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長隨 第四十六章:進退(二)
賈政此時正與梅知孚等人坐在評委席上,等待著新的詩詞。
而實際上賈政是一直注意著李桂的……雖然他對李桂沒有一鳴驚人的想法,但是他還是覺得李桂的詩詞應該能過的去的……
因此李桂默默離開的動作立刻落入了他的眼中,他沒想到自己所期待的結果會是這樣……雖然聽李桂說過他不擅于詩詞,但這樣不戰而降,還是讓他心里產生了一點失望、失落,甚至有著微微的憤怒,原來平淡中待遇著溫和笑意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
當然看到李桂離開并不只是賈政一人,他旁邊的人,以及注意著場面動靜的人都注意到了李桂的離開。
“畢竟出身仆役,胸無雅氣,賈存周這次行事不妥!好名害人……。”隨后周天演、梅知孚、忠信王、北境王等心中冷冷一哂。
而衛若蘭、馮紫英以及花墻后的茗煙等則想到:“畢竟狗肉上不了大席!”
而不知為何想到這里,馮紫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桂院試的高中以及自己的名落孫山……勛貴豪紳家的子弟面對等級不如自己的人時,大概都有這樣的心里,我出身比你高貴,那么你一切都應該不如我,而如果你某方面超過我,我便不快樂!
賈寶玉現在對待李桂的心里其實就是這樣!而馮紫英也是如此!
在這種心里的驅使下,為了補償院試時的失落,也是想為彌補上一次院試名次對他心靈的打擊,好有貶低李桂的東西,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馮紫英把筆一放,走到李桂扔下的紙團前,把紙團撿了起來,然后鋪在案上,拼抽了起來。
而見此賈政的臉色頓時變的鐵青,他起身想離去又覺得這樣做既顯得沒肚量,又不給忠信王面子,因此他又強忍著坐下,但心里已是起臥不寧。
好在馮紫英也并非傻子,他清楚大聲念出來會得罪賈政。不過他認為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畢竟李桂已經自賤在前,而詩社的詩不論好壞都是要品的,賈政還是評委,他讀出來讓眾人評論下,賈政也無可厚非,同時讓眾生員看到一個反面教材,他認為其他人也是支持的。
不過因為世交這層關系,他心里畢竟還是有些顧忌,而他只是想找一個能彌補他心靈落差的東西,以后好用來貶低李桂,以獲得心靈的某種平衡。因此打開、放平,拼湊之后,他并沒有大聲念出來,而是小聲念著:夜池所見……
當然如果有人要品一下李桂的詩篇,他現在也是不介意的!
這名字平常……馮紫英的詩詞水平其實極低,《紅樓夢》中馮紫英曾經做過一個酒令: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
這酒令實際上文字尋常之極,可以說完全是拼湊,也不過比薛蟠好上那么一點點,由此可見他的詩詞水平!因此當讀到開頭第兩句‘夜黑見孤燈,孤燈一點螢’之時,他根本沒產生意境之類的特殊感覺,倒覺得這兩句像是順口溜似的,平常的很。
而實際上這前兩句細品起來也是相當不凡,它好似一幅木刻,在漆黑的背景之上,亮出一點燈火,黑白對比,暗亮對比,反差特別鮮明。
因此當馮紫英讀完前兩句后,左右兩側短案邊的生員不由的一怔,同時在心里‘咦’了一聲。
而此時馮紫英依然麻木不覺的往下念道:“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
這首詩前兩句是靜態描寫,而后面卻是由靜化動,一個‘簇’字生動傳神完成了由靜到動的轉換,最后一句更是如天外奇峰,劈空而來,卻又自然而然,沒有一絲匠氣!
這樣的詩句即使馮紫英詩詞造詣不高讀完之后也隱隱覺得不凡,因此讀完之后他不僅一愣,而就在這時,“好詩!”“好詩!絕妙好詩!”兩道震天價的叫好聲驀然在他耳邊響起。
馮紫英聞聲扭頭,只見身側兩個青衣生員正向他這邊走來,兩眼沒看他,只是直勾勾的看著短案上被他打開的、充滿褶皺的娟紙。
“難道真的是絕妙好詩……”
馮紫英心里一動,而這時東邊的生員已經湊到了破碎的娟紙前,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上面的墨痕……看著那文士專注的樣子,突然馮紫英有些風中凌亂。
而那生員的聲音很大,而且似乎忘形,這立刻引起了對過忠信王、北靜王、衛若蘭、梅知孚、周天演、賈政等等的注意,幾乎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動,隨即周天演大聲說道:“有多絕妙,念給老夫聽聽,讓老夫品一品。”
而緊接著,忠信王也說道:“是何好詩,讀給本王聽聽。”
“是真的好詩,還是正話反說,差到了極致……”聞聲,這一刻賈政的心忐忑到了極點。
同樣的周圍的人卻好奇到了極點!
而這時那青衣生員已經念道:“夜池所見:夜黑見孤燈,孤光一點螢……”
評委席和評判,如周天演、忠信王等對詩詞還是有些造詣的,而周圍的人的詩詞水平也不像馮紫英那么差!因此此兩句一出詩詞造詣高的立刻捕捉到了此兩句蘊含的色彩的對比,詩句的自然;而詩詞造詣差的也能感覺到這兩句對現在景致的貼合。
因此這兩句一出,除了周天演、忠信王等輕輕‘咦’了一聲之外,整個場面倒是比剛才更加肅靜了。
而這時那青衣生員已經繼續念道:“……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
最后一句猶如巨斧神山劈空而來!恍惚之間眾人仿佛感覺眼前一暗,隨即滿天星斗亂晃……
眾人咀嚼者、回味著……燈火搖曳,光與暗的錯影里一張張出神的臉……
良久,忠信王才嘆道:“真真是絕妙好是詩!”說吧,長長吐了口氣,又嘖吧了一下嘴巴,仿佛回味甘醇。
而梅知孚則突然向賈政深鞠一躬,說道:“存周真是慧眼如炬。”
“知孚兄過獎了。”
賈政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拱手,但方正銳利的眼角卻驀然疊皺了起來,一點大小如針尖般東西在他眸中央閃爍,意味難言。
而這時周天演也嘆道:“黑白分明,動靜相宜,清新自然,老夫已經年不見如此好詩矣!”
此時北靜王水溶、衛若蘭、俞圖等人依然再咀嚼著這詩的味道,并因為內心的高傲,將此詩與自己的詩詞作對比,周天演此言一出,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北靜王水溶心里一嘆,放下了手里的筆,然后順手拿起寫好詩的娟紙,握了握,扔在了地上,然后無奈的對忠信王拱了拱手:“有詩崔灝在上頭,本王就不獻丑了!”
而他這句話像是具有傳染性,他話音剛落,衛若蘭、俞圖等也次第的放下了毛筆。
一詩出而致諸生停筆!
這么大的瓜!周圍正在抄錄的傳遞者心里震驚著,卻也加快了抄寫的速度……
“他……怎么走了?”
這時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句,語氣中帶著遺憾與傾慕。
而隨著那人的話音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賈政。
有名震天下之才卻選擇自晦!這也是賈政疑惑的地方,而他又是致誠之人,眾人的灼灼目光里,他茫然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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