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 第二十一章 周先生
怕死!
這絕對是一句大實話。
正是因為怕死,姬定才站出來,還清債務,消滅東西二周,也正是因為怕死,他才決定離開洛邑。
這可是戰國,在這個時代,可不是什么不進則退,而是不進則亡,若想存活下去,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而就他個人而言,他也不愿意天天待在宮里面,他自己也想去外面闖一闖。
在三個月后,姬定便悄悄離開了洛邑。
其實在最初的時候,姬扁對于姬定要出門是充滿著擔心,但如今他更多的是相信姬定。
因為在這三個月期間,洛邑發生的一切都如同姬定預計的那般。
秦國使臣剛剛離去,韓國使臣接踵而至,表示希望天子也能夠賜黃紙于韓國。
言外之意,也就表示尊奉天子。
其實在洛邑統一之后,韓國對此一直沒有表態,并且還收留了東周國國君姬昭。
然而,在諸侯國中,韓國一直將洛邑視作自己的勢力范圍,對于洛邑的干預也是最大的,韓國的表態,也就預示著洛邑的外部危機暫時解除。
之后趙國也遣使前來洛邑。
畢竟洛邑是戰略要地,趙國也不會允許洛邑完全靠向韓國。
如今的天子就如同那信用貨幣一般,諸侯承認他,他才有價值,若都不認的話,那就什么都不是。
而嬴駟之所以尊奉天子,只是想打消諸侯的疑慮,我可沒有想取代天子,你們別都針對我。
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這也讓其他諸侯國看到這天子還是有價值的。
諸侯紛紛派使臣前來,姬扁一時間是風光無限。
要知道在幾個月前,他都已經做好亡國之君的準備,是姬定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這也是為什么姬扁對于姬定此番出行充滿著信心。
一年之后。
戰國無太平!
是一刻太平都未曾有。
各諸侯國還在不斷的相互征伐。
然而,身處在中原中心的衛國,卻是一片安寧,平和,完全沒有一絲絲緊張的氛圍。
不是衛國超凡脫俗,而是他們也已經躺平了。
這個國家看似繁榮,生氣勃勃,但其實這個國家已經沒有未來,這也是為什么衛國一直都在對外輸出人才,可不是他想輸出,而是被迫輸出,平臺太小,留不住人才。
不過兩年前衛國迎來了一位新國君,也就是衛孝襄侯。
衛國許多大臣盼望著這位新國君能夠給衛國帶來一點新氣象。
冬去春來,明媚的春光照在大地上,萬物呈現一片生機,使得濮陽城內的國人們紛紛來到郊外踏春。
在一片青綠的田野邊上,兩個中年文士徐徐而行,其身后還跟著三個小書童和四個護衛。
那位四十歲左右,身形高瘦,身著藍衫,留著一縷山羊胡的文士乃是當朝上大夫殷順且,而他身邊的那位年紀稍輕,身形微胖的男人名叫富術,是當朝士大夫。
然而,在如此美景之下,二人卻是愁緒滿臉。
“大梁也真是欺人太甚,我們君上是如此謙卑的上門討要一個胥靡,且不惜出以重金交換,他們卻仍置之不理,真是豈有此理。”殷順且充滿憤怒地罵道。
他口中的“胥靡”,是一種刑罰名,指的是那些服勞役的奴隸或刑徒。
原來在不久一個衛國的胥靡逃去了魏國,衛國國君便派人前去大梁索要這個胥靡,并且愿意拿重金贖回這個胥靡,不曾想大梁方面對此置之不理。
富術道:“聽聞魏王之所以不愿歸還那個胥靡,其原因是因為那胥靡治好了魏王后的病。”
“那又如何?難道一個胥靡比兩國之間的關系更重要嗎?”殷順且神色激動地言道。
富術瞧了眼他一眼,囁嚅幾回,終究是沒有出聲。
他本想說也許魏王就是這么認為的。
但是這話說出來,可真是太傷自尊了。
這就是弱國的悲哀之處。
殷順且心里哪能不明白,又是長長一嘆道:“若非君上有意要借此事來嚴明法度,我們也不會陷入這般被動啊!”
其實這個胥靡還就是一個普通胥靡,也不是什么敏感人物,只不過衛國國君希望借此來嚴明法度,一個胥靡出逃,我都愿意大費周章將他贖回來,讓他繼續服刑,這就是違法必究,此與商鞅立木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但可惜變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富術苦笑道:“想來當初君上也沒有想到,他親自去要人,魏王竟還是不愿意放人。”
殷順且又道:“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不知你可有對策?”
富術搖頭嘆道:“如今這大國欺負小國,已是常態,魏王根本就不講道理,我暫時也未想到辦法。”
殷順且重重嘆了口氣,突然雙目看向前方,語帶詫異道:“那是什么?”
富術聞言,也舉目看去,但見前面有著一條河流,而在岸邊卻有著兩個大輪子在轉動。
二人心生好奇,于是走了過去。
待他們行至大輪子前,但見那水輪轉動時,竟將河中之水引入田間,富術當即哎呦一聲:“這可是寶物啊!”
“此物真乃鬼斧神工!”
殷順且不禁也是眼中放光。
當今的灌溉絕大多數都是百姓拿著木桶去河里打水灌溉,最多也就是用一些非常粗糙的工具,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人們一直也都在想辦法,如何提升灌溉的效率。
畢竟民以食為天。
這水輪可真是他們盼望已久的灌溉工具,不曾想就這么出現在他們面前,可真是大大的驚喜啊!
殷順且又左右看了看,見到一個年輕農夫正坐在河邊歇息,于是上前問道:“請問一下,此輪是何人所做?”
那農夫瞧他指向水輪,立刻道:“這水輪乃是我們周先生所創。”
“周先生?”
二人相覷一眼。
富術又問道:“你說的周先生是?”
農夫立刻是一臉驕傲道:“周先生乃是我們下灣村的老師,我們周先生可是厲害,上至天,下至地,是無所不曉,無所不能,我們下灣村的村民也因為周先生,這日子過得可是一天比一天好。”
“無所不曉,無所不能?”
富術有些不太相信,于是問道:“你可知周先生現在在何處嗎?”
農夫搖搖頭道:“前日周先生剛剛上山采藥,至今還未歸,我也不知先生在何處采藥。”
二人聽罷,略顯失望,與農夫別過之后,便沿著阡陌小道往前走去。
行得一會兒,忽聞一陣香氣襲來,尋香望去,但見大路邊有著一個小草棚,草棚下置于一個土灶,灶上堆著一摞樣式奇特的蒸籠,不少游人坐在草棚下,人人手中拿著一個白白的,好似面餅的東西,吃的是津津有味。
正好二人行得多時,肚中有些餓,于是走了過去。
那店家乃是一個老頭,富術便問道:“老丈,你這賣得是甚么?”
那老丈回答道:“包子、饅頭。”
“包子?”
“是的,里面添加腌菜的喚作包子,沒有腌菜的叫做饅頭。”
那老丈一邊解釋這,還一邊揭開籠蓋,指給他們看。
富術從未見過這面點,于是問道:“不知這是哪國美食,以前可從未聽過啊!”
那老丈忙道:“這包子和饅頭是我們周先生所創。”
“又是周先生。”殷順且詫異道。
正當這時,一個客人上前付賬,那老丈便轉身忙活去了。
過得片刻,忽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大父,你算錯賬了,兩個包子一錢,四個饅頭一錢,這位客人一共要了三個包子和六個饅頭,一共是三錢,而不是兩錢。”
殷順且、富術低頭看去,但見說話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不禁面露驚訝之色。
這普通家庭的孩子都這么聰明了嗎?
那老丈撓著頭道:“是嗎?”
那游人呵呵笑道:“老丈,你這孫女可真是聰明伶俐啊!是三錢沒錯。”
那老丈呵呵道:“這都是我們周先生教得好。”
那小女孩趁著老丈與客人說話時,小手偷偷拿得一個包子,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向旁邊的草地上,嘴里朗誦著:“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但見草棚邊上的草地上還有四五個小孩在嬉鬧,聽著小女孩的朗誦,他們也跟著朗誦起來了。
富術低聲道:“看來這位周先生還真是一位奇人呀!”
殷順且點頭笑道:“如今我還真想去拜訪一下這位周先生。”說著,他突然頓了下,“那不是鄭公主的馬車嗎?”
富術偏頭看去,但見那片草地旁停著一輛馬車,一位模樣極為俊俏公子正好從車上下來,向那群小孩走去。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俊俏“公子”其實是一個身著男裝的女子。
但見那女子來到那群小孩旁,語氣溫和地問道:“你們方才朗誦的詩歌是何人教你們的?”
話音剛落,就聽得旁邊有人言道:“應該是周先生。”
女子偏頭看去,忙頷首一禮道:“原來是殷大夫、富大夫,失禮、失禮。”
殷順且、富術正欲回禮時,一個小娃突然睜著大眼睛道:“你們怎知這是周先生教我們的。”
富術笑道:“如此優美的詩句,除了周先生,也沒有人作得出。”
那小娃傲嬌道:“老先生說得可真對,我們周先生可是厲害了,又會作詩,又會算術。”
小女孩補充道:“還會做菜。”
“不止,不止,先生還會看病”
“還有,還有,你們忘記那大水輪了么?”
“對對對。”
說著說著,那幾個小孩也不顧殷順且他們,自顧聊得不亦說乎,話里話外,都快將那周先生說成神人。
殷順且也沒有再打擾他們,悄悄來到路旁。
富術笑道:“是不是方才那些小娃朗誦的詩歌,又令公主思念起故國來。”
“讓富大夫見笑了。”鄭公主微微頷首,又轉而問道:“不知這周先生是何人?”
殷順且搖搖頭道:“我等也是今日才聽說的,不過現在看來,這周先生還真如那些小娃所言,好像是無所不曉,無所不能。”
正當這時,殷順且的仆人走了過來,手里還捧著一些包子、饅頭。
殷順且笑道:“公主要不要嘗嘗?”
“多謝。”
鄭公主搖搖頭。
富術笑道:“這包子、饅頭可也是周先生所創。”
“是嗎?”
“公主何不嘗嘗,看看這位周先生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那我倒是要嘗嘗看。”
鄭公主接過一個饅頭來。
這富術好美食,拿過一個包子來,大咬一口,一種從未嘗過的松軟,令他睜大雙眼,仿佛在問,我吃的是什么?未來得及思考,菜汁濺射,頓時胃口大開,驅使著他的唇齒進行加速運動。
殷順且、鄭公主亦是盯著手中被咬過一口的饅頭、包子,神色稍顯驚訝。
夕陽西下,只見一個翩翩少年與一個壯士拉長著影子,一前一后走在去往下灣村的泥土小道上,那壯士背上還背著一個大竹簍。
“周先生。”
“周先生回來了。”
“周先生。”
“先生。”
但見田間、路上的村民們,見到這位翩翩少年,紛紛放下手中的活,熱情地迎了過來。
這翩翩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世子姬定,一年前來到濮陽,且改名為周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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