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民貴君輕
其實在很早之前,姬舒就已經將姬定視作自己的真命天子。
雖然才華和顏值,也是其中的關鍵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孤獨,倒不是說他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孤家寡人一個,而是他們選擇的道路,是非常孤獨的。
舉目看去,唯有彼此。
兩個孤獨的人,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躲在被窩里面,做一些羞羞的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關鍵二人都非常需要這個孩子。
既然沒有繼承人,就努力制造一個繼承人出來。
這是可以辦到的,只是需要努力。
故此一番云雨還不夠,幾番云雨過后。
一向堅強、果敢的姬舒,此時不免也是軟綿綿地趴在姬定懷里,兩家緋紅,媚眼如絲,如削蔥根的手指,輕輕撓著姬定的脖頸。
姬定低目瞧了她一眼,打趣道:“終究還是讓你得逞了,你今后可得對我負責。”
姬舒噗嗤一笑,旋即賞了姬定一個大白眼:“真是不知羞,分明就是你在追求我。”
姬定立刻道:“做人可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呀!”
姬舒據理以爭道:“什么睜著眼說瞎話,這我可是有證據的。”
“什么證據,你倒是拿出來瞅瞅。”姬定道。
姬舒笑道:“你想想看,自我們認識以來,一直都是你在對我獻殷勤,我可未有為了你做任何事。”
姬定翻著白眼道:“那都是你求我的好不。”
姬舒哼道:“那么多人求你,你怎么不去幫助他們,偏偏要幫我。”
姬定傲嬌的將臉一撇。
姬舒明知他是有意讓著自己,但是她心里也是忍不住洋洋得意,畢竟周先生在嘴炮方面就沒有認過慫,能夠讓他謙讓,可也真是稀罕啊!眼波流轉,突然問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盯上我了。”
姬定稍稍一怔,輕輕點了下頭,道:“其實很多年前,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是嗎?”
姬舒激動道。
姬定笑著點點頭。
姬舒突然仰起雪白的脖頸,露出那性感的鎖骨,凝視著姬定的臉龐,這不說還不覺得,一說起來,她突然似覺這張臉有些熟悉,但一時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朱唇輕啟,正欲詢問,可見姬定眉宇間似乎透著一絲猶豫,她輕咬了下朱唇,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伸出手來,摸了摸姬定那光溜溜的下巴,轉而問道:“你這胡須是自己的刮得么?”
姬定愣了下,稍稍點了下頭。
姬舒問道:“為何要刮胡須?”
姬定道:“因為我覺得留胡子不太好看,你不覺得嗎?”
姬舒認真的想了想,搖頭道:“不知道,我也沒有看過你留胡子的樣子,不過大家都以須髯為美。”
是呀!我的審美觀與當下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姬定問道:“那你想我蓄須嗎?”
姬舒盯著那光溜溜的下巴,想著姬定留須的樣子,搖搖頭道:“暫時還是不要,你現在的樣子就挺好看的。”
說著,她又補充道:“但是我今后若是想看的話,你可得蓄給我看。”
姬定笑著地點點頭,突然雙手輕輕抱住姬舒那光滑、細膩的玉背,道:“其實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我也不想對你再有任何隱瞞,畢竟在這懸崖峭壁上面,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在攀登著。
只不過現在告訴你,也毫無意義,因為我也不知道能否達到終點,告訴你,也只會徒增你的壓力,我們還是腳踏實地,一步步往上爬,等穿過云霧,自然會看到終點在何處,也許不是所我期望的,但至少你不會感到失望。”
“其實我早已看出你的野心可是不小。”姬舒抿唇一笑,又道:“但是我并不在意,只要是我姬舒認定的,縱使粉身碎骨,我也不會后悔的。”
她自小就認定了一條不歸路,她從未為此后悔,今日她認定了姬定,自然也不會后悔今日的選擇。
“公主!你在里面嗎?”
門外突然想起傅姆聲音。
姬舒嚇得一驚,俏臉瞬間紅得如朝陽一般,目光四處尋找蔽體之物,仿佛被人捉奸在此一般。
可她這一起身,頓時春光乍泄。
姬定又是一陣激動,直接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向外面問道:“什么事?”
門外一陣沉默。
姬舒輕輕拍了下姬定的胸膛,責怪地瞧了他一眼。
姬定笑道:“難不成你還打算瞞住她嗎?”
姬舒努了下嘴,聲若蚊吟道:“那...那也不要在這時候承認。”
這時,門外的傅姆又道:“子讓先生已經進入了濮陽。”
姬舒愣了下,道:“老師怎么來了?”
姬定笑道:“是我約他來的。”
姬舒自小就失去了父兄,之后又因為財產問題,將自己的叔叔伯伯趕出家門,子讓對于姬舒而言,可以說是亦師亦父。
子讓來了,姬舒自然得出城相迎。
刺骨的寒風,呼嘯而來,令萬物凋零,令大地陷入沉寂之中。
只見一個風塵仆仆的老者與一對俊男美女走在下灣村外面的阡陌小道上,這三人正是子讓、姬定和姬舒。
剛剛與姬定確定關系的姬舒,見到子讓,眉宇間不免露出一抹羞澀。
子讓看在眼里,倒也急于點破,看到眼前的景色,不免感慨道:“還記得當初老夫與你在此坐而論道時,你還只是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青年才俊,而如今你卻是聲名顯赫的楚相。遙想當日,仿佛過了數十年之久啊!”
姬定頷首道:“老先生過獎了。”
子讓搖搖頭道:“其實再多的溢美之言,也比不上你取得的成就啊!老夫是真未有想到你竟然當上了楚國相邦。”
他原以為姬定的目標是衛國,這個目標就已經令子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不曾想姬定竟然是奔著楚國相邦去的。
說著說著,他又偏頭看向姬定,笑道:“也許這對于你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畢竟你想要得到的更多。”
姬定笑道:“若是我與世無爭,那我也不可能擁有今日的成就,貪婪是人類進步的源泉。”
“你的成功就在于你從不避忌人性的丑惡。”子讓笑著點點頭,道:“說吧!請老夫來此,是為何事?”
姬定道:“我希望老先生能夠去一趟楚國。”
子讓稍稍一愣,道:“老夫去楚國作甚?”
姬定道:“推行墨學。”
子讓聽罷,當即是直搖頭道:“楚國并非是推行墨學的好去處,老夫方才之所以夸贊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是在楚國擔任相邦,如果換成齊國,亦或者秦國,老夫倒也不會覺得那么意外。”
姬舒亦是驚訝地看著姬定。
饒是她都知道,在楚國的體制下,推行墨學,那可真是嫌命太長了,儒家可還有長幼尊卑一說。
而墨者的核心思想是尚賢,從某種意義來說,尚賢和尚貴,那就是天生的冤家,若賢者居之,那貴族世襲就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墨子的思想,是天下最圣賢之人擔任國君,次圣賢之人當然宰相。
且不論非攻、兼愛,光就這一點,楚國貴族能愛墨學嗎?
你們來了,我們可就得走了。
姬定笑道:“但是我成為了楚國相邦。”
子讓苦笑道:“但是你若在楚國支持老夫推行墨學,只怕這相邦你也當不了多久啊。”
姬定搖頭笑道:“老先生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都能夠在楚國擔任相邦,那么墨學也為什么不能夠在楚國盛行。”
子讓瞧姬定信心滿滿,稍稍皺了下眉頭,沒有與他再爭辯什么,而是問道:“那你倒是說說,如何在楚國推行墨學?”
姬定微微笑道:“不爭名利,無私奉獻。如此墨者,誰人不愛。”
子讓撫須嘆道:“我們墨者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偉大啊!”
不爭名利,無私奉獻,那誰會愿意去。
傻么!
姬定道:“老先生應該也知道,我并不喜歡撇開人性講道理,我覺得那很愚昧,也毫無意義,單就人性而言,墨者難道就不希望天下之人皆墨者嗎。”
子讓沉吟少許,搖頭道:“老夫愚鈍,實在想不明白你此話究竟是何意?”
姬定道:“我觀天下學問,發現各家學問都有一個通病。”
子讓問道:“什么通病?”
姬定笑道:“各家學派都渴望結束這亂世,都渴望天下得以大治,都口口聲聲說是為天下人著想,但在我看來,這卻是天底下最大的謊言。”
子讓問道:“何以見得?”
姬定道:“我在大梁的時候,曾聽說過一個關于孟子的故事,說是孟子規勸魏王要愛民如子,并且告誡魏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唯有憑此治國,才能夠做到國富民安。老先生以為孟子說得對嗎?”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子讓小聲念叨一遍,不由得肅然起敬,反問道:“你覺得不對嗎?”
姬定點頭道:“我覺得說得非常好,只不過我覺得十分好奇。”
子讓倒是對他這話感到好奇道:“這有何值得好奇得?”
姬定道:“敢問老先生,就這人性而言,是更容易說服君主接受民貴君輕的道理,還是更容易說服平民接受民貴君輕的道理?”
子讓皺眉沉思良久,道:“自然是平民更容易接受。”
“這就是我所好奇的。”
姬定道:“大多數學問,都是以天下蒼生為重,但為什么他們卻只跟君主訴說其中道理,而從不跟平民講解其中道理,這是不是顯得很虛偽。”
子讓當即就反駁道:“誰說沒有跟平民說,我們墨家圣祖就經常跟鄉民講課論道,只不過這一個人能力有限,難以跟所有平民講解其中道理,而君主則是一個人,同時握有大權,游說君主顯然更有用。”
姬定笑道:“真的更有用嗎?那不知用在了哪里。”
子讓微微張嘴,卻是半天出不得聲。
這天下比以前更亂了。
他也不知道到底用在了哪里。
姬定道:“其實孟子的民貴君輕,是基于人性,他這話的意思,無非就是告誡君主,唯有視人民為珍寶,這國家才能夠繁榮昌盛,你的王位才坐得穩,反之,國必亡矣。換而言之,就是孟子知道君主最看重的不是人民,而是他們屁股下面的那把王座,故而才將人民與王座聯系在一起,以此來規勸君主愛惜子民。”
姬舒好奇道:“就算如此,但歸根結底,孟子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啊!”
“這是當然,誰也不能否認。”姬定笑著點點,話鋒一轉,道:“但是將天下蒼生系于一個人的一念之間,這最多只能說是權宜之計,乃治標不治本,若真是為了蒼生,就應該讓蒼生知道自己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只有當蒼生都明白民貴君輕的道理,君主才能做到民貴君輕。”
子讓思索良久,才道:“你說得雖然很有道理,但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姬定笑道:“老先生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若要天下大治,唯墨家也。”
子讓點點頭道:“這我自然記得。”
姬定道:“而我之所以這么說,就是因為我認為唯有墨家是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在各家學派中,唯有墨家是最接近勞苦大眾的,一張嘴或許改變不了什么,但若口口相傳,這一傳十,十傳百,那足以改變一切。”
姬舒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記得當初你曾告訴我,讓左槐等人不要去與儒生爭斗,腳踏實地地去幫助那些窮苦鄉民,當時確實在短時日,令許多人加入墨者行會中來。”
姬定笑道:“這其實這只是我做得一個實驗。”
子讓突然明白什么似得,問道:“你是想在楚國故技重施?”
姬定苦笑道:“什么故技重施,我身為楚國相邦,自然得為楚人著想,我是請老先生去幫助楚人,而非是去害楚人的。”
“你要這么說,老夫倒也不能說你錯。”子讓捋了捋胡須,旋即又道:“楚國可不是當初的衛國,而且舒兒能夠復國成功,也不是依靠左槐等人,而是從宋國借來的兵,你這個實驗談不上成功啊。”
姬定道:“但是這個實驗目的,與公主復國也無關,而是論證如果墨者無私奉獻,幫助窮苦大眾,能否獲得窮苦大眾的認同,能否壯大墨者行會,從這一點來看,此次實驗顯然是成功的。
至于說楚國與衛國之別,這我也不否認,那我們亦可去改造墨者行會,完善墨者行會,如此想要取得成功,在楚國推廣墨學,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子讓問道:“如何改造和完善?”
姬定道:“從思想方面來說,放棄那些虛無縹緲之論,一心為民,同時重新設計墨者行會的架構,令整個架構變得更加縝密,更加有組織性。”
姬舒問道:“可是楚王會容忍這一切發生嗎?”
姬定笑道:“我們不爭名利,且無私奉獻,楚王又有何理由不接受呢?”
子讓問道:“可你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姬定道:“自然是用墨家思想大治天下。”
子讓笑問道:“是嗎?”
“當然是的。”姬定是理直氣壯道:“讓天下蒼生都懂得民貴君輕的道理,這不就是推崇墨家的尚賢思想嗎?”
子讓雙目一睜,旋即又陷入沉思之中。
孟子的民貴君輕,其實是從君主的角度出發,告誡君主不寬厚待民,你的江山是不穩固的,你將會失去最寶貴的東西,這當然是儒家思想。
姬定雖然說得同樣是民貴君輕,只不過他是從人民的角度出發,君就是輕,民就是貴,以此推論,民不可換,君可換。
若君主賢明,為什么要換呢。
換得原因,肯定就是因為君主不賢,因不賢而換之,這不就是墨家推崇的尚賢嗎。
然而,墨子在尚賢方面,只是給出一個理論,具體怎么操作,墨子并沒有說,而姬定卻給出一個操作理論。
讓人民自己去判斷。
如果能夠真正的做到民貴君輕,那么究竟是誰坐在上面,自然也不重要。
子讓終于心動了,有些躍躍欲試,問道:“我又如何跟楚王說呢?”
姬定笑道:“首先,老先生必須將自己與傳統墨家分割開來,提倡老先生所推崇的工技之學,因為工技之學是純粹的學問,不涉及到名利,不涉及到權力,這就傷害不到楚王的利益,但是工技之學卻又能夠富國強兵,若是老先生能夠講明白此理,楚王必定會接受老先生的墨學。”
子讓點點頭,又問道:“之后呢?”
姬定道:“之后自然是幫助楚國人民過上好日子,如果這都做不到,那只能證明我是錯的。”
姬舒搖搖頭道:“我看你想得太簡單了,縱使墨者一心幫助楚人,但是那些貴族可都是非常貪婪的,楚人擁有的更多,他們就會索要的更多。”
子讓笑道:“想必這就是你夫君選擇楚國的原因。”
姬舒臉上一紅,支支吾吾道:“什...什么夫君。”
姬定卻是主動拉著姬舒的笑,笑道:“你看,我沒有說錯吧,就咱們兩往這一站,男才女貌,誰都會以為我們是一對,這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姬舒羞赧地瞧了眼子讓,低頭不語。
子讓哈哈一笑,倒也不忍調侃徒兒,又向姬定道:“老夫以為你會等到老夫將墨者行會交予舒兒,再表明這一切。”
姬定搖頭道:“那老先生可真是猜錯了。我的確是希望老先生將墨者行會交給公主,但是我也不會瞞著老先生的。”
子讓哪里肯信,笑問道:“是嗎?”
姬定點點頭,神情嚴肅道:“我總得找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去說服楚王接受墨家吧。”
子讓猛地一怔,心想,錯了!錯了!老夫之前全都猜錯了。念及至此,他不免瞧了姬定,一股沮喪感涌上心頭,對于他而言,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道:“原來老夫早已經在你的算計之中。”
姬定笑道:“我認為用志同道合來形容要更為貼切啊!”
子讓只是呵呵兩聲,向來古井不波的他,此時情緒也難免有些波動,他一直都認為,雖然猜不到姬定最終目的是什么,但是他每一步的用意,他認為自己還是了如指掌,如今卻突然醒悟過來,自己也是那籠中之鳥,又問道:“如今你信得過老夫了嗎?”
姬定點點頭,道:“畢竟老先生還是出手幫助公主復國,這至少證明老先生是認同我的一些想法,這對于我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子讓自嘲地笑了笑,道:“原來你在幫助舒兒復國上面,愿意多費周折,只是想要試探老夫啊!”
姬定微微笑道:“這相互的信任,可不能光憑嘴說,而是合作中產生信任,難道老先生就沒有試探過我嗎。”
幫助姬舒復國,絕對可以說是他們兩人的一次合作。
子讓道:“所以你現在已經篤定老夫一定會答應你去楚國?”
姬定道:“我知道老先生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利用墨家思想讓天下得以大治,而如今我為了老先生創造了一個絕佳的機會,為什么老先生要拒絕呢。”
子讓搖搖頭道:“但是此乃你的想法,而非是我的想法。”
姬定也是搖頭道:“不不不,是老先生的想法,我只是提供了解決的方案,我甚至相信,如果我有選擇的話,老先生還會盡力爭取。”
子讓哈哈大笑幾聲,道:“罷了!罷了!反正都已是這把年紀,就不如陪你瘋狂一回。”
不得不說,姬定的這個想法,確實令他十分心動,傳統文人的想法,都是想方設法去游說君主,他也不例外,但隨著想得越多,看得越多,他漸漸有些心灰意冷,在他看來,人性如此,君主亦是狗改不了吃屎。
就慢慢淡出江湖,一心求道。
然而,姬定給出一條非主流的道路,咱不去游說君主,改為游說人民,這個想法非常吸引他,他也沒有試過行不行。
一顆沉寂已久的心,開始躁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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