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修
(讀萬卷)
“不要急，不要搶，每個人都有。”
福利院的破舊教室內，林俢站在第一排的課桌前，從裝滿干冰包的箱子里，拿出一根根雪糕，微笑著分發給眼前的一個個孩子們。
家園福利院的孩子，很多都還算健全，不像國內大多數福利院那樣，普遍都是先天性殘疾的孩子。
主要是因為家園福利院吸納的孤兒人群，就是相對健全的，一部分是重刑犯的孩子，一部分是打擊拐賣兒童之后，沒能找到原生家庭，才送過來的兒童，還有一部分就是本地的孤兒。
林俢知道，余粒粒以前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她曾經被視為這家福利院的驕傲，教育條件較差的情況下，憑借個人努力考上了公安大學，后來局里破獲兒童拐賣案后，她還將找不到家的孤兒送過來。
就像是一只勇敢拼搏的鷹。
不過，在銀行劫案中，她毀了容又失去左臂之后，也不得不放棄警察這份工作了。
余粒粒出院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人生也灰暗無光，再加上人格分裂的緣故，林俢耐心開導了很久，她才算是找到點人生目標。
——也即是回到了家園福利院，當一個福利院老師。
至少這些孩子不會嫌棄她的丑陋和殘缺。
“小青居然沒插隊，真乖。”
林俢看著最后一個來領雪糕的小女孩，挑了一根她喜歡的巧克力口味，幫她撕開包裝后遞給她，笑著問道：“余老師呢？怎么沒看到她？”
小女孩兒喜笑顏開地舔了一下雪糕，甜絲絲地說道：“余老師在樓上的圖書館呢，哥哥快去吧，我們不會打擾你們哦。”
“小家伙還挺懂嘛。”
林俢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又從箱子里拿出一根雪糕，隨即看向教室里的另一個女老師，說道：“張老師，剩下的雪糕您幫忙放冰箱里吧。”
那女老師當即點頭道：“你去忙你的吧，我看余老師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你陪陪她吧。”
“怎么了？”林俢疑惑道。
“今天來福利院的那位游總，就是特別瘦的那個女老板，她私下里還找余老師聊了聊。”那女老師說道：“也不知道聊了什么，余老師看上去臉色有點不太好。”
“她啊…”
林俢微微瞇起眼睛，問道：“那人是來做什么的？”
“捐款。”那女老師說道：“具體我也不知道捐了多少，但好像說是私下捐款，純粹獻愛心，所以就沒有聲張，后來那女老板說是很敬仰余老師這種人民英雄，想私下說說話，她就找余老師聊了一會兒。”
林俢心里一動。
那個枯瘦女人是非凡者，與余粒粒是同類人。
估計…是懷疑余粒粒也是非凡者吧。
以他從黎江晚那里了解到的非凡者信息來看，非凡者之間也是無法確認彼此的，而且報告里說的是‘暫時無法確定他一定是非凡者’，只是‘疑似’、‘可能’這些字眼。
不過，既然是‘暫時’無法確定，那就一定有能夠確定的時候。
再聯想到黎江晚特意提出今晚有重要事情和他說…或許，今晚就能確定他是不是非凡者？
這么看來，今晚恐怕是什么特殊時間吧。
可是今晚還沒到，那個枯瘦女人就來見余粒粒，難道是為了提前認識或者交代什么？
“我去看看她。”
林俢也不多想，便轉身上樓去了。
二樓圖書室內。
房門緊閉，窗簾也完全合攏，只能看到絲絲光亮透過布料，整個圖書室內部仿佛籠罩在即將迎來黑夜的黃昏之末。
角落的書桌后，余粒粒趴在桌上，半張臉都埋在右臂的臂彎里，渾身不住地顫抖著，周圍更是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幽暗，仿佛比黑夜更昏暗，而她的眼睛，卻是呈現鷹眼般詭異的金紅色，恍若比黃昏更妖艷。
摻雜著血腥味的冰冷氣焰猶如無數根觸手，在整個房間內悄然蔓延。
“那個女人真的很危險呢，她已經發現你了…你覺得她是真心邀請你嗎？呦呵呵呵…你還不肯接受我的話，說不定會死哦…”
一個高亢且有些尖銳的聲音，混雜著似有若無的鷹唳，仿佛無法壓制一般，從她的喉嚨中鉆了出來。
猶如惡魔的耳語，充斥了蠱惑的意味，在她的腦海中回蕩不休。
“滾…”
她陡然一咬牙，眼眸中的金紅色黯淡了幾分，嗓音也恢復了悅耳，“你這個陰險的惡魔，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再信你了，休想再騙我…滾！”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在幽靜的圖書室內輕輕回蕩開來。
“粒粒，是我。”
一個帶著笑意的熟悉聲音從門外傳來，讓余粒粒愣了一下，眼眸中的金紅色瞬間消退不見，周圍的幽暗也恢復了正常，血腥味同樣消散殆盡。
一切仿佛都恢復了正常。
余粒粒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了情緒之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帽子和口罩，用右手分別戴好，遮住半張臉之后，又將頭發整理了一下，遮住左邊臉頰，這才過去打開了圖書室的門。
門外正站著林俢。
余粒粒沉默了一下，強忍著哭泣傾訴的沖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你來干嘛？”
“想我了嗎？”
林俢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她。
“…你別做夢行不行？”余粒粒冷哼一聲，轉過頭，她有點受不了這家伙說話這么直白，看她的眼神又這么溫情，讓她感覺很是難頂。
林俢微微低頭，看了一眼正在用小腦袋親昵地蹭著他的小刺猬，這小東西溜出來之后，就立刻抱住了他的小腿，盡情表達思念，絲毫不給她自己演的戲一點面子。
他不由得笑了笑，“如果是做夢的話，那就不是想想這么簡單了…你懂的。”
“…不懂！”余粒粒略顯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林俢自顧自地走進圖書室內，嘴角帶笑地說道：“你不懂也正常，畢竟我是你初戀嘛。”
余粒粒懵了一下，沒舍得否認，只是低下頭哼道：“不要臉…”
她卻是全然沒有想到，她內心人格所幻化的小刺猬，已經像是樹袋熊一樣掛在林俢的身上了，完全不想分開似的黏在一起。
“怎么這么黑，你能不能把窗簾拉開？”
林俢瞥了一眼書架角落那片深邃的陰影，走到窗戶旁，一把拉開了窗簾，“你這陽光你得照進來。”
陽光從天外直射而下，穿過略顯斑駁的玻璃窗，靜靜地落在地面上，光柱內隱隱可見糜塵在其中飄蕩。
強烈的光線讓余粒粒下意識瞇起了眼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背對著陽光。
她害怕被陽光照在臉上的樣子，害怕那丑陋的疤痕在陽光下清晰地暴露出來。
“你天天戴著口罩，估計都不怎么喝水吧，不渴嗎？”
林俢笑吟吟地站在余粒粒的面前，注視著她有些躲閃的眼睛，把手中的雪糕遞給她，“雪糕要化了，快吃吧…額，你親戚沒來吧？”
余粒粒沒接他的雪糕，只是偏過頭，有些不敢看他，更不敢接他這種有些曖昧的話題。
而那只小刺猬卻是順著林俢的腿，興奮異常地爬上了他的手臂，可愛的小眼睛盯著他手中的雪糕，充滿了人性化的渴望。
“傲嬌。”
林俢不由得微微一笑，隨手撕開雪糕的包裝，直接將雪糕遞到余粒粒的面前，離她口罩下的嘴唇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然后，他把頭扭了過去，這才說道：“放心，我不看你，你摘掉口罩吃吧。”
余粒粒沉默了一下，看了林俢一眼，發現他真的把頭轉了過去。
她猶豫了半晌，這才小心翼翼地摘掉口罩，任由光線照射在她的臉上，或許是錯覺，她感覺左臉上的疤痕微微發熱，有些發癢，讓她有種重新戴上口罩的沖動。
“我…我自己吃。”余粒粒低著頭說道。
“沒事，我又不看你。”林俢笑了笑，“這是最后一根雪糕了，我自己都沒得吃，喂你吃的話，起碼我還有參與感，你總不能連這點參與感都給我剝奪了吧？”
余粒粒知道他在說歪理，但也不知道怎么反駁，只好低聲道：“那我不吃了，你吃吧…”
“我又不喜歡吃抹茶味。”
林俢故意嫌棄地誒了一聲，說道：“就是給你留的，你先吃脆皮吧，再不吃的話就化了。”
余粒粒猶豫了一下，這才慢慢湊過去，微微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睛則是不住地瞄著林俢，生怕他忽然轉過頭。
冰涼的脆皮和略微融化的冰淇淋不斷在口腔中融化，濃郁的抹茶香味迅速彌漫，甘醇卻又帶著一點點苦澀感，讓她忍不住飛快地咽了下去，喉嚨里也發出咕嘟一聲。
“好吃嗎？”林俢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他聽到了，所以很開心。
“嗯…”
余粒粒紅著臉，輕輕應了一聲。
“繼續，快點吃吧。”林俢笑道。
“嗯…”余粒粒又嗯了一聲，也不敢碰他的手，只是默默地吃著逐漸融化的雪糕，就連吸吮的時候也不敢發出聲音。
過了半晌，林俢忽然問道：“還有多少？”
余粒粒頓時愣了一下，“還有一口。”
“我也渴了，最后一口給我吧。”
林俢笑了笑，也不回頭，直接將最后一口雪糕送到嘴里，還吸干凈了木片上殘留的那一點。
“你…”余粒粒瞬間感覺腦袋懵了，整個人都仿佛僵住了一般，傻傻地望著他，臉上更是火燒一般發燙，嘴唇微張，不知道說什么好。
“好了。”
林俢側著身沒看她，只是故意晃了晃手中干干凈凈的雪糕棍，“抹茶果然不好吃，有點苦呀。”
“那…那你還吃。”余粒粒咬著嘴唇，生怕害羞的樣子被他看到，連忙將口罩戴上。
林俢聽到她戴口罩的聲音了，這才轉過頭看向她，笑吟吟地說道：“上次我也吃的這個牌子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次居然比較甜，會不會是因為你吃過的緣故？”
“不要臉…”
余粒粒被他看得越發臉紅，連忙低下頭，完全不敢看他，但是在口罩的掩護下，嘴角卻是不自覺地上揚。
林俢看到她眼角那一抹被牽動的笑意，不由得笑道：“明天還想吃嗎？”
一想到兩人在間接接吻，余粒粒就忍不住心臟狂跳，只是嘴上小聲道：“才不要呢…”
但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已經變了，像撒嬌一樣。
林俢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已經爬到他肩膀上的小刺猬，它粉嫩的小鼻頭下，嘴巴已經在流口水了，人性化的臉上滿是期待。
他笑了起來，“好的，明天一定給你帶雪糕。”
“哼…”
余粒粒也沒拒絕，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對了，粒粒。”
林俢笑了笑，正要問問關于那個枯瘦女人的事情，卻是忽然感覺身體一僵，眼前更是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這一刻，隱隱有大量虛幻的畫面在眼前閃過，恍若一幅幅畫面飛速翻頁連成了動畫。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張看似普通的表格。
那似乎是一張名單，其上已經寫了不少人的名字，但太過模糊根本無法辨識。
而名單上尚處于空白部分的第一行，在這一刻忽然開始出現了墨跡筆畫，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筆，在空白處飛快地寫下了兩個深刻的墨字——
林俢。讀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