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如此多驕 第429章 壽誕【下】
王熙鳳這一聲驚呼,直引得周遭齊齊矚目,但看到她面前站的是邢氏,眾人便又紛紛釋然了。
在座皆是榮國府的至愛親朋,如何不知這婆媳二人一貫相看兩厭、勢同水火?
故此都以為那聲尖叫,是邢氏又借機發難所致,于是紛紛又移開了目光,畢竟沒有人想要摻和到這對兒婆媳的斗法當中。
唯獨剛從男賓席間溜回來的寶玉,還沒在惜春身邊坐下就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于是不知死活的好奇道:“鳳姐姐,什么‘是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熙鳳回頭掃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讓你少吃些酒,你偏不聽,如今連話都聽不清楚了,我怎敢以‘你’來稱呼太太?方才分明說的是‘是極’二字。”
“我也沒吃多少酒啊?”
寶玉疑惑的撓了撓頭,自己方才明明聽的十分真切,怎么會聽錯呢?
可話又說回來,鳳姐姐也確實不太可能,會當眾用‘你’來稱呼自己的婆婆。
難道真的是自己聽錯了?
這時探春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笑著勸道:“哥哥快坐下吃口菜,也好壓一壓酒氣。”
眼見寶玉猶猶豫豫的坐下,王熙鳳心下這才送了口氣,心道虧得有三丫頭在,不然被這傻兄弟一直刨根問底兒的,再驚動了主席那邊兒可就不妙了。
她轉回身微微一福,態度恭謹的道:“兒媳方才聽的也不甚真切,還請太太移步指教。”
“也好。”
邢氏陰沉著一張狐兒媚的瓜子臉微微點頭,然后主動向著僻靜角落走去。
她原以為焦順是個體貼的,不想竟也和賈赦一般,將自己當做是玩物工具看待,錯非是自己全副身家都在焦順手里攥著,賈赦如今又疑似染了臟病,邢氏還真恨不能和他一拍兩散!
不過……
那鳳辣子方才的驚訝模樣,倒讓邢氏隱約產生了一個揣測她先前只顧生氣,又猶豫究竟要不要按照焦順的吩咐做,一時倒沒顧上想這背后的因由。
現下仔細一琢磨,卻突然驚訝的發現,王熙鳳很可能也和自己一樣與那焦順暗通款曲!
這個發現讓她驚駭之余,心下的反感也一下子減弱了不少,反而思索起了這件事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好處。
故此等到了僻靜處,邢氏就迫不及待的追問:“你與那焦順是不是……”
“太太。”
王熙鳳卻打斷了她的話,笑吟吟的道:“順哥兒因向我求娶平兒為妾不得,說是要給我一件活寶貝相抵,我原以為是什么阿貓阿狗的,卻不想……呵呵。”
邢氏方才琢磨了一路,王熙鳳又何嘗不是思緒萬千?
焦順送的這‘活寶貝’,顯然比自己設想的還要重磅,可王熙鳳雖希望能捏住婆婆的把柄,卻又不希望自己的把柄被邢氏捏住。
故此一上來先拿這話堵邢氏的嘴,同時也是在試探焦順有沒有遵守約定,不把自己的事情隨意告訴別人。
從邢氏的反應上來看,焦順應該是沒有明言的。
這讓王熙鳳稍稍松了口氣,雖然邢氏對她的話也明顯不怎么相信,但只要不落人口實,往后就總有推脫的法子。
除非……
王熙鳳想起了焦順曾提議讓自己和平兒一起,卻被自己拒絕的事兒,心道這狗奴才將‘活寶貝’介紹給自己,該不會是想……
真真想瞎了他的狼心狗肺!
王熙鳳的話,讓邢氏有些不確定的自己揣測,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又怎會輕易消失?
更何況她心中也期盼著王熙鳳被拉下水,這樣一來婆媳雙方就又回到了同一個道德水平線,她自己心里也能平衡些。
如今王熙鳳不肯承認,她下意識還想逼問,可轉念一想,自家這兒媳素來是個有決斷的,認定了的事情豈會輕易更改?
若繼續追問下去,也只會徹底暴露自己和焦順關系。
何不有樣學樣……
“這順哥兒著實不成體統!”
邢氏收束了表情,板著臉道:“因我托他在外面做了些小買賣,他拿著雞毛當令箭,竟就敢指使起我來了!”
“小買賣?”
王熙鳳心下一動,試探道:“可是那下西洋的海貿生意?”
邢氏微微頷首,然后反問:“我聽說你們王家也參了一股?”
王熙鳳用貪墨的銀子做生意,自然不敢明目張膽打自己的旗號,故此對外只說是王家的買賣。
確認邢氏也參與其中之后,王熙鳳立刻笑道:“這怎么話說的,不想我和太太竟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這往后可就算是有主心骨了,真要是有什么差池,太太可得給我出頭!”
邢氏一時有些摸不準她這話的意思。
王熙鳳便又進一步道:“正所謂同舟共濟,往后我倒要和太太多多親近,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也一定酌情去辦。”
邢氏這才恍然。
現如今的情況是:兩人都不肯承認與焦順的奸情,卻又都認定了對方紅杏出墻。
故此王熙鳳干脆拋開這個核心不提,表面上以財貨為由頭,以同一條船上的螞蚱做為紐帶,嘗試與邢氏訂下攻守同盟。
就這般,婆媳兩個各懷鬼胎,又相互顧忌之下,竟也勉強達成了統一意見。
即:邢夫人保證絕不再主動找釁王熙鳳,并且會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提供相應的幫助譬如幫王熙鳳約束賈璉,又或是賈赦再有什么行動時,提前通風報信。
而王熙鳳則保證,會適當拿出一些肥缺給邢氏的人,讓她多少也能分一杯羹這也多虧王夫人搬去了清堂茅舍,對府里的掌控能力明顯下降,否則王熙鳳可未必敢瞞著她,答應讓邢氏的人入局。
卻說就在這婆媳兩個互打啞謎,又私相授受的同時。
探春也越俎代庖,請了賈寶玉做中人,將焦順邀請到附近的某處涼亭里會面。
湘云唱主角,釵黛兩個也選擇了相陪左右,但讓人詫異的是,賈迎春不知為何竟也跟了來。
等雙方到了涼亭后,剛寒暄完,探春就忍不住搶著開口問道:“隋閣老辭官的事情可是真的?不知這事兒對焦大哥可有什么影響?”
聽她一口一個‘焦大哥’的,焦順還真有些不適應。
心下琢磨這小丫頭莫不是又想給自己設套?
別的不說,她演技倒是長進了不少。
面上卻是微微一笑,云淡風輕的道:“勞三姑娘掛念了,此事自然影響不小,但我這次升任工學祭酒,本就已經是逆勢而為,倘若因此就瞻前顧后的,豈不辜負了圣上的信重?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這份危局之下的鎮定與灑脫,立刻讓探春的心跳漏了半拍,呼吸也因此微微急促起來,一時也忘了要繼續開口。
沒辦法,滿腦子英雄情結的三姑娘,最是吃不消這一套了。
史湘云趁機接過話茬,追問道:“那焦大哥可曾想到了應對之策?”
“這個么……”
焦順刻意遲疑了片刻,吊足了對面眾人的胃口,這才道:“徹底化解只怕沒那么容易,但抵消一部分影響倒也不難。”
“此話何解?”
林黛玉第三個接力發問。
“簡單來說,就兩個字‘加錢’!”
焦順豎起兩根指頭晃了晃,正色道:“我準備奏請朝廷,自明年開始,從國營工坊增收的利潤中拿出一部分來,給中下層官吏發放新政專項津貼。”
“新政推行的越好,工坊的利潤越大,專項津貼的額度也就越高,如此一來,應該就能瓦解一部分官吏對新政的抵觸情緒。”
“這新政補貼先在京城試行,然后再逐步推廣到各省新政搞得好的先行,那些抵觸新政的,自然就只能再苦一陣子地方小吏了。”
這個法子說穿了并不復雜,發錢解決問題的辦法誰會想不到?
真正關鍵就在于,新政切切實實的能給國家增加收入,而不是那種空口白話的畫大餅充饑。
而這個發錢的法子妙就妙在,非但能一部分安撫中下層官吏,更能通過績效考核的法子,迫使地方官吏推廣新政,堪稱是相輔相成。
對面六人當中,除了漠不關心的寶玉和心不在焉的迎春,自然都能多多少少的察覺到這法子的好處。
可她們卻又拿不準這主意究竟行不行。
畢竟眾女都是富貴人家出身,就算處境相對局促的林黛玉、史湘云,也從未體驗過那種為生活所迫的窘境。
而她們又聽慣了‘文人風骨’的宣傳,即便最近見識了讀書人為了利益而反對新政的嘴臉,可這勉強也能解釋成道統之爭。
現在卻純粹用錢來收買……
焦順看出了她們的疑慮,不由笑道:“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畢竟是少數,俗話說缺什么吆喝什么,正因為不愛財的人少,所以詩詞歌賦里才總愛提這事兒。”
對這等說辭,最能接受的就是薛寶釵了。
不過她對這法子的疑慮也遠比其她人多,當下就指出了其中的疏漏:勤工助學的新政如今已經被證明行之有效,官場上還有阻力,但民間商賈大多都已經開始推動了。
短時間或許還沒什么影響,但時間一長,必然會影響到官辦工坊的利潤。
“怕只怕一旦官辦工坊營收減少,會出現‘增之易,損之難’的狀況,屆時這補貼尾大不掉,只怕對朝廷大有危害。”
到底是真正參與過商業運營的主兒,這番話也算是切中了要害。
不過格局還是小了些。
焦順笑道:“薛姑娘的顧慮十分有理,只是卻忽略了現如今的形勢,我朝與西洋人建立正式的貿易往來之后,未來幾年出海的貨物必然會大量增長,沿途數十國也都是極好的傾銷地,至少十年之內不愁貨物賣不出去。”
至于十年后還能不能繼續吃到海貿的紅利,那就要看王子騰督建的海軍給不給力了畢竟單方面的傾銷必然會引發貿易壁壘,屆時自然就只能靠大炮巨艦講道理了。
當然,這些血淋淋的事情,就沒必要在姑娘們面前剖析了。
見眾人當中見識最廣的薛寶釵也恍然點頭,史湘云和探春不由齊齊松了口氣。
而早就聽的不耐煩的賈寶玉,更是趁機鼓噪道:“云妹妹好容易見到焦大哥,卻怎么一直纏著問這些無聊的問題?依我看,不如、不如……不如咱們一起打牌怎么樣?”
眾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他便只當是默認了,興高采烈讓人取了牌來,又拉惜春湊了個八人局,并一眾丫鬟充當啦啦隊背景板。
乾清宮。
隆源帝放下手里的茶盅,然后用大拇指狠狠捻動著眉心,最近他承受的壓力比之焦順強出十倍不止,也虧得這陣子jing力旺盛,才沒有被文官集團們花樣百出抗爭所擊垮。
而熬過了這一波最激烈的抗議,他疲憊之余,卻也愈發的斗志盎然。
太祖爺說的果然沒錯,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
何況他暗里其實早就不滿意隋世龍這個首輔了,如今隋閣老辭官不做,倒正趁了他的心意。
唯一讓人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可用的高級官員太少了,皇帝這幾天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一個能有資格頂替隋世龍,又肯支持工業改革的人選。
那焦順若再年長上二十歲就好了。
可真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又豈有他的出頭之日?
果然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正感慨著,裘世安就回宮交旨來了。
一進乾清宮他就匍匐于地,直到稟報完了事情依舊把臉深深埋在地上。
隆源帝初時不曾留意,這時候忍不住道:“你還趴在地上做什么,且起來說話。”
“奴、奴婢不敢。”
“嗯?”
隆源帝的聲調一高,裘世安忙一骨碌爬起來,卻依舊鵪鶉似的縮著脖子低垂頭頸。
隆源帝干脆湊到近前,伏地身子側頭查看,卻見裘世安半邊臉上紅腫一片,竟是清清楚楚的印了個巴掌印。
“這是怎么回事?”
隆源帝眉毛一挑:“是誰打的你?”
裘世安是自己派出去傳旨的,如今卻挨了巴掌,這豈不等同是在打自己的臉?
“這……”
“說!”
“是奴婢不下心沖撞了忠順王爺,所以王爺才出手教訓奴婢的”
“又是忠順王叔?”
隆源帝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
說實話,他如今也有些看不懂自家這位叔叔。
若說最初是因為‘禪讓于皇弟’的流言,忠順王逼不得已采取了自污的手段,這他還能理解。
可如今這囂張的程度也著實有些過分了!
勛貴他要欺辱,武將他要打罵,連傳旨的太監他也要教訓……
難道他就不擔心太上皇一旦殯天,自己的下場會無比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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