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有不少作死的家伙,老唐絕對是其中一個。
放著名門之后的出身背景不說,單是他那曾經的“天才少年”光環,以及現在的科研界地位和國家給的待遇,就足以讓人類該有的惰性基因肆間拓散——至于以身涉險,拿命去換取科研成果,那是遠遠不可能的——傻缺才會干的事情。
但老唐這家伙,偏偏是個異類。
陳沖想到這里的時候,一臉想不明白的表情,不知道他的這個老同學是吃錯了什么藥,才會做出如此異于常人的選擇。
“是銀行存款數字不夠實現一個小目標,還是豪宅名車滿足不了一顆要飛出太陽系的心?好好享受著這些羨煞旁人的條件,它不香嗎?”
陳沖不由得一陣噓唏和感慨!
作為基友級的老鐵,很有義務和責任來挽救一下這個在作死邊上瘋狂試探的老同學,畢竟這種“剝離意識”的試驗太過危險,陳沖可不想為了一個“飄渺虛無”的科研實驗而把這個老同學給送走了。
…想想你爸,想想你媽…
“你媽可不想看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情形吧?”
陳沖指著桌子上一家三口留影的相框,他知道唐起跟唐母的感情,勝比唐起跟唐老的感情,所以格外拿唐母來說事。
“她老人家頭發還黑著呢。陳沖,這個時候你應該把思想和精力,放在怎么給我準備試驗的儀器設備和協助程序上,真不想看到唐老媽一夜間盡白頭,肝腸斷送黑發人的情形,那就想方設法讓這個試驗確保做到萬無一失。”
唐起的失智已經到達了理智的境界…哎,這個老唐,真是沒救了,準備后事吧。
勸導不成反遭責斥的陳沖,很是無奈地搖頭。
“好吧,既然你鐵了心要做這個試驗,那我陳沖陪你完成就是——你都不要命了,我還在乎你的命不成?但我得站在生物學的角度告訴你,就算在技術上做到萬無一失,你能搶救回來,但這個試驗結果也不一定是你所期待的那種。”
意識事件畢竟是小概率事件,除了搶救概率低外,活過來的人有沒有體驗到獨立意識的存在,同樣也是一件概率極低的事情。
“人體死亡過程中,各器官停止功能活動的時間并非同步,它們是有先后次序的。你看寺院的師父給的臨終關懷,都是別急著動尸,尸體醒著…呸呸呸,言歸正傳,心臟停止跳動后,雖然不再給大腦輸血供氧,但大腦內部還有養分和氧氣的殘留,這能讓大腦維持正常運作數秒不等的時間。在這數秒不等的時間之內,得到的意識活動幾乎跟平時沒什么兩樣…”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后,陳沖對著躺在手術臺上的唐起如是說道。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唐起打斷了:
“所以,你不能在這數秒之內救醒我,必須要讓我的大腦完全停止了之后,才能施救。”
唐起這句話,讓侍候在手術臺邊上的幾個協醫震驚當場。
“你是要大腦死亡后才啟動搶救程序?唐教授,心臟停止跳動,還有搶救回來的可能,大腦停止活動則意味著大腦的死亡,那是完全沒有搶救的必要,直接可以宣布死亡了。”
幾個協醫忍不住要摘掉手套,準備不干了。
這不等于謀殺嗎?
這個唐教授自已想死,那就自已去死好了,犯不著讓他們幾個協醫戴上謀殺的罪名,陪他送葬吧?
“腦死亡的過程,不會很短,就算我的生命體征完全消失后,我的大腦還會斷斷續續發出微弱的腦電波。我要你們收集這些腦電波信息…就算你們收集到,也不一定會讓我滿意。”
這些微弱的腦電波,極大多數是生命體剛死之后的神經反射弧,解析出來的無非就是知覺信息。
“意識如果能獨立存在大腦之外,那么滿意的結果應該是一個完整而清晰并且邏輯正常的信息源,就跟活著的人正常的思維一樣,我要的是這個。”
唐起特地檢查了一下試驗設備,然后看了一眼放置在手邊的那張一家三口的相片,神情悠閑,根本不當是死這一回事——他把心中重要的相片帶在身邊,至少說明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相片的親人能看一眼是一眼吧。
“老唐,你這是妥妥要自殺啊!?這讓我們幾個很難辦…”
陳沖臉色凝重,用手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助手——他們都不想當這個兇手!
“好辦!如果搶救不過來,就按實驗事故處理——生死狀我已經提前寫好了,就當自殺證明吧!”
唐起說著,還真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簽名畫押的遺囑,然后啟動了手機錄影功能:
“看到這個視頻的親朋好友們,仔細看看,不用我手按紅五星發誓,在這個科研實驗里我沒有遭受脅迫,沒有任何利益驅使,也沒跟參與實驗的助手們發生任何瓜葛,更不存在什么幕后操縱,這是我純粹的奉獻精神…”
幾個協醫怔怔地看著陳沖,眉宇間透露出為難的神色,這讓他們很難下得了手啊!
唐起的舉措從法律程序上講,已經幫他們撇清了謀殺的關系,但無法撇清見死不救或者見死不阻的良心問責啊。
陳沖背向唐起,沖著幾個協醫,伸出一根手指頭畫著小圓圈。
這是畫著圈圈詛咒你?
不,這是畫餅充饑之意!
陳沖使勁給他們幾個打眼色。
哦,明白了,這是要他們表面唬弄唐起,答應照辦,而實際操作卻控制在生命安全線以內。
有了這一底線后,這幾個協醫這才積極配合起來,馬上按照預先制定好的程序步驟,開始給唐起注射藥物,啟動相應的儀器設備,并調制到合適的數值范圍以內,最后都繃緊神經提著嗓子眼,時刻準備著馬上的搶救措施。
“心率73。”
“心率61。”
“心率34。”
“心率22。”
“血壓8.7Kpa,脈搏細弱。”
“spo2低于50,體溫30.3。”
“血壓3.2Kpa,脈搏微弱。”
“spo2低于30,體溫24.4。”
嘀——,波峰擺動的心電圖突然拉成直線…
翻開眼瞼,眼球凝固,眼瞳正在散大,確定心跳已經停止,負責收集腦電波信息的助手開始抖擻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腦殘余熱能開始出現逸散。”
“處在昏迷狀態。”
“抽搐,大小便失禁…”
“心跳停止第75秒、第78秒…”
聽到秒讀接近90,緊張的陳沖馬上下令:
“注射藥物清除劑,啟動復蘇機制,全力搶救!”
幾個協醫火速行動。
“高壓送氧,spo2開始上升!”
心臟起博器強行開動,并加大腎上腺素的劑量…
長音嘀響的監護儀上,開始偶爾出現波峰,零零碎碎,斷斷續續,最后嘀音收轉,波峰連貫,沒一會連綿起伏一直不間斷。
“心率復蘇,心率55。”
“心率75。”
“心率34。”
“心率80。”
“心率20。”
“心率77。”
“心率82。”
“心率80,心率83,心率逐漸趨于平穩——呼,總算活過來了。”
看著搶救過來卻還處在昏迷中的唐起,陳沖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終于把這個作死的老唐從死神手里拽回來了,他總算可以向唐老有個交代了。
老唐的老爸——唐森在科研界一直是陳沖景仰的人物,要是因為一個實驗而把這個人物的兒子搞死了,內疚的陳沖會一輩子見不到這個人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跟嗆醒過來一樣,唐起的眼瞼一陣跳動,突然睜了開來,瞳孔正迅速回縮,很快就有了一點活人的光澤。
“怎樣,有收集到獨立的意識信息沒有?”
開眼唐起第一句話,如是問道。
搖搖頭,陳沖一臉惋惜的表情:
“腦電波初步分析出來,全是散亂的知覺信息——這個問題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你經歷了死亡過程,你有沒有體驗到靈魂出竅——哦,就是你要的所謂的獨立于大腦以外的意識,有沒有體驗到,你還記得嗎?”
搖搖頭,唐起一臉迷茫的表情:
“感覺就跟睡了一覺,做了幾個散亂無序的夢——進行深度催眠吧,沒準是我經歷了,卻沒記住了。”
早就預備一旁的心理醫生,馬上對唐起進行了深度催眠。
拷問潛意識,結果一無所獲。
“不可能!”
大失所望的唐起,板起了堅決的表情,用質疑的眼神看向陳沖:
“我要你在我大腦停止功能活動,并適當延長一段時間之后,才進行搶救措施,你沒照辦?”
這種直接拿命來冒險的實驗,誰也不想再嘗試第二次,所以一次的機會就要全部牢牢把握住。
“相信我,我照辦了。”
陳沖沒有一點心虛的表現,在那幾個協醫的目光注視下,他還用調侃的語氣辯護道:
“你連自殺證明都寫好了,我還不放心讓你去死嗎?”
“我要看手術整個監控記錄。”
唐起沒有不把自已的命當命,他是要將命價值化用于他癡狂的科研實驗中。
對于這次實驗的結果,他很不滿意,可能問題出現在陳沖沒有足夠重視這樣的機會,光是敬畏生命是不夠的,陳沖沒有把他這條命最大限度地利用,達成與他默契的高度。
所以唐起要徹查失敗的原因,并不遺余力地深究排查:
“連同各項記錄的全部監控過程,我都要看,并且是一個一個看。”
旁邊站著的幾個協醫,面面相覷!最后一起看向陳沖。
“給他看。”
陳沖揮了下手。
完全沒有半點的心虛。
身正不怕影子斜。
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整個試驗過程,從術前預備工作、到注射藥物開始,然后是死亡后的搶救,最后連同復活過來的畫面——多角度的監控記錄,完整地播放了一遍。
在這過程中——
“這是心跳停止的時間點,監護儀可以證明這時的你,已經死亡…這是大腦停止的時間點,你看這腦電波記錄可以證明沒有作假。心跳停止到大腦活動停止的這段時間,長達20分鐘。再看看這空白記錄的腦電圖所對應的最后時間點,老唐你可以掐著手指算算這時間段,腦死亡的時間段足夠長了吧?接近10分鐘的腦死亡時間,足夠讓你的獨立意識出現了吧?就算結果沒有出現,但這么長時間的腦死亡,你還能搶救過來,真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