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叨半天,眾人才明白過來,合著這家伙在進京路上,遇到騙子。
京通快速去年建成,但通縣往燕郊段,今年才開工。高速公路開建,絕對是大工程,挖出古墓古跡一點不稀奇,有些工程隊怕耽擱工程進度,讓工人戴手套撿撿尸骨和老東西,找個地方掩埋一下,然后壓土機直接碾過去,根本就不上報。
因此,張蘇陵遇到工地旁邊賣古董的,便真以為撿個大便宜,花了八百塊錢買六塊古玉。
等他到宋莊匯秦禹老爺子后,兩人瞅著這古玉不太對,意識到上當,張蘇陵一生氣,又趕回燕郊想要找賣玉的麻煩,結果人家早就逃之夭夭。
一來一回的折返,就耽擱了上午的行程。
眾人哈哈大笑,以為張蘇陵眼力不行,吃藥打眼才會被埋雷。
可李承有些詫異,張蘇陵的眼力不弱啊,向他伸手勾勾,“你買的玉呢?我們瞅瞅。”
張蘇陵陪著呵呵兩聲,笑容有點尷尬,“車里呢,一會吃飯我拿給你看看。當時也不知怎么就昏頭了。”
人太多,房間坐不下,大家動身前往餐廳。
吳偉、金松兩人留下來,稍后保商利的押運車會到,他倆負責將貨品裝上車。
昆侖飯店距離日大使館很近,平常日籍客商不少,因此飯店配備的日式菜肴還是很正宗的,只是,大家不是很習慣脫鞋盤腿,于是換張超大圓桌,坐著吃。
張蘇陵拎來一個手帕包裹,放在桌上,打開,露出里面六塊還沾有泥巴的灰白玉器。
“金老,您上手?”李承將玉器轉到金楓面前,他是玉器方面的專家。
金楓沒客氣,直接上手,手指在幾塊玉器上捻捻,很快嫌棄般的撥走其中五塊,單拎出一塊方形玉牌,對張蘇陵笑笑,“你小子,沒虧。里面還混一塊清末三等侍衛腰牌,還是能回本的。”
喲,這絕對算是驚喜。
金老的話,讓在座諸人一愣,不是說埋雷么?怎么還夾有一塊真品?
“哎呀,侍衛腰牌?我瞅著像呢,沒敢信。”張蘇陵樂得合不攏嘴,屁顛屁顛跑過去雙手接過。
“這幾枚,酸咬過,又在泥塘中泡過,你給扔了…砸碎后扔掉,別舍不得。”金老指指另外五枚玉器,有點嫌棄的說道。
這點,李承懂,玉器作假,你盡可能往骯臟的方面去想,只會比你想象的更臟,酸咬不算事,什么豬圈、糞坑泡玉的,不要太多!
“誒誒!我這就扔了。”有一塊侍衛腰牌,還是玉質的,他已經很滿意了。
張蘇陵去處理五塊贗品玉,這塊侍衛腰牌,在大家手中轉一圈,李承也看了眼,玉質一般,青白玉,但保存的還算完整,上面文字編號清晰。
腰牌呈橢圓形,頂端有孔,厚度半公分不到,正背雙面雕。
正面龍紋雕,中間刻隸書三行,“燕行宮行走”“賜二等侍衛”“護軍統領”。
背面為守門獅雕,篆刻滿文。
這位腰牌主人,身份不低,算是件不錯的好東西。
趙梅樂呵呵的幫助大家斟茶倒水,眾人很自然聊起這塊玉牌。
金老是這方面的權威,笑著介紹。
“燕行宮,就是燕郊行宮。康熙五十三年初建,是清朝皇帝、后妃、王公貝勒及文臣武將出京東巡、游覽、拜謁清東陵和盛京北陵駐蹕的第一座行宮,所以,在建設時還是很花費一番精力的。”
“但康熙皇帝沒用上,繼位的雍正皇帝簡樸,未曾擴建,很少啟用。”
“乾隆二十二年,燕郊行宮重建。乾隆和他老子,完全不是一個性格,喜歡花錢。”
李承聽著暗笑不已,金老,貌似你就是滿人,這么說你老祖先,合適么?
“行宮的建筑風格仿照紫禁城,中軸線從南到北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樣式建了三座大殿。還有配套的朝房和御膳房。因此,燕郊行宮,又有京東第一行宮的稱呼。”
“行宮建有內、外營房,分別由八旗兵和漢軍把守。”
金老舉起腰牌示意,“行宮護軍統領,正四品;御賜二品侍衛,這是正三品勛銜。可以肯定,這塊腰牌是八旗兵某一位護軍統領的。”
“為什么呢?這里還有‘燕行宮行走’五個字。這就厲害了。”
老爺子停頓了會,賣賣關子,很滿意大家傾聽的表情。
“能夠出入皇帝行宮內外的,百分百八旗子弟,而且是絕對親信,漢軍旗是沒有這個待遇的。”老爺子又將背面滿文展示給大家看,“這兩個字,滿文的意思是‘鷹犬’。”
“爪牙、鷹犬兩個字,今天看來是絕對的貶義詞,但是在清朝不是。”
“清朝講究主子仆從,成為主子的爪牙、鷹犬,那一定是最親近的人。因而,這里的鷹犬是褒義詞,是‘奔走效勞之人’意思,是主子‘最親近的人’的意思。”
這會,剛好張蘇陵進門,笑嘻嘻接話道,“金老,您的意思…我這塊玉牌還是挺有收藏價值?還能值點錢?哈哈,那就不虧!”
金楓翻翻白眼,“古玩之所以是古玩,就在于研究的樂趣。張慶東連這都沒教你么?怎么整天就是錢錢錢的?”
額,懟得張蘇陵啞口無言,聳聳肩,“您老繼續,剛才我沒問。”
他的無賴模樣,讓金老爺子無語啊,其他人也是哈哈一笑。
金楓忽然笑瞇瞇變得很慈祥,“小張,想不想知道,這枚玉器的原主人是哪位?”
“這能查到?”老爺子的態度轉變很突兀,張蘇陵一愣。
“燕郊行宮從設立到1929年拆除,八旗兵駐地護軍統領的資料,清宮檔案應該有的,不難查。另外,這塊玉牌的制作年限,應該在嘉慶到咸豐年間,時間不長的。”老爺子笑瞇瞇的,讓張蘇陵打了個冷顫,果然,接下來聽到金老這般說道,“這塊玉牌,借給故宮,我帶回研究一下?”
張慶東就混官方收藏圈的,哪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劉備借荊州嘛。
博物館的老先生,就喜歡玩這一套,勸捐,對于他們來說,那是職業本能,還真不是他自己貪圖這塊玉佩。
李承想笑,看張蘇陵一副吃了翔的模樣,終究沒笑出來。
張蘇陵不舍得,也能理解——剛撿漏得來的東西,自己還沒玩會就被人拿走,誰心中都有些不愿意。只是,國人不擅長拒絕,弄得場面有點尬。
又見趙梅低頭,和七八歲的小兒子嘀咕兩句。額,趙梅還是夠聰明的。
旋即,李承就聽見那個小名叫悅悅的男孩脆脆地說道,“金爺爺,這腰牌,來時路上,我父親說送給我的,我可以借給你,但能讓我玩兩天么?”
這孩子,口齒伶俐的很,又有禮貌,頓時化解他父親的尷尬——金老怎么也不會和一孩子搶東西,“是么?小寶貝,爺爺不知道啊,這就給你。”
“啊哈,這破孩子。”張蘇陵笑著嗔怒自家兒子,又對金老抱歉,“玩兩天,這孩子玩兩天我一定送到故宮,您老研究什么時候都沒問題。”
金老呵呵一笑。
一點小波折,不影響今天的飯局。
飯后,三老匆匆離開,他們著急回去商討怎么解決故宮編號文物外流一事。臨行前,魏老拉著李承的手,一個勁的道謝,非常真誠,金老同樣如此,邀請李承明后天走訪故宮,他親自導游。
這一切,都因為這件事,李承幫大忙——有編號、有實物、有李承提供的線索,這件事清查起來不難,更重要的是,李承此舉,毫無疑問幫故宮“遮丑”——如果等媒體捅出來,那就天塌了,至少要整一批人下去。
金松和趙帆,兩人沒走,稍后他們還要陪同李承轉一圈三家院子,確認雙方交易。
“秦老,您的朋友到了么?我們是不是可以出發了?”李承說話的對象是秦禹,這位老爺子今天特別安靜,話極少。
圈層也是階層。雖然同樣是文博行當,可是,能在博物館、文管會工作的,那叫老師、前輩、大師什么的。他呢?一個古董家具經銷商,而已。
此行京城,見到李承接觸的圈層,讓秦禹有些驚詫,同樣也讓秦禹對李承更是另眼相看。
“我這就給老肖打電話問問。”上午秦老走宋莊繞路,就是為李承約一位古建修復方面的商人,偏偏對方上午有事,但答應下午趕到。
電話撥通說兩句,秦老問第一處四合院地址,對方正在路上,可以去那里匯合。
第一處?自然是東直門南小街的大雜院。
一行人出門,四輛車。
昆侖飯店距離東直門很近,幾分鐘就到。
“我去!這破房子你買他干嘛?”張蘇陵說話肆無忌憚,瞅著眼前的這套破破爛爛的大雜院,感覺李承腦袋壞掉了。
這房子確實很破,門窗玻璃什么的,在原來住戶搬走之前,全部被砸碎,地上到處都是土疙瘩、玻璃渣,三棟主屋的檐口大瓦片都被人拆掉許多。
在外人看來,這套大雜院,想要重新整修,非常費功夫。
李承笑笑,沒理會他們。
這里的地理位置超絕,前面就是簋街,后面就是東直門快軌線交通樞紐。
記憶中的,這個地方屬于住總集團開發…李承扭頭笑著問金松,“金總,這塊地…現在所有人是京城住宅建設總公司?”
這家公司,就是未來赫赫有名的住總集團,只是,這會他們還不怎么出名。
金松翻看資料看看,微笑點頭。
“我能推倒重蓋么?”李承又問。
額,這個問題…有點超越金松的職權,而且何平給他的吩咐也只是“促成三棟四合院的交易”,所以,他給出一個相對含糊的答案。
“這個…我需要問問。只要李先生別蓋商品房,我想問題應該不大。”
趙帆不明白為什么李承突然又改主意,手臂碰碰他,“改建?你想弄房地產?”
八百平米弄什么房地產?
李承微微一笑,“不推倒也無所謂,肯定要加高,至少要升一層。秦老,您的朋友到了沒?我想聽聽他的意見。”
沒錯,對這個大雜院,他另有用途——會/所。
九十年代,會/所還不是一個禁忌詞匯,有很大用途的。
“到了到了!”秦老從門外引一人進來。
身材挺高,光頭,臉上一蓬大胡子,三十來歲,戴著墨鏡,一進門就摘下眼鏡點頭哈腰向大家問好。
李承一愣,這人他認識。
肖立軍,后世頗有名氣的一位藝術家,賈鄭廷還買過他的畫作。
他還做過仿古建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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