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唯利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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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殷順且他們的努力,以及冬天的到來,整個鄭國境內,已經漸漸安定了下來,各地的刑獄司也都開始執法。
治安方面是沒有什么問題,但其它方面還遺留下許多問題。
當時正在推行新法,許多政令已經下達到各地,比如說以鹽置換鹽鐵,又比如說發放農具給鄉民,這些當時都已經在執行,但是隨之而來動亂,又打破了這一切。
雖然朝廷已經下達政令,將繼續維持新法,但這種事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而如今已經是冬末,春季馬上就要到來,如果不處理好這些問題,那么可能會影響到春耕。
今日殷順且、富術、紲錯、擎薄等人來到內閣開會,商議下一步該怎么辦。
還記得內閣剛剛組建的時候,只不過衛侯權力的眼神,只負責幫助衛侯出謀劃策,以及執行衛侯的政令,并沒有太多的實權。
如今可不一樣,姬定實際上就是鄭國相邦,是大權在握,他今日是當仁不讓地坐在正上方,而殷順且等人與一干大臣、常侍則是坐在左右兩邊。
“如今國內雖然安定了下來,但是許多鄉民無家可歸,入冬以來,光我們濮陽都已經凍死百余人。”殷順且面泛憂慮地說道。
富術補充道:“這還只是我們所得知的人數,真實人數可能遠比這要多,另外,我們也都拿出不少衣物前去救濟他們,但我們能幫的也很有限。”
姬定點點頭,問道:“不知各位有何看法?”
大臣們兩兩相視,皆是默不作聲。
收錢的事,人人爭先恐后,有錢萬事不難,但缺錢的事,人人望而卻步,沒錢寸步難行啊!
殷順且突然道:“我倒是認為這也不見得是壞事,因為這對于公主而言,可是一個收攏人心的好機會,如果公主能夠幫助到他們的話。”
紲錯瞟了眼姬定,見他沒有急于給予答復,立刻道:“殷大夫,你說的倒是輕巧,但是你可知道,如今國庫里面還有多少錢糧嗎?其實每年冬天都會凍死不少人,今年就是多一點而已,我們也已經竭盡所能去幫助他們,已經盡到責任,可是不能因小失大啊。”
殷順且哼道:“多虧紲大夫,國庫才如此空虛。”
當時打仗可是耗費不少糧食,而姬舒也將自己所有的錢拿了出來,魏國、齊國、趙國的支援可也沒有這么快送到,如今鄭國確實非常窮。
“你……!”
話剛出口,紲錯突然又看向姬定。
姬定立刻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紲錯這才理直氣壯地瞪了殷順且一眼,旋即又委屈道:“其實這跟我沒有太多的關系,當時新法剛剛推出,朝廷一方面減稅,另一方面又要免費發放農具給鄉民,今年一整年是入不敷出,哪還有錢啊!”
擎薄也道:“說起這事,我們去年還承諾給鄉民發放農具,用糧食換鹽,這還算不算數?”
殷順且聞言,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有出聲。
他本想說,既然朝廷明言維持新法,那就理應算數,但同時他也知道,這很難辦得到,完全沒有能力。
商量到這里,這氣氛就更加凝重。
漸漸的,大家都不做聲了,然后看著姬定。
大哥,怎么辦?
姬定目光從他們臉上一掃而過,道:“如果我們對此放任不管,那么今后我們還有什么理由告訴別人仁政之國?如果我們不信守承諾,那其它的政令又如何令人信服?”
紲錯一愣,感情我會錯意了。
他之前見姬定不做聲,就以為姬定不打算管,畢竟如今的人命比紙薄,死了不就死了唄,也不會影響到國家,這年可不流行農民起義,都是貴族間的游戲,野人的命就不算命。
實在管不了,那也沒有辦法啊!
富術臉上一喜,忙道:“難道周侍中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此話一出,大家心里又莫名一緊。
如今國家窮困潦倒,誰心里都知道,姬定又不是神仙,變不出錢來,那么唯一可以出手相助的,可不就是他們這些貴族。
殷順且倒是想幫,但他家里的糧食也已經用的所剩無幾,之前堅守濮陽,他可是掏空了家底,但是紲錯、擎薄他們可是非常有錢的。
姬定笑道:“別那么緊張,我不會問你們要錢的,即便要,那也得根據律法來。”
律法?
律法不就是你定的嗎?
那到底是要還是不要,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啊!
姬定沉吟少許,道:“不管怎么樣,人命關天,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鄉民,糧食和衣物方面,公主來解決,但是房屋方面,我希望你們能夠幫一下忙,我知道各位都有不少空置的房屋,希望你們能夠拿出一些房屋來,供那些人遮風避雨,待天氣暖和后,我會幫他們找到住所,將房屋還給你們。”
紲錯忙道:“我愿意支持周侍中。”
擎薄等貴族也都反應過來,紛紛表示便是愿意支持。
如果姬定不提,那他們肯定不會主動借,但姬定提了出來,那總比問他們要糧食和錢好得多,房屋借出去,到底還是能夠收回來啊!
殷順且問道:“公主還有糧食嗎?”
“沒有!”
姬定搖搖頭,又道:“我與公主商量過,如何度過眼下的難關,首要問題是解決財政問題,沒有錢,錦衣衛都不會愿意穿上那漂亮的制服。
最終我與公主決定,變賣朝廷的財產,比如說鹽鐵,比如說牧場,統統都賣給商人,換取糧食救急。”
殷順且聽得大驚失色,道:“這如何能行,若是朝廷失去這些,那誰還會聽朝廷的。”
姬定笑道:“關于這些,好像就一直沒有完全被朝廷掌控,很多資源不都在你們手里嗎?如今更是名正言順,豈不美哉。”
大家皆是尬笑不語。
你這捅破窗戶紙的頻率,未免太高了一點吧。
知道就行,說出來干嘛。
在變法之前,這些都在貴族手里,上回農稅改革,又給都收了上來,但那只是很短時間,并且還是紲錯、擎薄他們在管。
如今等于姬定又將這些給放出去。
看似跟以前確實沒有區別啊!
殷順且道:“關于鹽鐵都是必不可少的物資,如果都賣出去,那朝廷用什么?”
其實區別還會有的,以前都在貴族手里,貴族又組成朝廷,他們有對朝廷負責的義務,但如果賣出去,所有權將與朝廷分割,朝廷真的啥也沒有了。
“買啊!”
姬定笑道。
殷順且問道:“朝廷哪來的錢買啊!”
姬定道:“稅啊!”
殷順且道:“如今朝廷可是剛剛將稅收減至三十稅一,至少也需要好幾年,才能夠超過之前的稅收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來。”
姬定道:“我指的不是農稅,而是商稅。”
“商稅?”
眾人為之一愣。
目前商稅最為完善的莫過于齊國,但是齊國在管仲變法之后,主要是官營,而姬定卻將鹽鐵都賣給他人,這商稅又該怎么設計。
姬定解釋道:“我們鄭國如今疆域小,但是同等土地下,人口卻又不算少,再怎么開墾土地,那也是有上限的,依靠農稅是不能發展起來的,也不可能滿足仁政之國的需求,在這種條件下,我們必須得依靠商業,商業用地不多,但是利潤卻高。”
富術道:“買賣雖然利潤高,但畢竟商人少,就算是十稅一,也還是遠不如農稅的,光憑商稅,國家更是難以維持下去。”
他們家族是常年經商,在齊國都有不少家業,對于商業非常了解。
姬定笑道:“那只是現在,未來朝廷將會頒布法令,支持商業發展,比如說私有制,在我們鄭國,私人財產等同于人命,是不可侵犯的,只要你們是合法所得,又比如說,自由交易,你們交易自己的私有財產,無須顧忌任何事。”
富術搖搖頭道:“還是不對,如果朝廷要鼓勵商業發展,那么就必須減稅,更高的利益才能讓商人來這里,但是朝廷又要征收商稅,那誰還會來。”
姬定笑道:“相比起利潤而言,買賣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若是治安不好,賺再多的錢,也只是為賊寇準備的,那么是誰為商人創造出安定的環境,是錦衣衛,是刑獄司,是誰在保障他們財產的安全,是朝廷,那他們理應為此付錢,我相信只要這個稅收合理,商人愿意為此付賬。”
富術立刻又問道:“如何才算是合理?”
姬定道:“但凡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交易,商稅自然就低一些,比如說糧食、鹽,朝廷雖然將鹽池賣出去,但同時也會規定鹽價,在確保有利可圖的前提下,盡量降低鹽價,這稅收自然也不會高,但是酒、毛皮、紙張等交易,稅就要多一些。
至于具體定稅多少,那得根據交易情況,交易價格,以及交易物品的種類來定,確保商人能夠獲得豐厚的回報,同時朝廷也能夠得到相應回報。”
富術覺得這有些難啊!
這賬可真是太難算了。
擎薄道:“就算如此,但是商稅難收,農稅的話,可以根據田地來,商稅又根據什么收?”
其實他還有一點沒說,商人稅為何難收?不就是因為商人比農民狡猾么,從古至今就沒有商人甘愿交稅的,都想著如何避稅。
姬定道:“城內將以店鋪收取商稅,而同時朝廷會在城外建造一個大型的交易市場,專門供商人交易,任何進出貨物,都必須拿著稅收憑證通關,至于稅收細節,我們到時再商量,有一點我要說明,逃稅、避稅,不是不行,但是別被抓住,抓住將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代價償還,而這部分錢,朝廷將會拿出十分之一,來獎賞錦衣衛,我相信再獎金之下,錦衣衛將會樂于調查稅務。”
關于稅收,姬定早就看透了,越有錢就越逃稅,這是人性,那么收稅就是一個貓捉老鼠的游戲,與其講道理,就不如講懲罰,有本事避稅,那我就認,被抓住你也得認。
但是這可不符合當下的制度,沒有人這么玩過。
他們也不認為商稅可以彌補農稅來到來的空缺,大多數大臣,都是不看好的。但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畢竟他們是希望在國家財政極其空虛的情況下,推行仁政,這二者在當下其實矛盾的,減免農稅,不只能從別的地方找補,商稅好像又是唯一的選擇。
故此他們縱使不好看姬定的策略,也只能表示支持,
先看你怎么玩。
會議結束之后,姬定便往后宮走去,如今他就住在宮里,他與姬舒的關系,已經是濮陽公開的秘密,但也只是一個茶余飯后的話題,不管是儒生,還是墨者,都沒有對此發表過任何議論。
這男未娶,女未嫁,住在一起不很正常嗎?
相反有許多人視他們二人為神仙眷侶,實在是太般配了。
對于大臣而言,公主嫁給楚相,對于國家利益也有好處啊!
“先生!”
法克突然走了過來。
姬定道:“情況怎么樣?”
法克道:“一切都很順利,坤大管家派來的鹽商已經與田修搭上關系,而在洛邑那邊,我們的人也與趙國貴族牽上線,等到政令頒布之后,我們的人將會他們聯合買下鄭國大部分鹽和鐵。”
說到這里,他稍微頓了下,道:“以我們的實力,其實全部買下也不成問題。”
姬定笑道:“作為一個統治者,是最不希望見到一家獨大的情況,多一個人,我就多一個選擇,多一個選擇,就多一份安全。”
鹽鐵至關重要,姬定怎么可能完全交給別人,他早就吩咐法克去洛邑找人過來收購,等于就是左手倒右手,只不過在倒的過程中,他又將趙國、齊國、魏國的貴族拉進來一塊分蛋糕。
這跟他在洛邑玩得招數差不多,如今紙張的生產商都是洛邑商人,但是承銷商,全都是各國貴族,如今韓國重臣,都涉及其中,包括相邦公仲侈,公仲侈從洛邑分得的利益,已經高于他平時一年所得。
法克點點頭,又道:“還有,大王捎了一封信過來,讓先生抽空回去看看。”
姬定道:“你回封信告訴父王,就說我正在努力生孩子,暫時沒空。”
來到公主的寢宮,雖然姬舒沒有參與會議,但她也沒有閑著,坐在火爐旁,全神貫注地看閱讀姬定寫給她的一些資料。
“怎么樣?”
見到姬定回來了,姬舒立刻問道。
姬定在姬舒身旁坐下,笑道:“還能怎么樣,他們可沒能力給我第二個選擇。”
姬舒點點頭,稍顯沮喪道:“我也不能。”
姬定愣了一下,好奇道:“怎么?哪里沒看懂嗎?”
姬舒幽幽道:“也不是沒看懂,看是看懂了,但是……但是你這商人制度太過復雜,執行起來,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復雜就對了。”姬定笑著點點頭。
姬舒好奇地看著姬定。
姬定笑道:“世上還有比世襲更加簡單、直白的制度嗎?會生孩子就行,是對男女就能操作,在這種情況下,聰明人并不占任何便宜,唯有在復雜的制度下,我們的優勢才會發揮出來。”
姬舒紅著臉道:“我可沒有你聰明。”
姬定呵呵道:“任何與我走得近的人都會這么想,沒有我聰明,這是很正常的事,也不代表愚蠢。”
姬舒稍稍瞥了眼姬定,心里窩火啊!
竟然反駁不了。
畢竟她一直尊敬的恩師,如今都還窩在屋里,做著姬定就給他的數學題。
姬定又道:“我教你一個很簡單的方法,很快你就能夠運用自如。”
姬舒忙問道:“什么辦法?”
姬定道:“先忘記國君的身份,以商人的身份來思考這事,看看如何從國君手中將權力奪過去。”
姬舒聽得一怔,似乎領悟了什么,“商人的身份?”
“是的!”
姬定點頭道:“以國君的角度來看,這制度的確很復雜,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國君不再一言九鼎,凡事都得平衡各方利益,這自然會令你覺得很復雜。但若以商人的角度來看,就簡單多了,就是利益,奪去權力也是要確保的利益安全。
其他人以后也會這么想,你如今想明白之后,你就會知道他們到時是怎么想的,如此一來,這看似復雜的制度,將會盡在你的掌握之中。”
姬舒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姬定笑道:“那就開始了。”
接下來,姬定以姬舒的名義,頒布了一系列政令。
其中第一條就是廢除沒收財產制度,確定在任何情況下,任何人都不能沒收他人合法所得的財物,即便官員違法,只能將他本人繩之以法,而他的家人和財物,都不能動。
違法所得,還是要追回來,同時給予非常完善的罰款制度。
簡單來說,就是確保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
只要走商業發展的道路,必須要保證這一點,你一句話我就傾家蕩產,那誰還敢發財?那么貴族就占有絕對優勢,他們天生就擁有權力保護自己的財產。
接下來,就是出售國營產業,但凡需要財政支出的,一律出售,姬舒是率先垂范,她將宮里的一些制造部門,統統都給解散,只是保留她自己的一些下人,比如說廚師、裁縫。
接下來就是救濟法案。
所有的貴族,都必須將空置的房屋借給朝廷,以供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同時還是出錢購買農具、種子,發放給鄉民。
再度保證農稅三十稅一。
又對外招商,興建交易大市場。
殷順且他們頒布這一系列法令的時候,寒冬之際,依舊是大汗淋漓,這就不像似一個窮人所為,哪來的錢啊!
然而,待這政令頒布之后,牙刷、牙粉作坊,立刻趕去招人。
幾日就內就掃光了所有的年輕人,不管男女,下至十三四歲,上至三十來歲的婦人,統統不放過。
并且又與一些鄉村簽訂原料的購買契約。
招這么多人?
又是要造反?
不對呀!
牙刷牙粉的主人不就是我們公主嗎?
沒道理造自己的反啊!
這一下許多人都反應過來,這肯定是公主早就想好的,他那邊招人就順便解決了難民的問題。
只是這人數忒多了一點,從來沒有哪個商人招這么多人,洛邑的造紙作坊雖然大,但那是國營作坊,而且是全民性質的,
其他商人一瞅這情況,再結合最近風聲,朝廷準備支持商業發展,也就是說,這是真的。
故此許多商人也想擴大自己的買賣。
但是毫無頭緒!
怎么擴大?
畢竟牙粉這玩意,實在是太變態,賣到哪個國家就能夠買一個好價錢,運費往里面加就是了。
最先跟隨姬定的,就是濮陽的酒舍。
如果各國經常來這里開會,那么來往貴族、官員勢必會與日俱增,這些人可都是有消費能力的,酒舍他們必去的地方。
酒舍開始擴招,酒舍可是離不開酒的,許多貴族開始準備大規模釀酒。
許多商人也醒悟過來,咱們沒有必要像姬定一樣,非得生產貨物,再將貨物賣出去,這人多了,照樣能夠賺錢。
濮陽絕大多數商人開始圍繞著娛樂行業下功夫。
糧食和鹽的利益就是肉眼可見了。
而這兩者剛剛減稅,利益同時又增加,利潤空間就來了,許多商人都表示對于鹽池感興趣,而朝廷給予的辦法,就是價高者得。
許多貴族都盯上了那些荒地,姬定并沒有說一定要給予農民土地,大家都可以申請開墾,反正就近優先,貴族同樣也可以,反正你申請,我就給你地契,你拿著地契你就得交稅。
就是這么簡單粗暴!
一時間,濮陽的商業氛圍是相當農業,雖然還只是停留在交談的階段。
商業是最容易的發展,不需要勸,自古只有勸農桑,但是并沒有勸工商,有利可圖,人自然就去了。
殷順且他們都傻了,發生了什么,這……這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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