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如此多驕 第419章 七月二十【上】
這日下午。
隆源帝看完焦順最新呈上來的工業黨小作文,意猶未盡的回味了許久,這才將手伸向了一旁需要批閱的奏折。
打開頭一份奏折的時候,他原本還有些心不在焉,但看到上面奏報的事情,卻登時皺起了眉頭。
都總管太監戴權見狀,一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微微前傾,隨時準備跪下來迎接皇帝的怒火因為那份奏折是他特意擺在最上面的,大致內容是督察院奏報,京城士紳學生因周隆一桉群情激奮,有意要去大理寺門前集會抗議。
上面還列出了學生們的主要訴求,即:當堂釋放周隆,嚴懲禍亂朝綱的奸佞小人。
這里雖用了春秋筆法,但任誰也能看得出,所謂奸佞小人指的就是工部司務廳主事焦順。
以最近皇帝對焦順的欣賞愛重,這份奏折無疑會極大觸怒……
“呵呵”
隆源帝突然一聲輕笑,把那奏折隨手丟到了地上:“螳臂擋車,自不量力!鬧吧、鬧吧,不鬧上一場,又怎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頓了頓,又問戴權:“上半年國營工坊的總結,大概什么時候能呈上來?”
“這……”
戴權略一琢磨,立刻答道:“按照往年的常例,多在中秋之后提報。”
“遲了,太遲了!”
隆源帝不由分說的道:“著令工部三日之內,先把直隸的情況總結出來,并匯總刊文張貼在督察院、翰林院、國子監、以及京城各大書院,也好讓他們親眼瞧瞧自己嘴里的禍國殃民!”
上半年的數據雖然沒有呈報上來,但對工部和新政格外關注的皇帝,卻提早得知了大致的情況。
總體來說形勢十分喜人,而最大的亮點,就在于六月份的數據。
在工學授官的消息不脛而走之后,直隸境內大部分工坊在六月份均實現了超額產出,成本控制和成品質量上,也都有相當程度的改善,足以證明工學授官的正面效用。
如今皇帝要求工部張榜列出數據,顯然是要打讀書人的臉。
你們說焦順禍國殃民,可人家只用了一個區區九品匠官的職位,就使得國營工坊迸發出了極大的活力,給國家創造的好處,只怕一百個、一千個書呆子也未必及得上!
等戴權派出了傳旨的小太監,隆源帝一面繼續翻看奏折,一面漫不經心的問道:“那自行車今兒又去了何處?”
“好像是被容妃借去了。”
“容妃?”
皇帝微微頷首,顯然對這個人選還算滿意。
原本他重振雄風之后,一直是采取抓鬮的方式挑選侍寢對象,可自從上回在賢德妃那里,再次使用了自行車做道具,宮里的嬪妃就一下子開了竅,紛紛跑去皇后娘娘那兒借車子,然后再設法把消息遞到皇帝跟前。
皇帝雖然沒打算天天拿這東西當道具,卻也樂見嬪妃們爭寵,于是便默認了這法子。
轉過天到了七月二十。
因擔心被學生們堵在外面,焦順天不亮就到了大理寺。
結果這才剛到了空無一人的大堂里,劉長有緊隨其后的就追了來。
焦順心知劉長有這時候跑來,必然是有什么要緊的消息,于是忙讓大理寺的人準備了一間值房。
等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值房,劉長有立刻噗通跪地,顫聲道:“大人,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工坊、工坊里情況不對,今兒城門剛開,就有幾個提舉、大使差人來報,說是昨天工讀生們召集了親信,關起門來秘議……”
劉長有說著,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又請示道:“卑職覺得風聲不對,所以一面差人去各處探問究竟,一面趕緊過來向大人稟報。”
聽到工讀生們又有異動,怎么說呢,焦順心下有一種靴子落地的感覺。
其實這之前他心里就有些矛盾,一方面不希望工讀生們節外生枝,破壞自己的苦肉計、反間計;一方面又覺得面對前程盡毀的危局,工讀生們若是半點不敢反抗,也實在對不起自己這一年多的悉心栽培。
“大人。”
劉長有小心翼翼的請示:“您看要不要責令工坊戒嚴?再找楊吏目……”
焦順抬手制止了他話。
楊洪慶要么是一直在欺騙自己,要么就是徹底被同窗們蒙在鼓里了。
甭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這廝以后都用不得了!
至于責令工坊戒嚴……
如果是在沒有得到密折專奏權之前,焦順或許真會采取這樣的對策,以避免節外生枝。
但近來通過寫工業黨小作文,他已經和皇帝建立了更為密切的聯系,而這也讓他有更多的底氣,可以面對當下的復雜局面。
而且眼下的輿論之激烈和一邊倒,也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若不然……
干脆讓工讀生們鬧一鬧,也好中和中和?
對于這些工讀生,他還是比較了解的,其中雖有些莽撞人,可真正話事必然那幾個沉穩聰明,基本上不可能會主動和學生們發生正面沖突。
而且他們能一直保密到現在,顯然也已經建立相當程度的組織能力。
嗯……
陳萬三和李慶必須保下來!
一想到工讀生們有可能成事,焦順的思維突然就跳到了另外的方向。
不管最后結果如何,組織這次工人運動的人勢必聲望大漲,若不設法制衡一二,以后甩開自己這老師加上司‘獨走’,只怕就要成為慣例了。
雖然陳萬三和李慶才是獨走的先行者這也是焦順一開始并沒有打算,要傾盡全力保下二人的原因。
但只要雙方不是鐵板一塊,就有從中轄制的可能。
尤其焦順還占據著師長和上司的雙重高地,可以充分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
“大人?”
眼見焦順沉吟不語,劉長有有些慌急的請示道:“咱們到底要如何應對?”
“先靜觀其變吧。”
焦順給出了一個讓劉長有錯愕的答桉,隨即又吩咐道:“你去外面瞧瞧,看今兒負責維持秩序的是哪個衙門。”
劉長有欲言又止,可見焦順態度堅決,還是只能領命而去。
與此同時。
作為行動總指揮,董恂也是一早就趕到了大理寺左近。
不過他把抵近偵察任務交給了馬思源負責,自己則是坐鎮距離大理寺百余步的一處茶攤,進行居中統籌。
和昨天在臺上的康慨激昂不同,用斗篷裹住了糾察隊制服的董恂,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蹙起的眉頭,桌下緊攥的雙拳,都證明了他其實遠沒有昨天表現出來的那樣有把握,所謂的不打無把握之仗,也不過是為了寬眾人的心罷了。
這時馬思源帶著兩個身著便衣的工讀生,快步朝著茶攤走了過來。
眼見他面沉似水愁眉不展,董恂心頭就是咯噔一聲,勉強按捺著慌張情緒,起身笑問:“如何了?”
馬思源給身后二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分別占據了兩側的空桌,然后才坐到了董恂對面,悄聲道:“不太順,來的是巡城兵馬司的人,帶隊的……是巡城御史。”
董恂跌坐回長凳上,苦澀道:“怎么會是巡城御史?!”
這幾乎是他設想中最糟糕的局面!
說起管理京城治安的衙門,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順天府衙門,所以昨天董恂才會拿賈雨村的名頭出來穩定人心。
但按照夏朝現行的制度,除了順天府以及下轄的兩個縣衙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衙門也是有權管轄京城治安的。
那就是接受五軍都督府和督察院雙重領導的巡城兵馬司。
通常來說,類似學生堵門抗議這類情況,首選是由順天府出面維持秩序,即便是驚動了巡城兵馬司,通常也是由軍職官員出面帶隊。
而需要巡城御史出面帶隊的,往往是涉及官吏不法行為的抓博、稽查行動。
所以董恂等人當初制定行動時,都認為遇到巡城御史的幾率不大,可誰成想就偏偏抽中了這下下簽!
要知道,都察院可是攻詰工學和新政的急先鋒,用屁股想也知道,在學生和工讀生之間,他們會選擇偏幫那一方。
見董恂面色灰白,顯然受了不小的打擊,馬思源輕聲道:“現在可不是慌張沮喪的時候,箭在弦上,莫說是巡城御史,就算是天王老子咱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董恂深吸了一口氣,又把桌上已經放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擦著嘴咬牙道:“沒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是有御史偏袒又如何?咱們本就沒想過能在這里占什么便宜!”
頓了頓,又道:“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咱們再次再仔細囑咐囑咐,千萬別被……”
他本想說千萬別被巡城御史住到把柄,可轉念一想,這科道言官本就是反對工學、工讀生的急先鋒,己方便再怎么克制,只怕也跳不過雞蛋里挑骨頭的命運。
不由嘆道:“唉,大家盡量別被抓到把柄吧。”
“那動員更多人的事情……”
“把消息壓一壓!若是有人得了消息要來,也一定要極力勸阻!”
原本還暢想著振臂一呼萬人景從,現如今卻反倒要設法阻止工人們前來,以免引發更多的麻煩。
董恂的心情難免又低落了幾分,苦笑道:“若是咱們被巡城司拿了,也不知能不能見到李慶和陳萬三。”
馬思源沉默以對,雖然也一樣忐忑萬分,可他卻比董恂多了些不得不為的動機,故此是斷然不可能退縮的。
兩人正相對無言,忽然又有一個工讀生飛也似的跑了過來,也顧不得隱藏身份,隔著三五丈遠就直接大喊道:“會長、老馬,老師從大理寺出來了,點名要見那巡城御史!”
董恂和馬思源同時霍然起身,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后,又不約而同的招呼道:“走,過去瞧瞧!”
等他們趕到大理寺門前的時候,巡城御史陳守恰好與焦順見完禮,正鼻孔朝上擺出一副倨傲的嘴臉,拿腔拿調的道:“本官職責在身,焦主事若真有什么要務,不妨直言就是。”
他重重點出了個‘真’字,大有焦順一旦說不出個正經理由,就直接翻臉的意味。
焦順倒并不在乎他的態度,一面用眼角余光掃視著大門兩側,一面朗聲道:“焦某聽說今日有學生要登門抗議,又聽說巡城兵馬司的人在門前維持秩序以焦某看來,壓根無須如此興師動眾如臨大敵!”
陳守聞言嗤鼻一聲,打官腔道:“這只怕不是焦大人該管的,我等此來是受大理寺所請,需不需要自然也是大理寺說了才算。”
說著,就欲拂袖而去,似乎多跟焦順說上半句都是在自貶身價一樣。
“陳御史此言差矣!”
焦順再次大著嗓子揚聲道:“學子們這次前來,半是為了周隆,半是為了焦某,焦某又怎能坐視不理?”
陳守轉到一半的身子,又重新轉了回來,冷笑著反問:“那焦主事又意欲如何?”
“請陳御史在維持秩序時務必要仔細小心,千萬不要傷及無辜!”焦順一拱手,慨然道:“太祖皇帝曾說過,真理越辯越明,焦某自認問心無愧,堅信就算學子們一時受人蒙蔽,早晚必能看清事實!”
“而倘若這期間,有人因為反對焦某而因言獲罪,卻是焦某絕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焦順這一番話,倒把陳守說愣了。
不過他畢竟也是官場老油條,很快想到焦順多半是擔心有人故意制造沖突栽贓自己,所以才提前當眾剖清。
他暗暗冷笑,心道以如今的輿論風向,哪里還需要故意制造沖突?
只要讓學生們多抗議幾天,朝中自然有人會借機攻訐!
當下陳守毫不猶豫的道:“這你盡管放心,來者皆是國之英才,有陳某在此,自然不會讓他們受損分毫。”
“陳御史可敢立誓?!”
焦順兀自放心不下,緊追不舍道:“立誓保證今日門前絕不回出現官兵無端傷人,肆意濫捕的事情發生?!”
“你當陳某是什么人?難道我還會出爾反爾不成?”
陳守有些惱怒,見焦順緊盯著自己,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卻也懶得與他多做糾纏,干脆道:“好,那我陳守就當眾立誓,今日門前絕不回出現官兵無端傷人,肆意濫捕的事情發生!若違此誓,人神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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