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如此多驕 第417章 天下先、利弊
十五分鐘改錯字……
一晃又是兩日。
被焦順刻意煽動的起來輿情,在此期間堪稱是一日千里,朝野間無數官民主動入局,其中又以國子監和云麓書院的學生為甚。
這兩家一個是當朝最高官辦學府,另一個則是民辦書院中的翹楚,平時就有文人相輕的毛病,借著這次的輿論風暴干脆較起勁兒來。
今兒國子監有人要求當堂釋放周隆,明兒云麓書院就有人呼吁徹查國賊焦順;上午云麓書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學,下午國子監就有人痛陳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罷黜新政國將不國。
若在平時,這樣毫無根據的情緒輸出,只怕早被雙方師長叫停了。
但這次卻是個特例,雙方的師長非但沒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縱容,甚至是主動推波助瀾。
于是雙方的調門是一日三變節節高升!
結果還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蠱惑,以為焦順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稱是當朝的趙高秦檜,而被其構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了。
受這些反饋鼓舞,國子監和云麓書院的學生都覺得到了更進一步的時候了,于是不約而同的決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門示威。
消息傳到大理寺,主審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亂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驢子一樣,在偏廳里足足轉了百十圈,也沒想到有什么破局的法子,于是只好把球踢給了兩位同審:“二位,這明兒一早就要擺破靴陣了,你們也別干看著,趕緊拿個主意啊!”
“拿什么主意?”
閆俊辰苦笑搖頭:“此案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全無居中轉圜的余地,何況又有那焦順隨時奏報倘若非要偏袒周隆,一旦陛下責問起來,你我該當如何自處?可若據實奏報的話,明兒那些學生要誅除的國賊,只怕就要多上三個了。”
柳芳原本只是隱隱覺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聽閆俊辰這一剖析,倒愈發的亂了方寸。
又是跺腳又是嘆氣的,肉眼可見的就老了三年。
“管不了那么多了!”
這時許良忽然起身道:“若據實奏報,只怕我等俱都要身敗名裂,屆時縱然陛下滿意,我等又如何能久居朝中?”
頓了頓,又道:“何況皇上要的可不是區區一個周隆,而是要咱們查出幕后主使若真有幕后主使還好,倘若并無其人,難道咱們還要大興冤獄不成?”
“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今之計,也只有先以冤案上奏,方能保全我等的體面!”
他先前一直在和稀泥充當和事老,卻不想關鍵時刻倒比柳芳、閆俊辰更有決斷。
閆俊辰很快也附和道:“許侍郎所言極是,如今外面聲勢正烈,彼輩少年人都有撥亂反正的勇氣,我等居于廟堂之上,更理應為天下先!”
他二人異口同聲,前者說的實際,后者冠冕堂皇,柳芳在一旁卻仍是舉棋不定,遲疑道:“這、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不然!”
許良這些日子也早摸透了柳芳的脾性,當下一臉爭氣的道:“你我這是犯言直諫,以如今之局勢,事后傳揚出去,便被譽為是當世魏玄成、海剛峰,也未嘗可知。”
柳芳聽得魏征、海瑞之名,當下了兩眼jing光之冒,顯是大為意動。
一旁的閆俊辰又道:“何況我等既為天下先,朝中諸公難道還能坐視不理?屆時眾怒之下,陛下雖是萬乘之尊,怕也不好一意孤行。”
這下柳芳終于也做出了決定,扼腕道:“罷罷罷,如今綱常淪喪,我輩讀書人撥亂反正義不容辭,又豈能顧及個人安危?”
許良和閆俊辰交換了一下眼色,齊聲問:“那就升堂?”
“升堂!”
柳芳振臂高呼。
彼時焦順正端坐在大堂一角,看似在翻閱公文,實則是拿著幾張畫像在仔細辨認。
這些都是明天要帶頭沖鋒的學生領袖,其中只有一個是被倪二拉下水的就是那個上演了苦肉計的云麓書院學生。
沒辦法,書院看似與世隔絕,實則卻是個縮小版的名利場,能在里間混的風生水起的,有幾個是寒門子弟?何況那些能脫穎而出的寒門子弟,大多也都不是見錢眼開的主兒。
能安插上這么個釘子,就已經是撞了大運。
焦順一面仔細辨認學生領袖,一面想著如何能把這枚釘子捧到更高的位置屆時他自由落體摔的越慘,自然也就越能打擊士人的氣焰。
同時,焦順又忍不住抬手去撓肩膀。
前兩日王熙鳳咬的牙印,如今已經已經結痂了,癢癢的令人甚是難熬。
就在焦順的腦回路,不可阻止的順著肩頭的結痂,朝著當日不可描述的戰局漂移時,忽然就見外面嘩啦啦進來一堆衙役,擺牌子的擺牌子,整理簽筒的整理簽筒,顯然是又要升堂問案了。
焦順見狀眉頭就是一皺,升堂問安他這些天早就見怪不怪了,可問題是學生要來鬧事事情,剛傳到大理寺,三位主審官就急著要升堂……
怎么看都有些山雨欲來味道!
他暗自提高警惕,結果等到堂審時果不其然的發現了異樣。
三位主審官的問話套路大致上還是那些,一味的想從程序正義上找問題,可語氣、態度,卻都有明顯的變化。
尤其是他們再不像以前那樣,反反復復的追問同一個問題,而是采取了快刀斬亂麻的做法,即便陳萬三、李慶不回答,他們也不會糾纏,而是直接進入了下一個問題。
這是……
焦順略一琢磨,就猜到三位堂官打的是什么主意了,這擺明了是想壯士斷腕,寧肯得罪皇帝也要確保自己的立場。
不過這也早在焦順的預案當中,他不慌不忙旁聽了整場,直到三位堂官想要草草收場的時候,才突然起身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要請教。”
三位堂官早防著他起身發難呢。
當下閆俊辰便板著臉提醒道:“你是旁聽,不是陪審,有什么意見事后寫一封公文呈上來就是,再不然,你不是還有密折專奏之權嗎?”
“下官并無意見。”
焦順卻不卑不亢道:“只是有些關于大理寺的事情,想稟給少卿大人。”
柳芳聞言,心下雖十分好奇他到底要說話什么,可當著兩位同審的面,卻怎好與其私相授受?
當下忙板起臉呵斥道:“既與案情無關,你這時候提出來作甚?”
“下官還以為要退堂了呢。”
焦順故作驚奇的道:“難道是下官誤會了?那請三位大人繼續審案就是。”
說著,微微一禮又重新坐了回去。
公案后,柳芳和許、閆二人對視了一眼,他們確實是準備要退堂了,被焦順這突然一打岔,要么繼續往下審,要么似乎就只能聽他說些什么了。
于是柳芳便故作為難的悄聲道:“罷了,我且敷衍他兩句。”
說著,板著臉起身招呼道:“隨本官來。”
眼見二人一前一后往后堂走去,許良和閆俊辰都覺得不妥,可要說阻攔,或者是跟過去旁聽……焦順又已經明言是要說大理寺的事情,和本案無關。
于是最后只能眼睜睜瞧著二人轉到內堂,心中祈禱柳芳千萬不要被焦順的花言巧語蠱惑。
內堂。
柳芳自顧自往太師椅上落了座,擺出一副上級聽取匯報的架勢,壓根沒有讓焦順坐下的意思。
焦順早打聽了他的為人,知道他為了能混入讀書人當中,對不是正經舉業的官員最是無禮,大有皇協軍的風范,故此倒也懶得計較。
當下開門見山的來了句:“下官聽說大人是勛貴外戚出身?”
只這一句,柳芳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登時黑的仿似鍋底灰,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下官不知那兩位大人給了您什么許諾。”
焦順不慌不忙的道:“但是還請大人捫心自問,他們的許諾當真能夠實現嗎?”
柳芳挑了挑眉,許良和閆俊辰雖沒許諾他什么,可卻畫了一張大餅,寫著名利二字的大餅,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決意要欺君罔上了。
猶豫了一下,柳芳再次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這次語氣卻是略有緩和。
焦順拱了拱手:“大人明鑒,此案最大的關鍵,實在那‘正本清源’四字上,大人雖然也是飽讀詩書,可那些人擁護的卻不是學問,而是科舉這條通天大道,既是衛道,自要排除異己……”
“你到底要說什么?!”
柳芳打斷了焦順話,第三次質問,這次語氣里明顯透著焦躁,目光也開始猶疑起來。
方才被魏征海瑞的名聲所惑,再加上他一直自視為讀書人,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可聽焦順這一說……
是啊!
那些學生要維護的是科舉,而自己和正經讀書人之間,差的還不就是科舉?!
有了這個基本前提,許良或許是會被吹捧成魏征,閆俊辰也有可能會被吹捧是當世海瑞,可自己……真就有機會與他們比肩齊名?
焦順看出柳芳有所動搖,立刻趁熱打鐵道:“大人也知道,此案其實簡單的很,倘若要順著那些人的心思,必然要落個欺君之罪,哪怕最終從輕發落,一時丟官罷職也再所難免。”
說到這里,他反身指了指外面:“許侍郎和閆御史在朝中皆有朋黨同窗,即便被罷官黜職,只要得了名聲早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再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自己無法出仕,后人子弟也多半會能受其遺澤。”
“而大人您……縱能憑此換來些名聲,又該如何折現?”
“太妃娘娘已經年過半百,何況主政的畢竟是今上……”
柳芳這次沒有再打斷焦順,而是隨著他的發言,面色不住地變幻。
說也是啊,人家得了名聲是能折現的!
而自己……
當年全仗著姐姐得寵,自己才得了賜同進士出身,又一步步高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可如今姐姐早已經年老色衰不說,太上皇也因為眼疾而退位了,自己卷土重來的契機只會越來越少,甚至近乎於無!
而后人子弟……
他雖有個兒子,卻是不學無術;至于弟子么,文人當道的時候,誰會主動去拜一個外戚為師?
就真有那樣的人,柳芳只怕也信不過!
那這一來,自己拼著承受欺君罔上的罪責,跟許良閆俊辰同仇敵愾,到底是為了什么?
“大人。”
焦順適時又提醒道:“下官說這些,此事無論利弊,首當其沖的都個必然是許、閆兩位大人,可他們的利弊,卻未必是您的利弊啊。”
柳芳細一琢磨,這話也同樣不無道理,倘若拖下去,任由那些學子堵門,自己固然不會好受,但許良和閆俊辰這兩個正牌子讀書人,所受到的各方壓力只會更大!
許良也說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對他二人來說,保持讀書人的立場是危害最小的,可對于自己而言……
自己真的能算是讀書人?
那些讀書人幾時將自己當做正牌子讀書人?!
這么算起來,反而是拖延下去對自己更為有利至少不會白白便宜了許良和閆俊辰!
想到這里,柳芳看向焦順的目光就柔和了不少,起身嘆道:“怪道都說你不學無術,果然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
“不敢當大人謬贊。”
焦順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成了,也不再畫蛇添足,謙虛一句,便默默跟著柳芳回到了大堂。
眼見二人從內堂出來,許良和閆俊辰都下意識起身,投去了探視的目光。
柳芳不自覺的避開了他們的視線,然后突然揚聲下令道:“退堂!”
然后回頭看了眼焦順,又補充道:“押后再審!”
只這四個字,許良閆俊辰齊齊色變。
“柳少卿,你……”
閆俊辰趨前兩步想要質問,卻被隨后趕上的許良攔住。
許良先越過柳芳看了眼焦順,然后才邀請道:“柳少卿,咱們去偏廳議一議案情?”
“這……”
柳芳再次回頭看看焦順,一咬斷然道:“本官身體不適,只怕要暫時回府歇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論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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