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明朝 第四三七章 孤家寡人
祭天終于到了尾聲。
“陛下,該起駕回宮了。”
王錫爵說道。
觀燎位上看著燎爐殘煙的皇帝陛下,目光深沉的眺望著他的江山。
江南開春的早,而且普遍種植冬小麥和油菜,所以贛江兩岸的田野和山林其實都依然是大片的綠色,中間贛江緩緩北流,一艘艘內河船停靠在碼頭。
因為這里是鋼鐵制品的主要加工基地,所以還有不少煙囪在向天空噴吐黑煙……
江西的冶鐵基地在新余和分宜。
也就是鳳凰山鐵礦。
那里是原本明朝最主要鐵礦,明朝的冶鐵就是遵化官冶,佛山民冶,但佛山實際上是加工中心,真正的鐵礦在粵西和粵北的山區,民間的小冶鐵爐在山間就近冶煉然后運到佛山加工。再就是江西分宜,最高產量占全國的五分之一,甚至有大量噸級高爐,不過目前還是木炭為主,那里是褐鐵礦,含硫高,而且附近煤炭資源不方便。
這也是那里迅速被武昌超越的原因,后者的煤炭便利。
另外北方還有澤州一帶的民間冶鐵,后者就是山西冶鐵的支柱,使用煤炭冶煉,但卻是山西的特有香煤,就是低硫的風化煤。
而江西這些年更是瘋狂開發新余和分宜的鐵礦。
但那里是山區,缺乏大規模加工需要的人力和水力,尤其是使用木炭還需要大量燒炭工,人力更緊張,所以就是冶煉出生鐵和熟鐵后運到南昌,在這里利用充足的人力資源和水力資源進行進一步加工,甚至包括重熔后的煉鋼。
還是使用蘇鋼技術。
這種技術并不落后,至少在沒有真正煉鋼爐之前,這種冶煉技術相對來講還是很先進的。
比不上坩堝鋼,但產量比坩堝鋼高得多。
坩堝鋼產量很低的,實際上一爐才十幾公斤,坩堝鋼誕生后并沒有大規模的使用。
主要是做刀具。
但蘇鋼是真正大規模量產,價格甚至能拉低到做鎧甲了。
可以說此時的南昌已經真正擁有了工業時代的雛形,在原本就最富饒的農業平原上,到處都是新興起的工廠,而作為物資交匯地的工商業更是發達,人口稠密到毫不遜色于京城。實際上萬歷是這些年沒回去,他回京城就會知道這時候的京城早就衰落,在水力機械的時代,京城本來就沒法和南方比,河流一凍五個月還搞什么水力?
工業終究是要靠成本的。
這片正在逐漸邁入新時代的土地,此刻就這樣在皇帝面前展現。
這是他的江山。
他祖宗給他留下的錦繡江山。
話說皇帝陛下這些年,在他的江山流浪太久,那雄心壯志也越來越強,畢竟這么好的天下,卻要在自己手中丟掉,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朕要跟百姓說幾句話,傳旨下面,可令百姓皆登臺,至于士子就不必了,士子皆深明大義,無需朕多說什么。”
皇帝陛下緩緩說道。
“陛下,百姓魚龍混雜,說不定有逆賊隱藏,為免意外,還是及早回宮。”
耿定力說道。
“陛下,確實如此。”
周之基很贊同的說道。
“若朕連百姓都不相信,何以君臨天下,諸卿欲隔絕朕與百姓?”
皇帝喝道。
耿定力和周之基互相看著,這個問題有點嚴重,他們的確就是要隔絕皇帝與百姓。
“既然如此,那就讓下面的百姓上來吧,再說又不是讓他們到頂上,這下面兩層足夠容納數千人,就算真有歹人隱藏,倉促之下也上不了一丈高臺,更何況周圍還有護駕的將士。”
黃克纘笑著說道。
耿定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他說的輕巧,他一個福建人當然可以不在乎,皇帝在廣州干了什么,難道以為這里不知道?
皇帝跟著楊豐好事沒學多少,倒是學足了那惡賊的招數。
這裹挾刁民玩的也很溜。
“陛下,臣以為還是慎重些。”
他說道。
皇帝淡然看了他一眼,緊接著向后一伸手,在耿定力等人驚愕的目光中,從李鳳手中拿過他的大喇叭……
“下面的人聽著!”
他驟然大吼一聲。
祭壇下面亂糟糟的百姓們一片愕然,齊刷刷仰頭看著他們的皇帝。
甚至很快就連更遠的也沉寂下來,都驚訝的閉上嘴,看著祭壇之上這個頭戴十二旒冕,手中卻舉著銅皮喇叭的身影,就連一些駐守的士兵,都轉頭看著他們的皇帝陛下。這些是御營第七軍,也就是原本駐南昌的常安軍,為了顯示對他們的信任,皇帝留下御營第二,三兩軍駐守南昌城,但卻讓他們保護祭壇,此舉讓這些士兵都頗有好感。
這也是對他們的信任。
當然,僅僅是好感而已,要說忠心肯定沒有。
皇帝又沒錢給他們發餉,他們的軍餉至今還是各地議事會發的。
“除青衫之外,其他人皆登壇!”
皇帝吼道。
“快,陛下有旨,除了青衫之外,其他人都上祭壇!”
下面的士兵不明所以,但依舊本能的催促著那些百姓,后者立刻就開始登上各處臺階。
耿定力面色凝重,目光轉向那些青衫。
里面的鄒元標和舒曰敬立刻明白,緊接著向身旁的士子說了句什么。
“為何不讓青衫上去,我等難道不配一睹天顏?同學們,咱們也上去!”
一個青衫振臂高喊。
“對,咱們也要一睹天顏!”
“同學們,咱們也上去!”
其他青衫高喊著。
緊接著他們涌向祭壇,守衛的士兵立刻阻攔,幾個官員迅速喝止,在士兵們的無所適從中,這些青衫也沖到祭壇下,因為臺階都被百姓擠占,他們直接在同伴幫助下向上攀爬。說到底就是一丈高而已,這時候的學生也不是過去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翻個一丈高墻還能做到,不過他們往上爬,那些原本還在有序登臺的百姓也反應過來。
可以爬啊!
然后也沒人排隊了,全都涌向臺下開始攀爬。
既然沒阻攔士子,當然也不可能阻攔百姓,那些士兵索性不管了,誰愛往上爬就隨便吧。
然后整個祭壇就這樣變成了仿佛被螞蟻攻陷的三層蛋糕。
所有人都在爭先恐后的往上爬。
這時候士子們反而落后了,雖然這時候的士子開始強身健體,但也終究不如這些日常勞作的,尤其是南昌周圍的百姓里面,其實有大量鋼鐵工人,這個年代制作鐵器基本就是打鐵。
有水力機械也一樣。
打鐵是必須的。
他們很快就超過那些士子,紛紛登上第一層,然后繼續向上,再迅速登上第二層,而走臺階的也迅速從臺階口向兩邊分開,很快第一,二兩層就完全被人群占據了。甚至因為實在容納不下,還有人騎在欄桿上,反正掉下去也沒事,最多把下面的人砸底下,這里面絕大多數都是平民百姓,只有少數青衫,但絕大多數人其實看不到皇帝。
畢竟他們前面豎著一丈高墻,倒是更容易聽到皇帝聲音了。
而他們后面填補了他們原來位置的百姓,倒是可以看到皇帝,然后整個祭壇和周圍迅速沉寂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圣訓。
皇帝看了看大臣們……
王錫爵已經在退縮,老奸巨猾的王首輔意識到要出事。
年輕但也很狡猾的黃克纘也在后退。
他們都不知道皇帝的真正目的,縱然是王錫爵也不知道,實際上皇帝要做什么就是皇貴妃和李鳳知道,這種事情不存在暗中布置,因為任何暗中布置的結果都是泄密,王錫爵一樣會泄密,他兒子可是弘光朝學士,雖然不是大學士。王家產業多半早就轉移的湖廣,當初跟著他一起回廣州的私人傭兵,可都是從湖廣雇傭的。
萬歷一樣不敢相信他。
除了他,剩下那些就更不敢信任了。
這時候的皇帝真是標準意義上的孤家寡人,別說他的朝廷,就是普天之下他都找不到真正可以信賴的。
除了楊豐。
很諷刺。
除了這個最大的敵人,他居然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
而耿定力等人則明顯充滿戒備的看著他,雖然不可能猜出他想干什么,但耿定力等人依然意識到他要搞事情了。
皇帝陛下帶著微笑轉過頭,向前走了一段,一直走到臺階前,這樣臺階兩旁的百姓也能看到他了,而就在同時,他身后的周之基做了個手勢,后面守衛祭壇的軍官拿出一面鏡子,在那里晃動著反射陽光。而撫河的碼頭上,一艘大船甲板上一個人手中同樣的鏡子晃動,用反射的陽光完成聯絡,緊接著他背后的桅桿上旗幟升起。
所有停泊撫河的商船上,同樣的旗幟紛紛升起,甚至向著后面贛江綿延,一艘艘船上旗幟升起。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完成。
那些百姓都在祭壇上和周圍仰望他們的皇帝,士兵們同樣在看著皇帝,沒有人注意身后的變化。
當然,除了一個人。
一個隱藏在大殿后面的人,而他正拿著手中一面同樣的鏡子,在那里頗有些無語的看著,然后他也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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