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四百章 金濂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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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個番都指揮馬云,那自然要說道朱祁鎮。
正統八年的時候,明英宗朱祁鎮終于回過神來了,他好像被三楊給忽悠!
因為他的內帑越來越窮。
沒有了海貿,他的內帑連自己的開銷都顧不上了,更別提補貼朝廷的窟窿了。
其實從永樂年間開始,大明的官僚體系越來越龐大,時代在,官員的隊伍必然變得臃腫。
軍隊的軍費也開始與日俱增,包括了各種衛所儒學堂、惠民藥局的開銷同樣是越來越大。
但是大明的稅賦并沒有顯著的提高,朝廷已經開始入不敷出,文皇帝就經常拿內帑的錢糧出來補貼朝廷。
宣德年間,永樂重臣夏元吉,極力反對海貿,但是朱瞻基還是一力南下西洋,雖然規模小了點,但是依舊是賺的盆滿缽滿,朝廷度支,勉強收支平衡。
但是到了正統年間,因為停止海貿之事,朝廷整日要拆借內帑的錢,朱祁鎮在正統八年才意識到,海貿真的很重要。
正統八年,朱祁鎮要求南衙龍江造船廠,再建西洋艦隊,可是結果建了半年,別說船了,片板未見。
因為負責督辦西洋艦隊的是駙馬都尉趙輝。
南衙不配合朱祁鎮的詔命,但是有人配合。
福建福州府同知郭琰請旨開海,朱祁鎮首肯,開始在現在的月港宣慰司上營建修葺造船廠。
這個造船廠要追溯到永樂年間,在永樂大航海的十五年時間里,福建造船廠,一共制造了三百二十余艘船。
郭琰任八府總提調官,而負責督辦正統下西洋的還有工部侍郎焦宏。
一共歷時兩年,調動船工萬余人,最終建成了一百二十艘海船。
這和巔峰時候的西洋艦隊自然無法媲美,但是也是有十二艘福船的超大艦隊。
番都指揮馬云,被任命為了下西洋番都指揮。
正統十年,朱祁鎮一聲令下,南下西洋,賺錢去!
結果詔書還沒走到福建,就出現了福建民變。
那是一次在歷史上,只有簡單一筆的民變,記錄在了福州府同知郭琰的墓志銘和一些只言片語之中。
那次的民變,焚毀了大約十二艘福船,近百艘樓船、艨艟、斗艦、戰座船、巡坐船等等。
這不是最后一次大明嘗試南下西洋。
天順元年四月,剛剛復辟的明英宗朱祁鎮,立刻再次準備南下西洋,因為景泰年間的戶部尚書張鳳的奏疏中,已經表明了大明的財政,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但是朝中反對的浪潮,鋪天蓋地,明英宗根本無法推行政令。
最終不了了之。
大明再次試圖南下西洋,就到了劉大夏焚毀鄭和航海圖的時候了。
這種博弈其實一直持續到了明末,崇禎皇帝收回月港宣慰司提督太監之后,才停止。
因為那之后,大明就已經日薄西山了。
景泰四年時,這個福建福州府同知、八府總提調官郭琰在哪里?
在貴州思州府做知府。
郭琰從福建被扔到了貴州,從督造大明無敵艦隊,到了十萬大山里治理土酋。
這就是在大明,皇帝南下西洋的后果。
朱祁鈺提到了名單,分別是陶瑾、陳豫和馬云。
皇帝已經給出了人選,石亨就沒有什么顧慮了。
他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陶瑾在密州市舶司,陳豫在寧波市舶司,馬云在福建市舶司,云集在松江市舶司,誰做得好,誰就當水師總兵官。”
“三年為期。”
石亨的意見很容易理解,就一個字:《卷》。
石亨的想法是依托于考成法而來,深得大明皇帝的真傳,在景泰朝做官,不會這卷字,如何能成?
朱祁鈺點頭,笑著說道:“很好。”
興安面帶微笑的聽著陛下和石亨的論述,陛下幾大擅長的手段,釣魚法、斗蟋法、考成法,都不是什么難學的東西。
一個小黃門匆匆而來,臉色驚慌的說道:“陛下,金尚書他剛才在戶部衙門,胃痛又犯了,走了兩步,路倒在了戶部院落之中,疼昏了過去!”
朱祁鈺面色突變,猛地站了起來,憤怒至極的說道:“朕不是讓他在家修養嗎?怎么又到戶部坐班去了!”
小黃門驚恐不已的說道:“金尚書覺得身體大好,一直躺著也不是個事兒,就到戶部坐了半天的班,這一坐就出事了。”
這小黃門來的稍微晚了些,第一次見到陛下如此勃然大怒。
朱祁鈺一甩袖子,向著樓下而去,邊走邊說道:“朕知道他身體有恙,就讓他在家修養,這可倒好,金濂執拗,戶部這些后生們,為何不攔著點?”
“請太醫了嗎?”
小黃門低聲說道:“請了,已經到了大時雍坊官邸了。”
金濂不單純是文官,和寧陽侯陳懋在福建平叛,也是抵背殺敵,金濂按軍功封了流爵。
朱祁鈺吐了口濁氣說道:“去看看。”
他平日里出行,可不會擺什么大駕玉輅的臭架子,直接翻身上馬,一行十數人便奔著大時雍坊而去。
他匆匆趕到了大時雍坊的官邸,讓其他人門外等候,只帶著盧忠和興安走了進去。
寧陽侯陳懋、禮部尚書胡濙、文安侯于謙等人,都已經到了,陸子才和冉思娘居然也在。
“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眾人看到朱祁鈺前來,趕忙俯首行禮。
昌平侯楊洪走的時候,朱祁鈺一直站在窗前,他知道楊洪天人五衰,已經無藥石可醫了,他不忍生死之別的場面,所以,就一直在聚賢閣的樓上看著。
金濂是胃病,而且是老胃病,壓根沒什么好手段去治療。
“怎么樣了?”朱祁鈺對著陸子才問道,金濂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還算平穩。
陸子才無奈的說道:“陛下,已經服下了鎮痛的藥,但是,這老胃病纏身,再被纏下去,怕是…怕是…,唉。”
此話一出,整個房間里,寂靜至極。
金濂勉強睜開了眼,無力的說道:“陛下,老臣這個病啊,勞陛下惦念了。”
“恕臣無力,無法下床行禮了。”
陸子才心頭一驚,服了鎮痛藥按理說該昏睡過去才是,可是這金濂居然是醒著的。
朱祁鈺走上前去,坐到了床前,也不知道是責怪,還是不責怪的好。
他略微有些苦惱的說道:“朕不是說讓你在家修養身體嗎?”
人間帝王的權力近乎于無限大,但是他留不住人的性命。
毫無疑問,金濂是有功于大明的朝臣。
金濂嘴角勾出個慘淡的笑容說道:“陛下要在舟山動兵,臣覺得這身體沒什么事兒,就去了衙門,這沒半日,就犯了病。”
“臣老了,越老,越不中用了。”
胃病,犯起病來,整個食道都是酸痛的,甚至有一種火燒火燎的燒心一般的痛苦,這種病,很是折磨人。
“張鳳也不錯,做事很周全,不用這么拼命。”朱祁鈺說了句寬慰的話。
但其實張鳳還是不太行,若是行,金濂也就不會去戶部衙門了。
金濂有些疲乏,但還是邏輯清楚,語句通順的說道:“陛下登基至今,所有動兵,糧草等事,都是臣在轉運,這舟山海戰,雖然不是大事,但也是興兵。”
“先休息吧。”朱祁鈺看出了金濂的疲憊,示意他先休息。
朱祁鈺焦慮的走到了外廳,低聲問道:“太醫院沒有什么好法子了嗎?”
“一個胃病而已!”
陸子才猶豫了下低聲說道:“殿下,倒是有個法子,但是太醫院還在試。”
“是用養的秋娘子曬干之后,加以酒jing炮制,然后濾污穢,便可成藥。”
朱祁鈺有些疑惑的說道:“香娘子是什么?”
陸子才深吸了口氣,猶豫了許久說道:“蜚蠊,身似蠶蛾,腹背俱赤,兩翅能飛。”
“蜚蠊、行夜、蛗螽三種,西南夷皆食之,混呼為負盤俗又訛盤為婆,而諱稱為香娘子也。”
陸子從冉思娘那里,拿過一個小罐,打開讓陛下看了一眼,里面是活物。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香娘子這名字好聽,但是翻譯翻譯就是蟑螂,而且是那種大個蟑螂。
他看到這東西,就打了個哆嗦,不過這是人工養的,很干凈。
他并沒有因為和大蟑螂有仇怨,敵視蟑螂,而是低聲詢問道:“確認有效嗎?”
“有。”陸子才俯首說道:“《神農本草經》:主血瘀,癥堅、寒熱,破積聚,喉咽痹。”
“只是過去,都是用粉末,還要多加炮制,但是冉姑娘帶來這個用法,臣還在琢磨。”
冉思娘打播州宣慰司而來,乃是云貴世代行醫,有點獨家醫術也是應該,據說那地方擅蠱,看來冉思娘的確是有點絕活。
朱祁鈺回頭說道:“冉姑娘。”
“妾身在。”冉思娘往前走了走,知道陛下想問什么,趕忙回答說道:“西南夷民,用香娘子治胃痛已有百年之久,確實有用。”
“但是這香娘子入藥治好了胃病,卻有的時候會中蠱毒,所以就用酒浸泡。”
“直到到了中原,有了這燒酒,祛蠱毒之后,這藥才算是大成了。”
燒酒、燒春、法酒,都是一種東西,叫做蒸餾酒。
中國的蒸餾酒,最早可以追溯到漢朝之時,只不過到了宋朝以后,可以更加jing準的將蒸餾的溫度控制在75℃到100℃之間,這酒的度數越來越高。
在北宋年間,還有喝酒喝死人的事兒發生。
燒酒也入藥,常用于小兒退熱使用。
大明的燒酒叫做法酒,度數至少七十以上,消毒殺菌,可不就是祛毒嗎?
朱祁鈺點頭說道:“有治愈的例子嗎?”
冉思娘翻了翻袖子,拿出了一本手札,翻動的說道:“祛毒香娘子藥酒治胃脘二百例。”
朱祁鈺拿過了那本手札,冉思娘的自己很是娟秀,這本手札是新的,上面寫了許多的頁了。
但是手札的書角并沒有卷,可以看出冉思娘對這本手札極為愛護。
朱祁鈺看了幾例,將手札還給了冉思娘,松了口氣問道:“都二百多例了?”
冉思娘不知道該怎么跟陛下解釋這些專業的事兒,她想了想說道:“也不全是胃脘,還有一些小兒疳積、疔瘡、腫毒,妾身還沒弄明白其中藥理,但是多數創傷愈合,都能用到。”
經過了兩個月多的坐診,她已經知道了為什么太醫院會有提刑千戶坐鎮了,有些病人實在是,太喜歡聽人說了!
冉思娘又是西南來的漢民,在京師這首善之地,她的醫術也遭到了一些質疑,不過她很快就用醫術證明了自己。
冉思娘雖然不懂藥理,但是創傷愈合類,用這類的藥酒都是極佳。
朱祁鈺看了眼內廳的金濂,躺在床上安睡的樣子,點頭說道:“那就試試吧。”
金濂此時這般安然,是太醫院的鎮痛用的麻沸湯還在起效。
“妾身領旨。”冉思娘趕忙領旨。
朱祁鈺又滿是擔憂的看了一眼金濂,如果這個藥真的有用,他與大蟑螂的怨仇,就此煙消云散!
“能給我看看這蠱罐嗎?”胡濙拿過了那個蠱罐,這蠱罐,是竹篾的小籠,上小下大。
胡濙看了許久,將蠱罐遞了過去笑著說道:“冉姑娘心靈手巧,極為干凈。”
“承蒙胡尚書夸獎。”冉思娘趕忙說道。
這些都是朝里的大人物,而且胡濙還有一本《衛生預防易簡方》,冉思娘看完十二長卷,細細研讀之后,越想越覺得胡濙很有才能。
坊間都譏諷胡濙順風倒,沒什么骨氣。
但是冉思娘在泰安宮見過胡濙,那是太子少師,專門教授府里孩子們的課業。
孩子心性簡單,他們都很喜歡胡濙,雖然胡濙授課極為嚴厲,但是下了課,都是圍著這七十多歲的老爺爺轉悠。
冉思娘看了胡濙的書之后,覺得坊間的傳言多少有點失真,無論怎么看,這應當是個好人。
站的角度不同,看的自然不同,陛下做什么都是祖宗之法,朝中那么多的風憲言官斗不過他胡濙一個人,那不得過嘴癮?
朱祁鈺忽然想到了一種后世比較神奇的藥,云南白藥。
他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們貴州是不是有一種補氣血的藥,名叫三七?而且還能治跌打損傷?”
冉思娘雖然驚訝陛下如臨九霄的天子,居然知道貴州的特產,但還是俯首說道:“有,三七、葛根、冰片為主藥,名叫百寶丹。”
“好東西啊。”朱祁鈺點頭,他問的就是這個。
他十分鄭重的說道:“冉姑娘要把云貴藥理和中原藥理結合,制成良藥,也算是懸壺濟世了。”
冉思娘的帷帽之下,露出個笑容,這位陛下對她也有期許,并不是簡單的把她當成個漂亮的姑娘。
直到現在,陛下也未曾摘下過她的帷帽。
她點頭說道:“給金尚書用的藥也會用此物,還有一種藥也是我們西南的特產叫金不換,可是比黃金還要貴的藥,也是治胃病的好手。”
冉思娘將手札翻動了一下,翻到了金不換那一頁說道:“就是這個。”
朱祁鈺不太懂這些,點頭說道:“好,很好!”
他不希望金濂因為胃病的折磨離開人世,作為國之重臣,朱祁鈺給了金濂流爵,就是希望他能夠繼續為大明發光發熱。
雖然有時候,那省燈油的性子,的確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但是他依舊希望金濂能陪著他繼續走下去,金濂不是楊洪,他還有太多的事兒,太多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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