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三十六章 海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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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四月最后一天,秘書監又送來了本月大事簡報,以及下個月需要處理的各種事務。
其實也沒什么需要特別關注的了。
因為大方向已經定下,細節有人完善,進度有人在推動,政策有人在執行。
宰相們都很專業,也很勤政,處理起來非常快速——更主要的,靠譜。
邵樹德只需做個監督者,時不時抽查、巡視,看看有沒有人陽奉陰違,有沒有人消極怠工即可。
總體而言,他這個皇帝當得是比較舒坦的。
有時間欣賞歌舞,有時間出外打獵,有時間寫作著書。
五月份幾乎就是四月的復刻版,邵樹德完全可以預料,六月還是五月的復刻版。
在戰爭結束、體制改革進入尾聲之后,這個天下已經沒有太多花樣了。現在需要做的,其實就是所謂的復刻。每復刻一次,天下就更太平一分。
五月份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天威軍集體“轉業”了。
這又是一支臣服在邵賊淫威下的雜牌部隊。或者說被熬鷹熬得受不了,于是同意前往遼東當府兵。
整整一萬五千人,老規矩,先當募兵拿餉,慢慢等待分地、分部曲。
剛剛還完歷史欠賬的遼東道府兵,現在又缺部曲了。
第二件是則與鎮兵有關。
經過幾年時間的努力,疏勒鎮一萬二千鎮兵的家屬悉數遷移完畢,駐于闐國的五千鎮兵及其家屬也到位了大半,考慮到姑墨州的開發漸漸有了起色,于是議置姑墨鎮兵。
此鎮軍員額為六千,從橫野、平盧、廣捷、落雁四軍中招募,舉家遷移而去。
姑墨鎮軍組建完畢后,還有龜茲鎮軍,不過這大概率是兩年后的事情了。
仔細算算,西域的鎮軍其實不少了。
于闐那五千就算了,完全是靠當地養著。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疏勒鎮軍一萬二千人、高昌鎮軍六千人。
雙河鎮軍在經過同光四年、五年的努力后,陸續增加到了九千。今年不會繼續增加,北庭那邊需要好好夯實一下根基,明年繼續開辟荒地,改造農田,同時會小幅度增加一千鎮兵,后面會增加到一萬二千,這也是雙河鎮軍的額定兵員數。
第三件能稍微提起點興趣的,則是有關海運的。
俗話說需求催生技術。當你有足夠的市場需求時,技術是有極大可能迭代進步的。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大夏的海運事業蓬勃發展,船只也經歷了兩次迭代改進,最重要的兩個指標操縱性和可靠性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也正是這樣的進步,將渤海商社從前期可怕的高沉船率中解救了出來,成本逐步降低,愿意從事海運行業的人也多了起來。
出海當水手,可不僅僅是工錢高那么簡單。事實上,當船只拔錨起航時,每個水手都可以合法攜帶一個規定尺寸的小行李箱,他們可以在里面存放規定種類的貨物,并在到達目的港后自由出售,無需交稅。
好吧,稅不稅的其實都沒那么重要了,關鍵是貨物。這是可以賣很多錢的,少則兩倍,多則數倍,一趟出海,所得夠他們揮霍很久了——大航海時期不成文的規矩,不然即便是走投無路的乞丐,他也愛惜生命,不會輕易上船過那危險重重且生活條件豬狗不如的日子。
水手數量的充沛,令展開更大規模的航運成了可能。
稅務監杜曉、戶部尚書鄭玨建議,在入秋北風乍起之后,嘗試從穆州海運一批糧食至河北,再通過黃河輸送至洛陽。
這只是一次“試運營”,規模也不大,兩艘船裝載大約六千斛遼東粟麥,就數量而言,簡直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政事堂的宰相們同意了,邵樹德也沒有反對的理由,更別說這事分外合他的心意。
于是乎,他大筆一揮,在上面御筆朱批:“到港后,酌情加發賞賜。”
遼東的發展很快,雖然不斷安置移民、府兵、部曲,消耗了大量糧食,但畢竟二十多年過去了,遼東道諸縣的基礎已經非常厚實,積攢在各個倉庫內的糧食有增無減,滾雪球效應十分明顯。
有鑒于此,戶部打算收一批糧食回來,存入含嘉倉城。
長途陸路轉運成本太高,十車糧食都不一定能到兩車。但如果是水運的話,成本就會降低到幾十分之一的程度——前提是不沉船。
但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沉船又如何?還能全沉到海底不成?只要能回來一半以上的船,那都是大賺特賺啊。更何況,發展了這么多年,航線成熟,沿途水文情況也比較了解了,近海航行時,還能臨時靠泊泰封、百濟、新羅三國的港口躲避惡劣天氣,安全性其實比較高了。
再刨除運輸過程中可能被海浪打濕損耗的那一部分,這是一項穩賺不賠的買賣。再者,想要動用遼東的糧食,除了海運還能怎么辦?
批完奏折后,邵樹德又來到輿圖邊,按著東邊漫長的海岸線,若有所思。
歷史上有人大規模海運糧食嗎?
有的,那是一個將漕運玩廢后,不得不求助于海運的王朝:元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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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定都北京,因為北方多歷戰亂,且很多土地被蒙古人劃作牧場,再加上黃河肆意逞兇,實在凋敝,不得不從南方調運糧食。
第一次海運在至元十九年(1282),這是一次探索,在兩眼一抹黑,什么水文情況都不知道的背景下,冒險將6萬石江南糧食運到北方,全程3萬余里。
從此以后,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有元一代,海運航線被不斷摸索了出來,共有23條,非常成熟了。最快的十天就能從浙江抵達大都,讓人驚訝不已。
時間安排也非常科學。夏至以后,臺風還沒來,南風卻已勁吹,于是抓緊裝糧上船,盡可能一次走多些船,省得出發晚了遇上臺風,船毀人亡。
最多的一年,從南方運了約350萬石糧食到北方,一般都在二百萬石以上。
船只損毀率也不高。
最初還不太熟悉,沉船率大約是四分之一,后來逐步降低,有元一代,海運損耗整體平均在5以內,后期壓縮到了1左右。
對比明清漕運,動不動三成“漂沒”,真的很良心了。
但為啥說“不愧”是元朝呢?他們的管理水平實在是太差勁了,又很肆無忌憚。自從發現海運捷徑后,就開始狠命壓榨江南。海運沉船的,也必須由“海船戶”(一種戶籍)自己掏錢補上,因此搞得很多海船戶家破人亡,最終讓江南士民對海運視為畏途。
元朝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老這么壓榨江南不是個辦法,北方得有點生產力啊!于是開始治理黃河,結果把自己給治沒了……
可惜的是,從江南發家的明朝繼承了江南百姓對海運的痛恨,開始改漕運了。
邵樹德覺得,凡事就怕走極端。
漕運、海運為啥非此即彼呢?兩個都有不好嗎?
像遼東的糧食,你既不能陸運,也不能漕運,除了海運沒有別的辦法。
沿海多灘涂,沒有良好港口的地方,那就走漕運。
沿海有好港口,適合海運的,就省點錢走海運,不但損耗低、運輸成本也低——唐代漕運,因為比明清多了幾百里陸路,故平均只有7080的到貨率,但就這水平,其實還是比明清高那么一點。
“海運!”邵樹德的手指頭從遼東穆州、理州等港口往下劃,繞了一個半圓外,落在了滄州無棣港上面。
這里有一條運河通往永濟渠,可溝通黃河通至洛陽。
“洛陽現在不需要南方糧食,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邵樹德坐會了御案后,拿出渤海商社、安南商社的資料來看。
數據最多的還是渤海商社。
十幾年了,平均每年二十多艘船轉運遼東的各類物資。
最近三年中,只有一年沉了兩艘船。
放大到十年,損耗率大概10以內。
再看看最初,呃,確實有點高。
但很明顯,隨著時間的推移,損耗率是逐步降低的。
對航線越來越熟悉,水手們越來越熟練,管理水平也逐漸跟上來了,各方面都在進步,損耗率當然是要下降的。
凡事只要去做、去練,時間長了,總會有成果。
如今船舶制造技術也慢慢上來了,今后損耗只會越來越低,長期穩定在5以內,甚至在幾十年后,可以向1邁進。
唯一需要擔心的,大概就是這種規模的海運,會吸引海盜的聚集了。
這是無可避免的,但也是可以打擊乃至消滅的。
老實說,海盜們又不是傻子,搶一船糧食,惹怒官府,不死不休,何必呢?真要搶東西,我不如去搶滿載絲綢、瓷器之類貨物的船,兩者
的收益不在一個層面上。
“因噎廢食不可取。”邵樹德合上渤海商社的資料,心中下定了決心。
即便被海盜搶一點,其實也是可以接受的。畢竟海運成本太低了,完全可以覆蓋這些損失。
元朝一個胡人政權,都能每年海運200300萬石江南糧食至大都——明朝每年的漕運量,也不過就400萬石,卻要調動十幾萬人——大夏這會沒有“百萬漕工”既得利益群體困擾,還猶豫什么呢?
漕運、海運并行,兩者互為對方的備份,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想到此處,他有點想去東邊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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