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元是柳家出身,到了鄧家,還能擔任二房管家,足見柳袂在二房的權勢。
正是知曉了柳袂的心思,柳朝元才要借此機會,讓鄧神秀永世不得翻身。
按他的設想,鄧神秀出身威遠侯府的消息,肯定是鄧神秀自己透出去的。
無非是鄧神秀承受不了淮東侯的壓力,只能自爆身世,裹一層威遠侯府的光環。
這樣的遺外子,在各大勛貴之家,也不少見。
似此輩,無不將認祖歸宗,當作畢生野望。
一旦成功認祖歸宗,便立時身份一變,成了人上人。
這個誘惑有多大,柳朝元門清。
他篤定鄧神秀也是作此打算,這才當面喝叱,侮辱劉氏。
他料定,鄧神秀只能忍,根本不敢撇清自己和威遠侯家的關系。
因為這樣做,無異于自絕威遠侯府。
偏偏鄧神秀就這樣干了。
他眼里還有沒有威遠侯府?還想不想認祖歸宗?
“你還真是聒噪。”
鄧神秀緩步朝柳朝元行來。
柳朝元昂然道,“大膽,你今日的話,我一定會完完本本傳回侯府,你且等著。”
“威遠侯府算個嘰霸。”
鄧神秀行到柳朝元近前,輕輕說了一句。
柳朝元眼珠子險些沒從眶里掉出了,緊接著,又聽鄧神秀朗聲道,“弄了半天,你也不過一介家奴,分屬賤民。
你先前說了,按大明律,殺一個賤民,賠銀二百兩。
既然你明碼標價,我就不還價了。”
話音方落,鄧神秀悍然出手,刺啦一下,一把銀亮匕首,劃開了柳朝元的喉嚨。
呲呲,血線狂冒。
“你,你…”
柳朝元至死也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轟的一聲,他倒在了地上,正巧看到七八枚金葉子落在了地上。
“按當世金銀比率,應該超過二百兩了…”
柳朝元最后的意識,竟是在折算金銀價比。
滿場一片死寂,滔滔清靈氣,瘋狂朝鄧神秀胸口涌來。
十余息后,一聲暴喝,“大膽,大膽,反了,反了…”
周通判快要將驚堂木拍爛,“來人,來人,抓起來,抓起來…”
他歇斯底里了。
鄧神秀持拿玉牒在手,涌上前來的數名差役,只能將他圍住,不敢妄動。
“蘇大人,當街殺人,此獠如此兇頑,你可是親眼所見,還要悍然回護么?儒門就是這樣使用功名的么?”
周通判聲音凄厲。
威遠侯府的管家,死在他面前,他壓力空前。
“老夫看得清楚,柳朝元此人求仁得仁,自己對自己的性命明碼標價。鄧神秀已經照價賠償了,我又何必多言。”
鄧神秀悍然出手,蘇青也著實嚇了一跳。
但他既然護犢子了,就決定護到底。
反正要他革除鄧神秀的功名,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天下物議在誰那邊,場中的百姓已是明證。
柳朝元橫死,滿場眾百姓臉上可都透著解氣,這樣一個不把他人當人的惡奴,自食其果,有什么好可惜的。
“周通判,銀兩我已經賠付了,按柳管家的要求,只多不少。
學生不是濫殺之人,但辱及家母,學生怒不可遏,如何品斷,大人自決。”
不待周通判發言,人群中的秦清又發言了,“大明律開國典例,殺奴罰銀二百,于今據此判案,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前例可援。
但辱及人母,子怒殺人,合當世孝道。
何況,亡者以奴仆之身,辱及儒士。咎由自取,按例,罰銀二十兩,或可因功免罰。”
秦清jing于刑名,娓娓道來。
周通判都聽懵了,轉視刑名師爺,后者緩緩搖頭,周通判亦是無奈。
“無論如何,鄧神秀殺謝玉乃是事實,不管出于什么動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謝塘厲聲高喝,依舊躲在周通判身后,干脆不敢現身,聲音也在發顫。
他絕沒想到,鄧神秀竟是如此兇悍,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頭頂上的淮東侯府的招牌,沒那么好使。
周通判道,“正是如此,蘇提學,即便你不革除他功名,本官亦要將他收監。鄧神秀,你還有何話可說?”
鄧神秀振衣昂首,“董曰成仁,朱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
董子和朱子,是當世儒門共尊的兩位圣賢。
鄧神秀一番話罷,滿場久久無聲。
不知誰喊一聲“此真儒士也”,滿場同聲高呼,“此真儒士也!”
呼聲震天。
尤其是一干府學學子,被鄧神秀的幾句話,激動地熱血上涌,涌上前來,血脈噴張地嚎叫。
“成仁取義,就在今朝,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謝玉該死,鄧神秀無罪。”
“謝玉該死,鄧神秀無罪。”
周通判面色慘白,謝塘呆若木雞。
嗖嗖的清靈氣,灌得鄧神秀恍若醉酒,整個身子幾乎要麻痹。
龍頜竅內的靈液已盈出如海偉容,距離驅物三境,僅剩一步之遙。
看戲良久的知府陳鶴,忽地起身,朝周通判行去。
周通判連忙起身讓位,陳鶴在主座落定,一拍驚堂木,“謝玉之死,案情清晰,鄧神秀乃防衛致死,情有可原,法有可恕。本府宣判,鄧神秀無罪開釋。”
“你!”
謝塘死死瞪著陳鶴,這老貨才收了自己千兩黃金,這么快就翻臉了?
周通判氣急敗壞,奈何人家官大一級,憋得他說不出話來。
“不行,好容易弄出的大場面,不趕著再收割一波,肯定要后悔終身。”
鄧神秀已經感覺到震寰珠的熱度開始退卻了,知道這貨將要罷工,立時急了。
便聽他急聲道,“淮西暴亂,流民千里,前日學生親見,流民已入我淮東境內。
天下騷然,生民何辜?學生雖貧,變賣家資,得金三十兩,愿全部捐出,以供開粥賑濟。”
說著,他解下腰囊中的錢袋,將數十枚金葉子,全部倒在了陳鶴身前的條案上。
“鄧生高義。”
“輕財仗義,真儒所為。”
“在下愿捐銀十兩。”
“城北趙家米鋪,愿捐上好jing米十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