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均田與府兵
欲大治,先治河東,欲治河東,先治軍。
這句話其實并不難理解。
目前可是戰國時代,各諸侯國追求的是大戰略,是成為贏家,而不是什么休養生息,丫就沒法休,就算你不去打別人,別人也會來打你的。
那么對于魏國而言,一旦丟掉河東,那就再無未來,就魏國的地勢而言,是不可能再崛起。
如果沒有河東的話,等于魏國是被秦、趙、楚、韓、齊,五國包圍在中間,不管魏國去攻伐哪個國家,其它的國家必然會趁虛而入。
而擁有河東,在戰略上就擁有無限可能。
因為與魏國接壤最多的其實是韓國與趙國,魏國想要稱霸,也必然是要先整合三晉,那么在擁有河東的情況下,魏國不管是面對趙國,還是面對韓國,都可以做到兩面夾擊。
河東地區對于秦國重要,其實對于魏國是要更加重要。
而如今河東地區是孤懸在外,與大梁是分割開來的,隨時都有被攻占可能性,要保護河東,這軍事力量自然是最為重要的。
欲治河東,必先治軍。
沒有強大的軍事力量保護,治理的再好,也是為他人做嫁衣啊!
道理誰都明白,可是該如何治呢?
魏惠王問道:“那依卿之意,該如何治軍?”
姬定回答道:“在魏國若談治軍,自也離不開魏武卒,曾今盛極一時的魏武卒,南征北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令諸侯聞風喪膽,顯赫一時。”
魏惠王與大臣們聽罷,卻無半點驕傲,無不羞愧、嘆息。
曾經那支軍隊戰無不勝的魏武卒,在魏惠王的作死之下,已經被消耗殆盡,是所剩無幾。
惠施問道:“周客卿之意,莫不是想再訓練出一支精銳之師來。”
姬定道:“若是能夠訓練出來的,那固然最好,但這顯然已經是不可能的。就國內而言,國家財政,已經無力再訓練出一支精銳之師。”
惠施點了點頭,其實他心里也知道魏武卒已是過去式。
就當下的生產力而言,魏武卒這種精兵制度幾乎可以耗盡國家的一切財政,這就是為什么秦國等諸侯國,都知道魏武卒非常牛x,但就沒有人效仿,原因很簡單,根本養不起。
魏國在強盛之時,屢屢打勝仗,能夠獲得許多戰利品,還能夠勉強維持,但如今的魏國,根本想都不用想。
姬定又道:“而就周邊鄰國而言,他們也不會允許我國再打造一支強大的魏武卒來,臣敢在此斷言,想要再重回魏武卒時代,已經是不可能的。”
這一句話可真是將魏國的底褲都給掀了。
目前魏國還是維持著魏武卒制度,但那都是徒有其名,跟以前的魏武卒根本就沒法比。
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承認而已,畢竟魏武卒乃是魏國軍事上的榮光。
常年駐守邊境的成陵君見這個小兒,在此大談魏國武士心中的榮耀,這心中很是不快,問道:“周客卿對于這練兵之學侃侃而談,想來之前一定經常帶兵作戰吧。”
姬定搖頭道:“我從未打過仗,我甚至都沒有見過別人打仗。”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道:“但是據我所知,那位令魏國吃盡苦頭的孫臏,可也不是帶兵出身。”
成陵君嘴角抽搐了下。
十個他可也比不上孫臏啊!
姬定又笑道:“其實這二者也并不沖突,我的職責,乃是找尋兵源,打造軍備,以及告訴成陵君,該打哪里,該跟誰去打,而成陵君的職責,則是根據我的命令,去打贏這場戰爭。”
成陵君當即惱羞成怒,我怎就成你的馬仔了,但如今姬定風頭正勁,他倒也不太敢太過囂張,問道:“那我倒想周客卿請教一下,這強兵之策。”
姬定笑道:“成陵君這一句話,就已經道出你我二人職責上的不同啊。我談得乃是治國之策,而成陵君談得只是治軍之策。”
成陵君爭辯道:“你方才說得是,欲大治,先治河東,欲治河東,先治軍,這與我所問有何區別?”
“區別大了!”
姬定笑道:“若拋開前二者,只談強軍之策,那可真是太簡單了,只需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投入到軍事當中,我敢保證,短時內,必將練就出一支強大的軍隊,但是這種不顧一切代價的強軍之策,很快就使得國破家亡。
我那話的意思,唯有先治理好軍隊,才能夠治理好河東,唯有先治理好河東,才能治理好整個國家,治軍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治國,強軍也是為了強國,這個關系是決不能輕易變化的,若是治軍,不能達到治國的目的,那么治軍也毫無意義。”
說到這里,他看向成陵君,笑道:“若單論治軍之道,濟不如成陵君,可若是要基于治國來治軍,呵呵,成陵君恐不如我也啊!”
成陵君頓時啞口無言。
讓他訓練一支軍隊,這沒有問題,但若是將治軍和治國聯系在一起,那他要有辦法,不早就說了么,豈會等到今日。
惠施撫須呵呵笑道:“周客卿此番言論,令吾等茅塞頓開,也吾等更加期待,周客卿的治國治軍之道。”
魏惠王也激動道:“是呀!卿有何妙策,快快說來,寡人都已經等不及了。”
“不敢!不敢!”
姬定站起身來,拱手一禮,謙虛地說道:“在坐的各位,都是治世之賢臣也,若濟所言有不對之處,還望各位能夠及時幫濟糾正。”
一片沉默。
誰也不想跟成陵君一樣,瞬間成為馬仔。
姬定微微一笑,道:“我當初在衛國任職時,曾遇到一個很有趣的人,這人不太愛拖鞋,每回與他去官署辦事,他總是將地板踩得臟兮兮的,一些同僚實在是忍不住,便問他,你為何總是不拖鞋,他說他有一種怪病,這腳不能受寒,我們覺得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沒有再說了。
可是有一天,我去他家做客,突然發現他竟然是赤足而坐,家里的地板也非常干凈,我就很好奇,你不是腳不能受寒么,怎還赤足坐著。”
魏惠王喜歡聽故事,就道:“自家的地板,他自然舍得弄臟。”
姬定忙道:“大王英明,正是如此,他說官署的地板,又不是自己的,為何要那么愛護,自家的地板可是自己的,那自然得好生愛護。各位說,這人是不是很有趣?”
大家面面相覷,臉上毫無笑意,呆呆地看著姬定。
這趣味在哪?
惠施見有些冷場,回答道:“此不過人之常情罷了,諸如此類的事,是隨處可見啊!”
“對!就是人之常情!”姬定點頭。
魏惠王好奇道:“這與治軍之道,有何關系?”
“大王勿急,且聽臣慢慢道來。”姬定拱拱手,又道:“方才我說了治軍與治國的關系,治軍的目的一定是為治國,若采取不顧一切的強軍之策,那只不過是自取滅亡。
故此治軍之道,首先就是要考慮國家現狀。而我們魏國的現狀,就是因為常年征戰,導致國力衰弱,急需恢復國力,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要選擇最省錢的方式,去練就一支強大軍隊。”
成陵君一聽,又坐不住了,道:“養兵可是需要花錢的,省錢可就養不了兵了。”
姬定點點頭道:“成陵君言之有理,但我說得是選擇,同樣是抵達彼岸,至于是自己游過去,還是造舟劃過去,這得根據自身情況而定。
同樣鞏固河東防衛,是從大梁派兵過去防衛省錢,還是從河東募兵防衛省錢。”
成陵君道:“那自然是從河東募兵更加省錢。”
姬定目光一掃,朗聲道:“如今河東地區與大梁并不相連,中間可還隔著韓國、秦國,想要依靠大梁去防衛河東,這是國力不被允許的,故此還得想辦法,依靠河東自身的實力,去防衛河東。”
魏惠王聽得是連連點頭。
且不說大梁難以支援河東,就算韓國愿意借道,大梁也不敢抽調太多人馬去救,人都去了河東,大梁怎么辦?那趙國、齊國、楚國哪個又是好惹的。
這其實也是張儀愿意出動讓出三鎮的原因所在,對于秦國而言,河東是甕中之鱉,是跑不掉的,只需要等到一個最好的時機,便可一舉拿下,亦或者慢慢蠶食。
我給你的東西,只要我隨時能夠奪回來,那等于還是我的。
惠施搖頭嘆道:“光依靠河東之力,恐難以守住河東啊!”
姬定笑道:“但秦國也不可能集全國之力,去攻伐河東,且我們大梁亦可在東邊牽制秦軍主力,只要我們確保河東地區有能力防守住河西秦軍主力的攻伐,那便行了。”
魏惠王立刻問道:“這又如何做到呢?”
姬定回答道:“人之常情。”
眾人為之一愣。
姬定解釋道:“方才我講那個故事時,相邦點評為人之常情,對,就是人之常情。只要利用這個人之常情,那便可以在河東地區練就一支精銳之師。
適才我們都認為,依靠河東之力防守河東,乃是最佳的方式,也最符合我們魏國的現狀,而河東之力,說白了就是依靠河東的鄉民,如何讓河東的鄉民為大王拼死守衛河東地區?很簡單,就是將河東變成他們的家,每個人都會不顧性命捍衛自己的家園,此乃人之常情。”
魏惠王聽得似懂非懂,問道:“如何將河東地區變成他們的家?”
姬定笑道:“很簡單,將河東地區的土地平均分發給河東的鄉民們。”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要知道魏國以前的舊都安邑(山西省運城市夏縣)就在河東地區,當地的貴族自然不會少。
將土地分發......。
呵呵!
你是分誰的土地啊!
魏惠王訕訕道:“河東大多數田地又不是寡人的,寡人如何能夠將土地分發給鄉民。”
姬定笑道:“據臣所知,河東地區常年交戰,尤其是在秦國接管三鎮之后,當地許多貴族都遷回大梁,出現了許多荒地,這些荒地自然歸國家所有,臣也知道安邑還有一些貴族,大王可以采取置換的方式,將他們的土地置換出來。”
惠施詫異地瞧了眼姬定,他猛然意識到,這還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啊!
秦軍打仗可是要土地的,他們一去,豈能讓魏國的貴族繼續擁有著大片土地,魏國的貴族也是知道的,那些在秦國沒啥關系的關注,就直接跑路了。
如今秦國又將三鎮給還回來了,那么當地的土地,到底算誰的呢?
要還給那些貴族,倒也是可以的,但是國家也有理由據為己有,畢竟秦國是還給魏國的,而不是還給私人的。
魏惠王又道:“寡人也沒有那么多土地去置換。”
姬定笑道:“若以一比三置換,那也就不多了。”
魏惠王道:“一比三,他們可不會答應。”
姬定呵呵道:“會的!自河西、雕陰丟掉之后,河東地區是岌岌可危,遠不如大梁這邊安全,若河東守不住,秦人一到,別說一比三,只怕秦人連一成土地都不會留給他們,一比三,絕對會有許多貴族是愿意接受的,哪怕是置換出一部分來,也已經足夠了。”
魏惠王稍稍點頭,但眉宇間還是有些猶豫。
哪怕是一比三,可也不少啊!
姬定又道:“而這土地自然也不能白給河東的鄉民,誰若得到土地,就必須承擔起守衛河東的責任,農閑之時,必須還得接受軍事訓練。
大王可以將河東地區劃分出幾個軍事重鎮,鎮上的每個人成年男子,既是農民,又是士兵,以求做到全民皆兵,全民皆農,如此便既可解決兵力的問題,亦可解決戰爭給財政造成的負擔。
同時,大王還可以派以前魏武卒舊將前往河東,專門負責訓練事宜,但他們只有統兵之權,而調兵之權,則歸大梁,若有戰事,由大梁直接遣派統帥過去,調兵作戰。”
其實他說得就是隋唐時期的均田制加府兵制。
而姬定之所以選擇隋唐兵制,那是因為河東地區的現狀跟唐初有些像似,大戰過后,一方面出現許多荒地,但同時又有許多顛沛流離的百姓,這需要國家的力量,將他們結合在一起。
關鍵國家財政已經難以給予河東更多的支持,只能自力更生,那么采納均田制和府兵制解決河東的難題,無疑是最佳的方案。
魏武卒制度如今對魏國而言,那就是雞肋。
其實制度就跟衣服一樣,沒有好壞一說,只有合不合身,什么情況下,采用什么制度。
當然,儒家所提倡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可不是什么制度,而是近乎于真理的存在,任何制度都要基于這一點,否則,必將滅亡。
大殿上是一片沉默。
誰也沒有想到,姬定還真出一個套非常細致的解決方案來,里面甚至都還考慮到王權,統兵權與調兵權分開,不就是防止河東自立門戶,那就是維護王權,可見此人是名不虛傳,絕非徒有虛名。
但是,這其中涉及到土地問題,那就得慎言啊!
這筆賬可不是那么好理清的。
魏惠王也是猶豫不決,于是他也沒有立刻給出答復,見大家都沉默不語,于是宣布散朝,但馬上又將惠施與姬定召去后殿議事。
來到后殿,魏惠王沖著惠施眨了眨眼。
惠施心領神會,于是向姬定眼道:“客卿之策,雖然高明,但是...但是涉及到這么多土地的分發和置換,只怕是難以執行啊!”
姬定卻是看向魏惠王,問道:“不知大王是想將國家命運握在自己手里,還是放在他人手里。”
魏惠王道:“當然是握在自己手里。”
姬定道:“那大王這回就必須要下定決心,推動河東地區的改革,因為這已經是魏國僅剩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魏國就只能依靠楚國、三晉來協助防衛河東地區,至于能否守住河東,就得他們其它諸侯國的臉色。”
魏惠王忙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道:“任何政策,都是需要時日,才能夠發揮出作用來,可不是一蹴而就。臣之策,亦是如此,如今秦軍正打算南下,與楚國爭鋒,這可是給予了河東地區喘息之機,如果此時再不變法圖強,等到秦國回過神來,那可就非常難了,這種機會可能再也不會到來。”
說到這里,他稍微頓了下,道:“當然,我也知道變法不易,衛侯、商鞅、吳起都是死于變法。凡事都有兩面,河東地區與大梁不相連,從戰略上來說,確實不利于國家,但從變法上來說,卻有利于國家。”
惠施問道:“此話怎講?”
變法依靠中央決策,自然是連在一起好,若是分開的,執行力很難到位啊!
姬定解釋道:“如果在大梁推動此法,臣敢保證,是絕無可能成功。”
魏惠王和惠施同時點點頭。
表示認同。
大梁可沒有什么多余的土地,貴族又多如牛毛,要在大梁搞均田制,那是不可能的。
姬定道:“假設河東與大梁是連在一塊的,大臣們會相信大王只會在河東推動新法嗎?”
魏惠王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分開來還有利于變法啊!”
若連在一起,水乳交融,你說只在某一個城鎮變法,那誰會相信啊!
但是兩地沒有連在一起,周邊環境大不一樣,根據當地的情況,制定適合當地的新法,這大家都能夠理解啊!
河東是有大量的荒地,均田制自然可行。
姬定又道:“除此之外,河東常年征戰,當地貴族的實力,已經被削弱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么根深蒂固,錯綜復雜,他們是難以形成對朝廷有效的抵抗,再加上大王您恩威并施,給予他們置換土地,只要大王您決心改革,就一定能夠有效執行。至于置換土地給予大王造成的財政負擔,相比起朝廷每年為防衛河東的耗費,根本就不值的一提啊!”
魏惠王是連連點頭,如果跟大梁每年對河東戰事的支出相比,那真是不值一提,又看向惠施。
惠施點頭道:“臣以為周客卿說得非常有理,河東地區對于我國而言,是至關重要,不容有失,目前秦軍轉頭南下,對于我們而言,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此時再尋求變法圖強,機會稍縱即逝,將來國家只會付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代價去防衛河東。”
魏惠王雖談不上明君,但也不至于昏庸,近年來,他也一直都在找尋人才,以求變法圖強。
如今人才、新法已經到位,就等著他決斷。
權衡一番之后,魏惠王突然向姬定道:“卿可愿為寡人治理河東。”
姬定立刻道:“大王如此器重臣,臣自然義不容辭,只不過臣還得去一趟楚國,向楚王解釋河東三鎮一事,以免造成楚國方面的誤會。”
魏惠王連連點頭道:“是呀!卿還得去楚國。唉...。”
這治軍是需要時間的,而目前魏國得到這喘息之機,全依靠姬定在楚國發揮的作用,如果楚國改變策略,那魏國又得重回舊路。
姬定肯定是要去一趟楚國,將這事給解決了。
姬定又道:“關于這治軍之策,臣已經想得非常完善,朝廷只需執行便可,關鍵還是在于大王的決心,只要大王決心在河東推動變法,再加上相邦的支持,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寡人當然有決心。”魏惠王立刻道:“寡人近年來一直在尋求變法之策,如今卿拿出變法之策來,寡人豈有不用之理,相邦以為呢?”
惠施點點頭,也表示支持。
且不說強不強軍,光這個政策,他心里就是支持的,畢竟是將土地拿出來給鄉民們,這也是他期望發生的事情。
另外,他也覺得姬定說得非常對,在河東變法成功的可能性極大,一方面河東與大梁不在一起,在那邊變法,不會給大梁造成什么影響。
還有,那邊的貴族實力確實被削弱許多,沒有大梁的支持,就都是秦國的俘虜,這個機會被姬定說著說著,還真的是千載難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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