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三十九章 商稅
孤獨麥客一支帶著大群馬匹的商隊停在了無定河南岸的某家騾馬店外。騾馬店很明顯是新建的,型制很大,幾乎和驛站差不多了。店內有店子、廚娘十余人,門口還有兩個髡發杖家,幫著客人看守牛羊騾馬。“何氏老店。”謝瞳抬頭一看,從被風雪遮了小半邊的牌匾上讀出了店鋪的名字。夏州的騾馬店,真的太多了!幾乎每家經營住宿、酒食的店鋪,都有一大塊草場,還有專人幫忙照看牲畜,收費也不貴。或許這就是地方特色吧。“客人竟然能買到這么多馬?”一個上了年紀的店子出來接待,嘖嘖稱奇。賣馬,一向是靈夏的大宗生意。銀州銀川、豐州永清柵以及新設的會州西使城牧場,那都是官辦的,普通人很難買到里頭畜養的戰馬,除非你有特別的路子。三大牧場之外,你就只能從草原蕃部那里買馬。但這就要看運氣了,人家的馬一般都有固定的熟客去采買,你貿然上門,都是別人挑剩下的不說,數量可能也滿足不了需求。這支商隊一口氣買到了六七十匹,讓見多識廣的店子有些驚異。運氣可真是不錯!謝瞳、謝彥章二人不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話,只是與店子隨意交涉著。“客人給的這點錢,就只能用干草喂了。”“怎生這么貴?喂點麥麩、豆子不行嗎?”“頂多摻點蕪菁,下雪前挖的,還能吃。”“那趕緊吧。”隨從們與店子去了店后空曠的草場上,一陣冷風吹來,夾雜著豆大的雪粒子,直往人脖頸里面鉆。草場邊上起了一些牛棚、馬舍,有專人鍘草、喂養。基本都是草原上跑過來的逃奴,在這些店鋪干個一兩年,然后耐心等待官府給他們編戶。只要編了戶,那么就有了身份,草原上的頭人也拿他們沒辦法了。“再沒夏綏鎮,亦無定難軍了。”店內又來了一批客商,幾人甫一坐下,便聊了起來。“四鎮歸一,這行商的苛捐雜稅該降一降了吧?定難軍、振武軍、天德軍、朔方鎮,那么多關津,該裁掉一些了。若是稅卡少一點,咱們這買賣也能做得興隆一點。”“胡三,聽聞明年出鹽州往慶州,通塞川、車廂峽等地的稅卡要撤了。”“慶州的稅卡也要撤?邠寧鎮又不是……”說到這里,行商果斷閉了嘴。有些事,可意會,不可言傳。邠寧節帥李延齡是什么來歷,聽誰的,懂的都懂。“要我說,靈武郡王總領十州是好事。咱們做買賣的,不怕交錢,就怕勒索。若能把各州各鎮的稅關并一并,少交幾遍冤枉錢,咱們能多賣多少牲畜出去?綏州東市、夏州南市,一年光榷稅就能多收個萬余緡,不比稅卡那點錢多多了?”“那能一樣么?稅卡的錢是稅吏的,榷稅是大帥的,稅吏憑什么為大帥考慮?”“所以這朔方鎮設得好啊,省事多了!”謝瞳默默聽著,不做聲。謝彥章則煩躁無比,起身去了店外。“好家伙,終于逮著你們了!”一聲斷喝突然響起,謝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幾雙鐵臂扣住。“說,這些馬在哪買的?交稅了沒有?”一名中年稅吏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指著謝瞳問道。“在草原上買的,帶往河南,什么稅?”謝瞳有些暈暈乎乎,問道。“哪個草原某就不問了,大帥有令,朔方十州、邠寧三州,內部過稅一律取消,只在通往外鎮的大道關津處設卡收取過稅,汝等尚未出境,可不納過稅,然除陌錢交了沒?”稅吏大聲喝問道。國朝體例,諸道節度使、觀察使于津濟要路處率稅商賈,計錢至一千以上者,以十一抽稅,以充軍資雜用。說白了,可以把藩鎮理解為一個國家,商人通過兩個藩鎮時,如果攜帶的貨物價值超過一千錢,就要收取10的過稅,其實就是關稅。有的藩鎮比較過分,不止收一遍過稅,三五個稅卡一立,50的稅就交出去了。過稅之外,還要面臨稅吏的無端勒索,負擔極其沉重,而這些勒索及稅,最后都會攤入成本,讓最終消費者買單。如今關北四道合一,十州之地可以視為一個整體,內部的過稅確實可以取消了,明顯不利于商業。而且,邵樹德還將接壤的邠寧三州也納了進來,這十三州之地,就是一個統一市場,內部各州之間不存在關稅,只有“出入境”時需要交納過稅——好吧,邵大帥甚至連過稅這個名字都改了,以后都叫關稅。除陌錢,其實就是交易稅。最初每貫收二十文,建中年間漲為五十文,后來又降為二十文。其實這種錢很難收,一般都是在市肆之間才可能收到,像之前趙成的商隊在會州鄉間賣東西,肯定是收不到除陌錢的。但他們如果到城市的集市售賣,那就跑不掉了,2的稅率妥妥的。除了這個稅之外,集市里還有一種稅,與過稅相對,謂之住稅,每千錢算三十,即3的稅率,對坐地商家收取,一般在運貨進集市的時候就收了。“六十八匹馬,一匹我給你算絹三十,總二千又四十匹絹。除陌錢便要收你絹四十匹又八尺。”稅吏一把揪住謝瞳的衣服,冷笑道:“敢藏匿貨物,為官司所捕獲,沒其三分之一。販鬻而不由官路者罪之。汝等未在集市買馬,逃了除陌錢,今罰你二十三匹馬,可有話說?”店內一群商人目瞪口呆,都有些心虛。逃稅,幾乎每個人都干過。真要仔細追究,一個都跑不了。誰沒去草原偷買過牛羊?草原人不懂行情,可以肆意壓價,低價買到手后,精明點的人,不走官路,走山間小道,轉手一賣,利潤驚人。這群河南商人,也是夠倒霉的,怎么就被逮了呢?“我等認罰!”謝瞳反應了過來,用眼神示意謝彥章不要輕舉妄動:“我等愿用錢帛贖買罰沒的馬匹。這六十八匹馬,都帶走,還望通融一下。”稅吏沉吟了一會,便道:“也行,但除陌錢還得交。”“大帥,幕府所收之商稅,主要是刨除鹽利之外的榷稅,即茶、竹、木、漆、鐵五大項,年一萬三千余緡。”由營田司孔目官升任互市司判官的梁之夏匯報道。“今若想在關稅、除陌錢、住稅上想辦法,須得做三件事。”梁之夏繼續說道:“一者,吸引更多商人入境,人一多,關稅就多。十三州之地,戶口百余萬,且多牲畜、藥材、皮子,每年多有外鎮商徒入境。今裁內地州郡稅卡,大大便利了行商,口口相傳之下,定可吸引更多人過來。”“二者,多建集市,令商家入內交易,收取除陌錢、住稅。有不從者,可著有司批捕,定可令其膽寒。”“三者,裁撤稅卡之稅吏,發給馬匹、器械,令其四處巡查各山間小路,以震懾試圖繞過官路之宵小。”邵樹德聽了默默點頭。之前的定難軍幕府,就商業方面的收入而言,主要是鹽池和官辦馬行兩項。你可以說它們是“國營企業”,這部分收入算是國營企業上繳的利稅。鹽利一年約二十萬緡上下,馬行銷售額理論上有三十余萬匹絹,但花在移民及其他方面的錢多,一年剩二十萬匹就不錯了。這部分收入,府中姬妾們也記賬,邵樹德將其歸類為“公業收入”。每年賣地所得的錢,歸類為“公產收入”。真正的商稅,就當前而言,還是那一萬三千緡的榷稅收入。除陌錢、住稅、過稅之類的,偷逃嚴重,收入甚少,且主要來自綏州東市、夏州南市這兩大市場。而要想讓這部分收入大漲,重整已經破敗多年的坊市制度,建立更多的集市是必須的。而且得想辦法讓更多人進入集市交易,不然你如何收錢?“大帥——”梁之夏忍不住說道:“其實這些錢不多,耗費的精力又過甚……”“不!”邵樹德止住了梁之夏,說道:“梁判官,某治下一百八十余萬人,生活安定,無亂兵劫掠,對商徒還是有吸引力的。無論是行商還是坐賈,都不會舍棄咱們的生意。眼光要放長遠,今后鎮內百姓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他們會有更多的錢來買東西。商稅,會慢慢變多的,多到你不敢相信。”“有些規矩,最好在一開始就立好。待外鎮商人乃至胡商過來后,再手忙腳亂立規矩,錯漏百出,可就不美了。”邵樹德又說道:“光靠專賣榷稅,不是長久之計。養軍不易,七萬多將士呢,后面還有征戰,財稅之事不弄好,軍用不足,如何能打仗?”未雨綢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邵樹德覺得,有些事情現在做,牽扯到的利益還不算太復雜,難度不高。若是真的等到商品經濟繁榮起來后再搞,就要麻煩多了。朔方鎮十余州,他有信心能吸引到更多的商人前來。取消了內部的關稅,建立了統一市場,這對商人們是一大利好。環境相對安定,沒有戰亂,這對商人們也是一大利好。地處溝通草原、西域、蜀中的關鍵位置,這對商人們更是利好。他記得后世宋朝的財政支柱就是商稅收入,此事定然是大有搞頭的,雖然現在可能還沒有顯現出這個苗頭。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