍邊的武將。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此時稍后再議,朕最遲明日給禮部答復。”
興安一甩拂塵大聲的喊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季鐸被朱祁鈺留了下來同行,群臣魚貫而出。
“季指揮,自京師至南衙,又從南衙到琉球,這來回奔波萬里之遙,為我大明開疆辟海,這已經三年有余了吧,這中間是不是沒歇過?”朱祁鈺一邊走一邊說道。
可持續的竭澤而漁,是朱祁鈺的行事風格。
他不喜歡把一個人往死里榨,于謙當年巡撫地方,落了一身的病,南下平叛的時候,朱祁鈺絲毫不擔心南衙僭朝能玩出什么花樣,反而擔心于謙的身體。
當然于謙的身體狀態,要比六十五歲的金濂好太多了,沒有那么勞心勞力,不耗心力,于謙的身體完全沒什么問題。
季鐸四十多歲,正值當打之年,但是也得讓人喘口氣不是?
“為國奔波,不算辛苦,也沒什么辛苦的吧。”季鐸趕忙說道,他想起了唐興烤的金槍魚,陛下還沒吃過的山珍海味,他季鐸吃過了。
他在通州水馬驛上稱試了試,這幾年,他胖了七斤。
朱祁鈺十分認真的說道:“稍微喘口氣,這次出使韃靼,就讓賀章去吧。”
“等明年開春,朕打算讓你去倭國一趟。”
季鐸是一把比賀章更好用的刀,自然要用到更需要的地方,韃靼已經只剩下半口氣了,韃靼這個破房子,是一腳踹倒它,還是一嗓子嚇塌,主動權在大明的手中。
相反倭國,生命力還很頑強。
季鐸畢竟分身乏術,他滿是擔憂的說道:“陛下讓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只是陛下,臣皮糙肉厚,就怕賀章吃不得這個苦啊。”
朱祁鈺笑著說道:“想站著把這個總憲當了,這點風險和這點苦,他都得受著。”
“也只有吃了這些苦,遭了這些罪,他才能明白胡濙的良苦用心。”
凍傷會很癢,手心手背、腳心臉頰,奇癢無比,會用力的撓直到抓破,還會繼續撓下去,似乎要把凍傷的地方扣下來。
而更進一步,凍的狠些,就要面臨截肢的風險。
而且凍死的人,都會帶著詭異的笑容。
因為凍死的時候,四肢會失去感覺,甚至因為大腦和視網膜的信號障礙,產生如同觀看極光般色彩斑斕而柔和的色彩的感覺,最終笑著死去。
草原的白毛風刮起來,以眼下韃靼的條件,賀章此行肯定要吃不少的苦頭,而且有可能會死。
但是吃了這些苦,賀章就會明白,胡濙的目的是讓賀章真正的站穩腳跟,站著把都察院總憲給當了,不受清流那幫人的鳥氣兒。
這些東西,朱祁鈺站在局外,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賀章身在局中,對此毫無察覺。
“三皇子他外公,現在還是動不動就玩失蹤嗎?”朱祁鈺頗為擔憂的問道。
唐云燕問過幾次她的夫君,她爹哪去了,朱祁鈺還真的回答不上來。
唐興這一消失就幾個月,甚至大半年沒有音信,唐云燕擔心,朱祁鈺也跟著擔心。
季鐸面露難色的說道:“稟陛下,唐指揮還是喜歡駕飛翼船出海,那種單桅的舢板,臣也駕過,非常危險。”
“臣離開琉球的時候,曾收到倭國來信,唐指揮海上遇大霧,若不是刺中海獸將船拖出了大霧,怕是已經命喪魚腹了。”
朱祁鈺有些感慨的說道:“他要是帶著大明人一起浪,朕還能治他的罪,把他關進詔獄里,可是他一個人放蕩不羈愛自由,朕還真拿他沒什么辦法啊。”
季鐸言辭閃爍的說道:“臣倒是有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哦?是什么?”朱祁鈺好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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