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六百五十六章:篩子樣的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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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
夜已漸深,各處都已經熄了燈火,沉沉入睡,但是,唯獨太上皇的寢殿之中,還透著一絲光亮。
這些日子以來,太上皇雖然夜夜笙歌,但是,作息卻十分規律。
正常來說,每五日當中,他老人家有三日宿在各處宮妃處,一日宿在端靜皇后處,剩下一日,則回自己寢宮。
朱祁鎮斜倚在榻上,雖然已是深夜,卻仍舊身著外袍,沒有絲毫要安寢的跡象。
在他的面前,擺著一封剛剛拆開的信封,其上赫然便是今日廷議上的狀況。
燭火搖曳,偌大的寢宮當中,只點著寥寥幾盞宮燈,越發映襯著朱祁鎮的臉色忽明忽暗。
在他的身旁,一個老太監躬身侍立著,默默不言。
不知過了多久,殿中忽而響起一陣嘆息聲,接著,朱祁鎮揉了揉額角,目光終于從那封信上移開,問道。
“阮浪,你覺不覺得,這場廷議透著古怪?”
老太監抬起頭,神色恭謹,似乎是有些不確定,但依然道。
“陛下既然發問,老奴便姑妄言之,其實當初,任侯想要阻止整飭軍屯,老奴便覺得有所異常,只不過,老奴那個時候覺得,任侯畢竟身在朝局,看待很多事情,想必會比老奴要周全的多,或許,是老奴思慮不周,也說不定。”
“但是,現在看來,任侯之所以如此著急,竟是因為他身上背著這樣一樁驚天大案,謀刺重臣這樣的事,任侯的確做的過了。”
“而且,犯下這樣的案子也就算了,竟然還敢不對陛下實言相告,鬧得如今身陷囹圄,也是自作自受。。”
朱祁鎮聽完,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似乎回憶起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
不過,想了想,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朕總覺得,沒有這么簡單。”
“你瞧朱儀送來的這封信,雖然寫的看似客觀,但是實際上,卻有一處他始終沒有提,就是任禮最開始出面的時候,他們為什么沒有跟上去,而是直到事情開始失控的時候,才發聲替任禮聲援。”
“這一點,你不感覺奇怪嗎?”
這……
阮浪有些躊躇,一副想說什么,但是又不敢說的樣子。
他的這副表情,理所當然的讓本就有些煩心的朱祁鎮越發的感到有些煩躁,道。
“有什么話就說,在朕面前,還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一句話,嚇得阮浪跪倒在地上,磕了個頭,道。
“陛下,老奴不敢欺瞞,只不過,老奴見識淺薄,沒有陛下的眼光,所以總覺著,看事要先瞧人。”
“朝政大事復雜,老奴瞧不懂,但是,先前在慈寧宮伺候的時候,老奴也曾聽圣母提過,成國公府的小公爺是個可造之材,如今,成國公府和英國公府結了親,便是通家之好,自然會盡心竭力。”
“而且,這段時日下來,小公爺雖不得進宮,但是卻也忙前忙后,袁校尉之前來時便說過,宮外的不少關系,都靠小公爺在走動,就連如今廷議的狀況,小公爺也第一時間找人送進宮里來。”
“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要不是小公爺找了關系,各處打點后將府里的家奴凈身送進了咱們南宮,現如今,只怕連找人傳個信都不方便,所以……”
不得不說,阮浪是了解朱祁鎮的。
這番話說完,朱祁鎮的臉色還是頗為難看,甚至于變得有些更加煩躁,但是,口氣卻已經發生了變化。
“朕沒說是朱儀的問題,他替朕做事盡心朕知道,可是,任禮的事情,的確有些不對……”
說著話,朱祁鎮幽幽的嘆了口氣,道。
“再者說了,如今朝中,還心系南宮的朝臣,任禮是最有份量的,他此番進了詔獄,只怕不好脫身,到時候,朝堂上一旦有什么變故,朕便真的再難有法子了。”
“你也瞧見了,太子出閣,從年前拖到年后,到現在也沒個動靜,現在便如此,以后,還指不定如何呢……”
搖晃的燭火下,朱祁鎮的神色復雜難明,似乎是在對阮浪說話,又似乎是在對自己解釋。
見此狀況,阮浪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頭,勸道。
“陛下何必擔憂,老奴斗膽再多說一句,寧遠侯這回敢瞞著陛下謀刺大臣的事,下回說不定就敢欺瞞更大的事,這次廷議,說白了,就是寧遠侯打著陛下的旗號求身自保而已。”
“老奴見識淺,或許說的不對,但是陛下,他寧遠侯在朝廷里權勢再大,要是不夠安分,失了為臣之道,那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聞聽此言,朱祁鎮眼神驀得一冷,看的阮浪心里頭發寒,連忙低下了頭。
不知過了多久,阮浪才終于聽見,上出一聲嘆息,道。
“你起來吧。”
“是……”
慢慢的站起身來,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太上皇的神色,見他老人家神色雖冷,卻并無怒意,阮浪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又停了片刻,太上皇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無奈和失望,道。
“你說得對,朱儀是個可用的人,至于任禮……唉,朕也知道他的難處,不過,他這么做的確有些過分,可惜了……”
見此狀況,阮浪想了想,又道。
“陛下,事已至此,容老奴再多一句嘴,其實,整飭軍屯這件事情,宮里那位是占著理的,所以,朝廷上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文臣,都是打心底里想讓寧遠侯倒了的,就算是他們知道這件事情證據不足,也會裝看不見。”
“宮里那位,便是利用這一點,煽動昌平侯跟寧遠侯對著干,才成了現在這種狀況,可這天下的理,又豈會都叫宮里那位占了去?”
“要知道,陛下您才是大明的禮法啊!”
朱祁鎮皺了眉頭,思忖了片刻,方問道。
“你是說,深哥兒?”
阮浪點了點頭,道。
“不錯,廷議上頭,整飭軍屯的奏議,那些大臣們是都贊同的,宮里那位因勢利導,所以有了如今的局面。”
“可同樣的道理,太子殿下出閣,也是禮法所在,廷議所通過的事,太子殿下能出閣備府,便有了真正的名分大義,到時候,朝中自會有人護持,這才是陛下您真正該操心的啊……”
話音落下,朱祁鎮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不少,不過,也只是片刻,他便又嘆了口氣,道。
“話是如此,可這件事情畢竟還得下頭的人去辦,如今任禮進了詔獄,想要找得力的人,只怕不易。”
“而且,這樁事情,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非得召見他們進宮不可,只是如今……”
說著話,朱祁鎮又生出一陣煩躁之意,忍不住起身,在殿中走來走去,阮浪緊緊的跟在后頭,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他是個有分寸的人,有些話該他說的能說,不該他說的,一句也不能說。
終于,過了良久,窗外似乎隱隱約約,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阮浪方看到太上皇猛地一停,似乎是下了什么決定,轉過身吩咐道。
“朕沒記錯的話,皇姐有日子沒過來了吧?”
于是,阮浪便知太上皇的意思,順從的點了點頭,道。
“不錯,打從陛下回來后,長公主殿下來賀了一次,便沒再過來,這些日子,皇后娘娘也時常念叨著,想念長公主殿下。”
聞言,朱祁鎮便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去傳旨……不,就說是皇后的意思,讓皇姐帶著薛駙馬來南宮覲見。”
阮浪猶豫了一下,似乎想提醒什么,但是,到最后也沒有開口,只是俯身一禮,道。
“老奴遵旨。”
朱祁鎮輕輕頷首,旋即,他揮了揮手,于是,阮浪便會意,后退兩步,小心的關上了殿門,只留下了幾個貼身伺候的宮人。
臨出門的最后一眼,阮浪看到太上皇的臉上,莫名的閃過一絲嘆息。
出了殿門,阮浪的腰便緩緩直了起來。
雖說他在朱祁鎮的面前恭恭敬敬,但是,作為整個南宮的大總管,他的地位可一點都不低。
別的不說,光是徒子徒孫都有一大把。
剛出了門,便有一干小宦官上前接過他的手里的燈盞,擁著他往偏殿而去,不過,今天阮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去歇息,而是擺手驅散了人群,只留下了其中一個看起來頗不起眼的憨厚小宦官。
于是,其他人帶著羨慕嫉妒的目光,各自散去,轉眼之間,廊下便只剩下了阮浪和這個小宦官兩人。
隨即,阮浪方左右看了看,道。
“小公爺交代的事,咱家盡力了,任侯這樁案子,也勉強算是過去了,趕明兒,陛下會讓長公主殿下帶著駙馬覲見,商量東宮的事,到時候,必定還會問起廷議上的狀況,小公爺得提前跟駙馬爺通個氣。”
這話是壓低聲音說的,顯然是怕被別人聽見。
聲音落下,阮浪對面的憨厚小宦官臉上,露出一絲和外表并不相稱的狡黠神色,道。
“一點小心意,就當給干爹壓驚了,事情要真的辦成了,國公府必定還有重謝。”
說著話,那小宦官不知從哪拎出一小袋金子,不著痕跡的塞到阮浪的袖子里。
阮浪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道。
“這就客氣了,咱家可不是貪圖這點金銀,當初咱家到太上皇身邊之前,圣母便一直夸贊小公爺是忠心之臣,讓咱家時時提醒太上皇,不可寒了忠臣良將的心。”
“再者說了,小公爺拜托的事,也是為了東宮著想,這件事情,也是圣母的心病,咱家這么做,也算是為圣母分憂,可不光是幫小公爺的忙。”
那小宦官雖看著一副憨憨的樣子,但是,卻并不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便道。
“干爹這話就見外了,您替圣母分憂,是替圣母分憂,可一碼歸一碼,您既在陛下面前,替小公爺擔了風險,好好轉圜,那這份情小公爺一定記著。”
“您放心,這件事情要是真辦成了,等國公府的爵位拿回來,您就是成國公府的恩人,到時候,小的還指望跟著干爹沾沾光呢!”
這話說出來,阮浪的臉上頓時舒展開來,笑罵一聲,道。
“少油嘴滑舌,趕緊著去值守,太上皇夜里覺輕,殿里貼身伺候的那幾個,又不是好脾氣的,外頭可不敢出什么動靜,免得擾了太上皇。”
那小宦官點了點頭,同樣笑呵呵的道。
“干爹您放心回去歇著,就是一只耗子,從這殿外頭跑過去,我也保準不讓它叫喚。”
阮浪點了點頭,一副滿意的神色,倒是沒在多說,轉過身便朝著自己歇息的小屋走了過去。
只不過,如果有熟悉他的人瞧見的話,便會發現,如今的阮浪,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翌日,長公主府。
“什么?皇嫂要見本宮?還要攜駙馬同去?”
常德長公主坐在花廳中,秀眉微蹙,望著眼前的宮女,開口問道。
那宮女不是別人,正是錢皇后身邊的大宮女芷蘿,但是,無論在南宮中是什么身份,在常德長公主的面前,她依舊畢恭畢敬,道。
“回殿下,正是如此,娘娘多日和殿下未見,心中甚是想念,故特召殿下夫婦入南宮覲見,一同用家宴。”
常德長公主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明白了過來。
名義上,這是錢皇后召見,但是,既然是家宴,那么,太上皇不可能不來,所以,真正要見的人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方面,常德長公主驚訝于自己這個弟弟,竟然冒險到了如此程度,另一方面,她也想都沒想,便斷然道。
“你去回稟皇嫂,就說本宮今日身體抱恙,不便入宮,還是改日再去覲見吧。”
看著明顯jing神奕奕的常德長公主,芷蘿不由苦笑一聲,道。
“殿下,您還是不要為難奴婢了,這南宮里頭,宴席都已經備好,貴人也在等著,就差您和駙馬赴宴了……”
然而,常德長公主卻明顯不給這個面子,眼神一瞇,冷聲道。
“本宮說,身體抱恙,不便進宮,你聽不懂嗎?”
“叫你去回稟就回稟去,啰嗦什么!”
不過,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緊接著,有公主府的侍女匆匆進來稟報,道。
“殿下,駙馬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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