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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如劍的少年

  靜海,臨三洲而連域外。

  靜海無波。

  無論多大的風雨都掀不起任何波瀾。

  死水般,常年沉寂。

  靜海如死水而非死水。

  海里有魚有蝦,有異獸海族,傳說存在著通往冥間的海眼,由一頭萬年不死的巨大海龜封堵。

  這片無邊的靜海曾經是鮫人的樂園。

  由于人族的捕獵,鮫人逐漸滅跡,多年難見一頭。

  靜海有兩大奇景。

  一是不生波瀾宛若鏡面可倒映出整個天地的海面。

  一是近海處一塊塊四四方方蔓延極遠的整齊田埂。

  清澈無暇的海面被稱之為,天空之鏡。

  淺海里無邊的田埂則叫做,靜海沙田。

  靜海的海水存在著稀薄的靈氣,被海水沖刷的海沙長年累月下即可轉變成靈沙,靈沙再經過煉制就是靈石。

  修行界所交易的最低貨幣靈沙,便由此而來。

  海中有靈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經過各方勢力接連開采,臨近三洲的近海處在多年前就已經沒有了靈沙,甚至連普通的海沙都被挖走強行提煉。

  焚林而田,竭澤而漁。

  人的貪念永遠無法滿足,終于造就了海沙枯竭的局面。

  在某段歲月,三洲修行界靈石奇缺,修行最為基礎的資源幾近絕跡,甚至出現了一粒靈沙可換取一件法器的奇葩交易。

  為了解決靈沙絕跡的局面,有修行界的強者聯手遠赴域外,從沙漠帶回沙子填在近海,經歷多年孕育終于恢復了靈沙的產量。

  后來這份采沙補海的方式便被一直延續下來,有了如今的靜海沙田。

  在青州,無論宗門大小,都會在靜海中擁有或大或小的地域,用來孕育靈沙。

  其中以靈劍宗所占的地盤最大,連綿百余里的沙田,一眼望不到邊。

  沙田需要看管。

  為了便于海水的沖刷,每隔三天,沙田里的海沙需要完全的翻一次。

  讓沙石均勻受力,才能更快的成為靈沙,縮短靈沙形成的時間不說,還能讓靈沙里的靈氣變得更加均勻,品相更佳。

  能否翻好沙石,是培育出完整靈沙的竅門。

  每一個宗門都在海邊設有駐地,派遣專門的弟子在此勞作,如農耕的農人般翻種海沙,收獲靈沙。

  靈劍宗在靜海旁的駐地范圍巨大,屋舍林立,人數繁多,如同軍營。

  在沙田里勞作的有兩種人。

  一種是靈劍宗的弟子。

  有不少為了賺取靈沙的外門弟子將沙田勞作當做宗門里最低級簡單的宗門任務,主動前來勞作,當然也有觸犯宗門戒律的弟子被罰來抵罪。

  另一種是靈劍宗捕獲的一些邪魔外道,降服后發配來此當苦力。

  前者有個好聽的名號,叫靈植夫。

  后者也有個名號,比較難聽,叫沙奴。

  靈植夫勞作到一定時限會有靈沙獎勵,沙奴累死累活未必能填飽肚子。

  今天是翻沙的日子,無數身影分散在沙田各處。

  每人一塊沙田,落日之前必須翻好。

  翻沙是有講究的,不可胡亂翻卷,不僅每一粒沙子都要均勻的翻面,還不能帶起太多淤泥而弄混了海面。

  翻沙聲不斷,沙田上的水面波光粼粼。

  從早忙碌到中午,齊遠矚覺得自己的腰快折了。

  他扶著特制的翻沙工具,茫然四顧。

  才翻了不到半塊的沙田。

  照這進度,別說天黑前完工,到半夜都未必干得完。

  少掌柜出身的齊遠矚何時干過這種力氣活,他有修為是不假,手腳可沒勤快過。

  世家公子哪個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翻海沙比種地累得多,還有嚴格的規矩,齊遠矚來了已經有小半月,仍舊沒習慣堪稱艱苦的勞作。

  若非他在司天監修煉過武道法門,身子骨強硬得多,換成東衙的尋靈使非得累個半死。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齊遠矚將求助的目光望向相鄰的沙田。

  剛過半天,旁邊田里的海沙已經整整齊齊的翻完了,人家自己忙完了不說,正幫著齊遠矚這邊翻沙呢。

  “徐哥,謝謝你…”

  齊遠矚眼圈發紅,聲音哽咽。

  徐衍見齊遠矚抹眼淚,暫時停下手里的活計,道:“胡子都快白了,哭什么。”

  “我就是覺得委屈,憑什么咱們來當沙奴。”

  齊遠矚頹然道:“好好的大商,怎么說沒就沒了呢,那是一國之地啊,百萬人口,商無極那惡魔殺人無數,他罪該萬死,我們司天監招誰惹誰了?國破家亡不說還成了苦力,一甲子啊!六十年后我們都會老死的。”

  靈劍宗長老定下的責罰。

  大商境內的修行者全部發配靜海沙田,勞作一甲子才可洗清罪名。

  當六十載的沙奴,齊遠矚并不認為自己到時候還能活著。

  就算不累死,也得老死。

  “辦法慢慢想,至少先把當前的翻沙任務完成了再說,要不然你沒老死呢先被人家打死了。”

  徐衍拿起工具,繼續干活。

  齊遠矚下意識的揉了揉后背,垂頭喪氣的接著翻沙。

  剛來的時候由于沒經驗,齊遠矚將不少靈沙翻到了其他田埂,因此遭了一頓毒打。

  沙田有靈劍宗的外門執事負責值守。

  這群家伙手黑得很,對靈植夫和顏悅色,對沙奴可沒有好臉色,動輒打罵,甚至聽說以前有沙奴活活被打死的情況發生。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齊遠矚明白這份道理,他只是想不通好端端的大商國竟一夜覆滅,連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一艘小船從遠處劃來。

  船上站著個矮胖子,小眼睛滴流亂轉,顯得精明機敏。

  這人手里拿著鞭子,看到有沙奴偷懶立刻一鞭子下去,保準能換來一聲哀嚎。

  小船很快來到齊遠矚這塊沙田。

  矮胖子用目光一掃,立刻分辨出越界的徐衍,二話不說,一鞭子甩出。

  徐衍早有察覺,卻沒躲避,站在原地沒動。

  鞭子落下的位置離著徐衍尚遠,砸在水面,抽起一排水花。

  “略作小懲,再敢替人翻沙就不是一鞭子的事了。”

  矮胖子站在船上說道,聲音雖冷,目光反而和善,對徐衍擠了擠眼睛。

  “下次不敢了。”

  小船離去,徐衍繼續幫著齊遠矚翻沙。

  剛才的一幕猶如排好的劇本,演戲一樣。

  可不是徐衍人緣好,而是靈石的功勞。

  每隔幾天就有一桌花費幾粒靈沙才能買到的酒菜,換成哪位執事不得通融幾分。

  何況是幫人翻沙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

  不多時,兩人將沙田翻整完畢。

  徐衍直起腰,望向遠處一塊從來不翻的靈田。

  那塊靈田里,站著一個布衣少年。

  十四五歲的外表,衣著十分樸素。

  少年與其他沙奴不同。

  每當翻沙的日子他都會前來,卻一粒沙都不翻,就那么靜靜的站在沙田里,閉著眼,從早站到晚。

  齊遠矚順著徐衍的目光看去。

  “他怎么從來不干活,不怕挨打嗎。”

  “想來是不怕的,沙田執事的小船從不會出現在他的田里。”

  “人家一定有靠山,那他還來沙田干嘛,站一天也累呀。”

  “他好像在修煉。”

  徐衍的目光落在少年的沙田里。

  這塊沙田的水面有些不同,至始至終靜如鏡面,其他人翻沙造成的水紋從周圍涌來,居然沒有一絲一毫能闖進少年所站的沙田。

  少年的沙田好似已經凝固,與其渾然一體,屏蔽了一切外來的力量。

  無論是風還是浪。

  “他在修煉什么?”齊遠矚撓撓頭,看不出玄奧。

  徐衍也不知道少年在修煉什么,他只覺得那少年看起來相當凌厲。

  “你不覺得他像一把劍么。”

  徐衍打了個比方,豎起根手指與遠處身體筆直的少年重疊,道:“一把鋒利的劍。”

  齊遠矚依舊看不出少年與劍的關聯,他所感興趣的只有晚飯。

  沙奴的晚飯很簡單,饅頭兩個,咸菜一碟。

  不夠吃?

  對不起,餓著吧。

  沙奴是奴隸,供給兩個饅頭一碟咸菜已經不錯了,只要不餓死即可。

  想要吃好的也不是不行,自己拿錢去買。

  靈劍宗的沙田駐地類似于小型坊市,開設著酒樓,出售靈酒佳肴。

  在這里金銀無效,想要吃酒,靈沙結賬。

  今晚齊遠矚很高興,果然有盼望已久的大餐,徐衍帶著他來到駐地里的酒樓,要了一桌子美味外加一壇價值兩粒靈沙的靈酒。

  齊遠矚直咽口水,可沒敢動筷。

  客人還沒到。

  不多時酒樓走進個矮胖子,小眼睛亂轉,一眼看到徐衍這邊,哈哈一笑坐了過來。

  此人正是白天小船上的沙田執事,叫朱常。

  “徐老弟又破費了,呦!這壇子靈酒有點年頭,沒有個十年也得八載,嗯,聞著就不賴。”

  “朱執事鑒酒功夫了得,正正好好的十年老酒。”

  “那可得嘗嘗。”

  “嘗嘗。”

  朱常這邊一開喝,齊遠矚的筷子立刻開動,悶頭猛吃。

  沙奴的伙食實在寒酸,整天吃饅頭的話,齊遠矚非得發瘋不可。

  好在他這位徐哥出手闊綽,家底頗豐,不僅隔三差五的能吃到美味佳肴,還拉攏了一位沙田執事。

  可以說徐衍與齊遠矚是所有沙奴里待遇最好的兩個。

  徐衍和朱常邊吃邊聊。

  十多天下來,徐衍已經將沙田駐地的構造與駐守的規模摸了個通透。

  駐地內共有十位靈劍宗的筑基執事負責駐守,朱常就是其一。

  常駐于此的靈植夫基本能保持在千人上下,修為高低都有,普遍以煉氣境的弟子最為常見。

  沙奴的數量不多。

  之前不過數十人,加上大商的這些倒霉蛋,倒是超過百人了。

  從朱常的口中,徐衍得知了一個可以減少刑期的消息。

  宗門任務。

  為了在弟子門人中塑造凝聚力與更好的建設宗門,幾乎所有修行宗門都有發布宗門任務的習慣,靈劍宗也不例外。

  像靈植夫便是一種比較低級的宗門任務,按照翻種靈沙的年月即可領取報酬,也就是任務獎勵。

  別看沙奴是奴隸的身份,其實也可以被動的完成任務。

  比如偶遇到波及沙田的危險然后協助避免或者解決危險,將會與其他弟子一樣得到獎勵。

  或者一些比較棘手又獎勵極低無人問津的任務,沙奴也可申請去完成。

  與宗門弟子不同的是,人家完成任務后會有獎勵,沙奴則沒有,所有的獎勵都會折算成年月,用來抵消刑期。

  如徐衍與齊遠矚這種被判為六十載沙奴,只要能完成湊夠六十年的任務,即可換回自由身。

  非但如此,重獲自由的時候,還可以選擇加入靈劍宗的外門,成為外門弟子。

  “最近有個機會,不知徐老弟愿不愿冒險一試。”朱常喝得很是滿意,小口的品著靈酒。

  “如能減免刑期,自然得試試。”徐衍道。

  “徐老弟的靈氣可還渾厚。”朱常道。

  “比起同階應該是不差的。”徐衍道。

  “那就好,這不眼看著快入秋了,火鰭魚即將從深海而來,冰網事宜馬上要開始布置,你若能幫著抵擋一塊沙田的范圍,多了我不敢說,減掉三五年的刑期問題不大。”

  “有勞朱執事幫忙周旋。”

  “小事小事,哎,你們司天監的人真倒霉,遭了無妄之災,可是沒辦法,事情頭兒都趕到一起了。”

  朱常咂摸著靈酒的滋味,唏噓道:

  “先有伏魔劍派入邪,以鑄劍禮為名誘去各大宗門弟子數以千計之多,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后有大商皇帝生祭一國,百萬生靈數十載壽元隨風而散,再加上魁星城戰事告急,異族大軍來勢洶洶,我們靈劍宗的宗主頭都大了,長老們能沒有火氣嗎。”

  齊遠矚從菜里抬起頭,憤憤不平道:“長老們火氣大,那也不該拿我們當出氣筒啊。”

  朱常哼了一聲,面露不悅,道:“長老乃是結丹境的大修士,想拿誰出氣誰就得受著,不服氣你也可以修個金丹出來。”

  朱常對齊遠矚可沒有多么和善的語氣。

  對徐衍客氣不僅因為徐衍出手大方,還有徐衍的筑基修為。

  同階之間,才有可能平起平坐,差一個大境界相當于差了整整一個輩分。

  在筑基境的修士面前,煉氣境的永遠是小輩。

  齊遠矚只有煉氣境又是沙奴身份,在朱常眼里半點地位沒有,若非徐衍帶著,他連理都懶得理。

  徐衍給齊遠矚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乖乖低頭吃飯,不敢再多言語。

  詳細問了問火鰭魚與冰網的事,徐衍做到心中有數。

  “沙田里有位十五歲上下的布衣少年,朱執事可知那是何人。”徐衍問道。

  一聽布衣少年,朱常的神色微變。

  他舉起酒杯,遮住自己的嘴巴,低聲道:“那少年的事徐老弟最好少打聽,問都別問,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他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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