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獵寶檔案 第371章 李承亮相
饒師雖然已經退休,可他依舊是港大的名譽教授,所有有關學術交流方面的行程安排,都由港大校務辦公室來安排,有一位專職助理來幫他協調。
這次去羊城探望老友的行程,同樣是這位鮑助理來安排的,一共三天兩夜。
第一天下午去醫院看望老友盧叔度教授;晚上出席羊城市府的招待晚宴;第二天上午中大的先秦史學講座;第二天下午文聯座談會;第三天上午又折回中大出席小禮堂杰出校友歡聚會,下午再趕回香江,行程安排的很滿。
李承拿到行程單時都替老爺子擔心,八十歲壽辰在即,還這么趕?身體能承受么?
老爺子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招招手,示意李承上車,“我讓他們安排的。我啊……老啰,出來一次少一次。這幾天,你跟在我身邊,多認識些人,總沒壞處的。”
“師傅……其實不用……”老爺子的話,讓李承心酸。師傅用心良苦,這么安排,合著是為了給自己織網?
上車后,老爺子拍拍他的手背,“你的路,自己走。莫管他人看法,但求心中無憾。勿論做什么,多認識些人,總是沒錯的。”
“我還能活多少年,要看佛祖的意愿;你能從我這兒學到多少,也需要看佛祖的意愿;但你能從我這繼承走多少人脈,就需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老爺子說這話,透著淡淡的人生垂暮的遺憾,聽得李承心越發的酸了。他一個勁地搖頭,“不會的。別人我不知道,您老……您老一定長命百歲。”
從皇崗高速入口,進入粵省,過深城,羊城再望。一路上,老爺子對李承聊過不少經年往事,甚至毫不掩飾當年他對嶺南才女冼玉清的仰慕與欣賞。
冼玉清,嶺南人的驕傲,中國第一位女博學家,在歷史文獻考據、鄉邦掌故溯源、詩詞書畫創作、金石叢帖鑒藏等方面功昭學林,被譽為千百年來嶺南巾幗無人能出其右的不櫛進士、嶺南才女。
少年時,在跟隨陳子褒(前文有提過,南方大儒)學文長達七年,1917年,考入羊城嶺南大學(1924年混組中山大學的主體前身)附中,主修古典文學。
在中學就讀期間,她就開始自己“學習中山、執教中山”的一生——學習期間,兼任附中低年級的國文、歷史教員,開嶺南女子教師之先河。
1920年,冼玉清附中畢業直升嶺南大學國文系,1924畢業,獲文學學士學位。此間,她一直在附中兼任歷史國文教員。1925年新學期,冼氏被聘為嶺南大學國文系專任助教,一直到1955年“被”離休。
她是真正為中山大學奉獻一生,出身豪富逝無分文,才貌出眾終身未婚……
老爺子和她做過八年的同事(其實是在她手下工作過八年,她時任古典文學系主任、博物館館長),受益良多。
五十年代,老爺子在港島中大任教,聽聞冼玉清“被通敵(冼玉清經常往返于港島羊城之間,有人檢舉揭發她去送情報)”,曾力邀她來新亞書院任教,錢穆院長更是開出三千港紙的高薪邀請,但仍被她拒絕。
“還記得你留在我那的碧玉螭龍鑒賞章嗎?”老爺子忽然提到兩年前的舊事。
李承怔了片刻,很快想起來。
當時購置祁燕店鋪,與張峻毅斗亮,曾遇到的一枚碧玉螭龍章,章有“錯位”之疑,自己沒認出主人是誰,后交給老師鑒定,饒老當時并未告訴他印章主人是誰,只說了句“這件東西與我有些緣分”。
此后,忙忙碌碌的,竟然忘了這事。
“您的意思是……錯位印章的主人,就是碧瑯玕館主人(冼玉清的號)?”沒想到,這枚印章,竟然與嶺南才女有關。
老先生點了點頭后,又笑著搖搖頭,把李承看得莫名其妙。
懵圈啊,老爺子,您這是幾個意思?
好在老爺子很快揭開謎底,“準確的說,是陳鶴壽送給她的。”
又是一樁遺聞軼事。
陳鶴壽,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集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詩人于一身的百年難見的人物,與呂思勉、陳垣、錢穆并稱為“前輩史學四大家”。
陳老先生一生才華橫溢,家學淵源深厚,其祖父陳寶箴是清末名臣,其父陳三立被譽為“四公子”。可謂家世顯赫、才學驚世。
1926年,鶴壽先生從國外游學歸來,已經36歲“大齡”,尚未成家。這一年,他同時遇到兩位杰出的女姓:嶺南才女冼玉清,北洋新女性唐筼(音云)。
最終,他選擇了后者作為妻子……而前者,算是一輩子的知音。
1928年,陳鶴壽與唐筼結婚,派人專程送給冼玉清一枚碧玉印章,故意錯位。冼玉清黯然神傷,理解了對方的意思:“流水(印章上的山水紋)自有意,非我能左右。”
至此,冼玉清一輩子未嫁。
學術上,二人思想交匯碰撞,互相欣賞,陳在贈與冼的《題冼玉清教授修史圖》中稱贊冼玉清:“流輩爭推續史功,文章羞與俗雷同。若將女學方禪學,此是曹溪嶺外宗。”
生活上,冼玉清參加了陳家許多事務的決策,甚至陳家子女婚姻。
“香江烽火夢猶新,患難朋交廿五春。此后年年思往事,碧瑯玕館吊詩人。”這就是在冼玉清去世后陳寅恪所做的挽詩,足見二人的知己之交。
李承根本沒想到,自己購置店面所得的那枚印章,竟然還有如此動人的故事。
抵達中山大學懷士堂,也不過兩小時四十分。
懷士堂,中山大學標志性建筑之一,1915年建設,現已成為中山大學學術交流圣地。此時,懷士堂外有二十多位或年老,或中年的學者等候在這里。
老爺子吩咐,轉向懷士堂的路口,車子就停下來。
他在李承的虛扶下,安步當車,走過去的。
一群人立即涌上來,當先的那位,是古典文學院的院長、中大副校長張培民老先生,他旁邊,是粵省書法家協會理事長吳楠生大師、人類學家廖域中大師、元明史學家吳耀忠教授、著名作家胡貫中……
“固庵老哥,舟車勞頓,辛苦了!”張培民上來,緊緊拉住繞老的雙手,使勁搖晃。
“饒老!”“饒老師好!”人群中,更多的是饒師的晚輩。
圍上來的人,一陣問候,熱情無比。
“感謝張院長的盛情!辛苦吳楠生先生!感謝各位的歡迎!”老爺子雙手高拱,不停的致謝!
等人群稍稍安定,老爺子將一直護在他身邊的李承往前推出半步,“這是劣徒李承,諸位叫他阿承就好,不算聰慧,勝在踏實……”
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李承身上,其中不少人,不掩羨慕之色。
李承微笑,抱拳拱手,向四周晃晃,做了個全揖。
第一次正式在文史界的亮相,略顯靦腆。
饒老李承一行,入住的是中山大學內部的西苑賓館,不算頂級,勝在方便。
經歷一場喧囂的問候,老爺子稍稍有些疲倦,坐在房間沙發上瞇著眼。李承作為衣缽,招待陪同的張培民院長、吳楠生先生還有吳耀忠教授三人。
許久,老爺子精神緩過來,睜眼輕聲問道,“景升(吳培民的字),叔度現在怎么樣?”
張培民先生,系杜定友先生(我國近代圖書館事業和近代圖書館學的奠基人,世界圖書館學史上屈指可數的理論大家)的高足,他本人是冼玉清先生之后的又一任中大圖書館館長。在六七十年代,他遵從師命,兩耳不聞窗外事,在圖書館潛心研究先秦史學,終成一代名家,不僅如此,他在圖書館學、唐宋文學方面,造詣極深。
92年回復中山大學恢復古典文學院,他成為第一任院長。
饒老在中山任教時,與他的老師杜定友關系極好,所以對張培民要格外親切些。
聽饒老問話,張培民神色一黯,搖搖頭,示意情況很不好。
盧叔度是古典文學院的先秦史學、楚辭學教授,于六月底的課堂上摔了一跤,隨即昏迷至今,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體征。
老爺子同樣沉默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下午,下午景升你事情多,自忙去吧。耀中,你陪我去趟醫院吧。”
吳耀忠教授點點頭,他行的是晚輩禮。
頭發花白,胖胖的,就是吳耀忠教授,元明史學方面的南方史學巨匠。
南方大學,少有研究元、清代史學的(非絕對,只是北方史學家研究的更多些),吳耀忠教授是一大突破。
他是陳一百大師(著名教育家)的弟子,八十年代就在內外蒙實地考察,搜羅各地縣志、民間記載,精于八思巴文,最終出《元史補輯錄》。
二十四史中,有關《元史》的爭議一直非常多。
元明清三朝所修史書,其實都有很多的問題,譬如,元修宋史資料太少,時間倉促;清修明史雕琢太深,掩飾太多。
明修《元史》,同樣由于編修時間倉促,多采用墓志、神道碑、家傳、行述等現成史料堆砌,而且編撰人員過多,連裁剪雕琢的時間都沒有給史官準備,使它不可避免地存在許多堆砌混亂之處。存在問題主要是:隨得隨抄,前后重復,失于剪裁;又不彼此互對,考定異同,時見抵牾(沖突)。
《元史補輯錄》一出,文史界震驚,一舉奠定胡耀忠教授的史學界地位。
至于書法協會理事長吳楠生先生……
他始終坐在那里微笑,并不因為學術討論沒有參與進去而尷尬,眼睛時不時落在端茶倒水的李承身上。
咳咳!并非他有什么嗜好!他是1979年深城特區的開創者,領導者,身兼黨首和政首雙職,一直到1985年,特區成型,他才被令委重任。
他本人,就是官房代表!
綜合這三人,就能看出,饒老為李承亮相所選擇的層次,非常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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