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三十二章 放他一世,忘卻故人

Togglenavigation第三十二章放他一世,忘卻故人第三十二章放他一世,忘卻故人  三分香氣樓的確是個很熟悉的地方。

  絕不僅是因為趙小五常常請客。

  但三分香氣樓里的心香第一,姜真人確實不認識。

  天香第一的夜闌兒,他倒是相熟。不過也談不上交情,臨淄的三分香氣樓立起來后,如今算是兩清。

  項北不怎么說話,宋淮好像在思忖著什么。

  姜望也沉默。

  斷壁殘垣人過也,蕭蕭秋風將雨。

  伍照昌設宴的地方,在司命殿的正殿里。

  這當然是整個司命星球上,意義最重、也最具地位的一座大殿。

  勝利者在敗亡者的宮殿大擺宴席,歷來是一種夸耀武功的行為。

  而能被安國公邀請參與此般宴席,也必然需要具備不凡的武勛和地位——如此才有資格見證這場勝利。

  司命星君裹著長袍的塑像,已經被推倒。

  像一個熟睡的巨人,側躺在地上,不知期待怎樣的美夢。

  昔日祀星之殿,今日煙火人間。

  火頭軍就地取材,于殿中擺了豐盛的一桌。

  這一桌只有三人落座。

  “司命真人就是在這里自殺。”

  姜望的屁股才沾上椅子,伍照昌便這樣說。

  “我坐的地方?”姜望問。

  伍照昌敲了敲桌子:“這張桌子下面。”

  姜望想到一種更驚悚的可能:“他不會在桌上吧?”

  “你把我當什么人了?”伍照昌沒好氣地道:“愛好那么特殊嗎?”

  還是東天師會接話,他把話題掰了回來,順理成章地問:“司命真人為何會自殺?”

  “為了長生君?為了南斗殿?”伍照昌道:“總歸不會是為了他自己。”

  他的確中規中矩地回答了宋淮的問題,但又什么都沒回答。堪稱‘無情對’。

  “伍公爺還真是愛講一些不好笑的笑話。”宋淮道:“誰會為了自己自殺?”

  “人如果恐懼活著,就會用自殺幫助自己。”伍照昌說道:“關于這一點,在景國的中央天牢里,就有許多實例。您雖貴人事忙,難道還需要我指出嗎?”

  前段時間中央天牢大收網,有三名楚諜死在天牢獄卒上門的前一刻…這些事情并不顯明于世,可在長夜當中,是暗涌激蕩。

  宋淮看他一眼:“舉例的話,用你們的酆都也行,不是一定要說那么遠。”

  酆都是楚國的陰影部門,主要負責對外情報,也司職刺殺、刑訊等等。與鏡世臺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完全處在陰影之中。與中央天牢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職權要更廣泛,且極少對內。

  當然要說起手段,像中央天牢、鎮獄司、打更人這些,那是殘酷得各有千秋,誰也不比誰溫和。楚諜身死于中域者,固然不在少數,景諜在南域的活動,又何曾歲月靜好了?

  伍照昌漫不經心地道:“這不是中央天牢威名更響,更有說服力么?”

  “南斗殿的覆滅毫無波折,你難道還會折磨司命真人?”宋淮臉上的皺紋和伍照昌臉上的面具一樣,都是面具,這讓他們的情緒,都不能被捕捉。

  他若有所指:“我不記得安國公是個行不必之事的人。又或者說,司命真人身上,還有什么楚國非得不可的大秘密?”

  “會不會折磨他啊?”伍照昌很平靜地道:“我不知道。他死得太早,我沒有這個機會驗證答案了。”

  話只答半截,同樣是一種回答。

  兩位大人物在那里暗藏機鋒,姜望戰術性喝酒,一會兒一口,一會兒一口,很快就喝完了一壺。

  宋淮道:“未能親眼目睹你與長生君的廝殺,老夫煞是遺憾。但一想到姜閣員也因為老夫的關系沒能看到,這份遺憾就淡化了許多。”

  “我不遺憾。”姜望放下酒杯,淳樸地道:“反正我也看不懂。”

  “年輕人太謙虛!”伍照昌滿意地道:“下回我與淮國公切磋,專程請你看。”

  宋淮屈指彈了彈酒杯,看向伍照昌,很直接地發問:“長生君被你打死了么?我沒看到衍道反哺此域,被你壓下了?”

  “請你們進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讓你們知道一下。”伍照昌道:“長生君被我打死了,但是死得并不徹底。還是叫這老小子創造了機會——你們還記得先前那個自殺的天同殿真傳弟子嗎?”

  “那是儀式的一部分。”

  “長生君以名為道則,尤其懂得把握‘姓名’,他能憑借姓名追溯命途,把握因果。所以我朝天子當年削其帝號,壓制其名。”

  伍照昌覆著惡面,目光卻并無攻擊性,在兩人面上掠過:“在我們攻入南斗秘境之前,他已經奪走了許多人的名字,奪名以求壽。這些人失去了名字,也就難以把握自我,這也是南斗殿內部秩序崩潰得這么快,人心流毒的重要原因。”

  他的目光停在宋淮這里,強調道:“卻不是本公故意養蠱。”

  宋淮擺擺手:“我也沒有說你荼毒南斗秘境六大星辰上的眾生,說你惡意養蠱,蝕殺人心。先前踏入秘境,也只是隨口跟姜小友聊幾句,安國公不必敏感。我是信任你的人品的,也相信楚國有大國風范,有霸國承擔。楚國此次討伐南斗,師出有名,舉世矚目,難道你們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置有義于不義嗎?”

  伍照昌搖了搖頭:“宋天師啊宋天師,你把我的詞兒全說了!”

  “那你說點我說不出來的詞。”宋淮這會兒很直接:“長生君縱然奪名也眾,又如何能在你面前求壽?你伍照昌是什么人,這次又帶上了惡面軍,難道會給他這樣的機會?諸葛義先算度何等深遠,又豈能叫他求活?”

  “是啊。”伍照昌嘆了一聲:“理論上長生君是沒有任何機會的。但他做了一件我完全沒有想到的事情。”

  宋淮看了姜望一眼,意思是你也來墊句話,別在那里坐享其成。

  姜望竟然看懂了,便問:“什么事情?”

  伍照昌道:“他奪去南斗殿那些修士的名字,是奪流傳此間的南斗仙神之名,再借此覆蓋整個南斗秘境——剛才進來的時候,你們注意到這顆星球上有多少人了嗎?”

  宋淮道:“八百七十三萬四千六百五十二人。”

  同樣是剛剛進入南斗秘境,同樣是飛行了極短的一段時間。姜望已然觀測到司命星辰上的許多角落,觀察到這個世界的真相,把握如禍氣一類的信息,看到悲歡離合,更以仙念星河析出很多有價值的情報。而宋淮的觀察,卻已經具體到這顆星球上的每一個人…

  這就是洞真和衍道的差距。

  這更是姜望和宋淮的差距。

  若給姜望時間,他也能洞察此世之真,但不能一蹴而就,更不可一目即得。

  “這只是其中一顆星球。整個南斗秘境,六顆主星,除了七殺星外,都繁衍了數以百萬計的百姓。”伍照昌語氣冷峻:“長生君藏名于其中,見命不見身。這些人里只要活一個,他就能活。”

  果是讓人沒能料想的辦法!

  實在太異想天開,實在太殘酷,可也實在…有效。

  對,這個辦法確實是死境求活、絕境求壽的辦法。

  長生君藏的不是身,而是名,抓是抓不出來的,相當于是以南斗秘境六大星球數千萬星辰百姓為人質。

  楚國難道能夠將這些人盡數屠盡?

  換而言之,伍照昌于此設宴,是希望赴宴者見證什么呢?略一想象,難逃酷烈!

  姜望有些坐不住:“南斗殿已經覆滅,戰爭已經結束。安國公是天下名將,更是國之柱石,天下表率。一言一行,牽動千萬之心——萬請三思!”

  伍照昌淡淡地看他一眼:“我發現姜閣員總是把本公想得很殘酷。是覺得我的孫子死了,所以我會暴戾行事嗎?”

  安國公府的繼承人伍陵,于隕仙林不幸。但凡稍稍關注楚國的,無有不知。人們也盡量避免在伍照昌面前提及。

  姜望本來有很多的話要勸,但伍照昌如此平靜地說出‘我的孫子死了’,他便說不出話來。

  伍照昌道:“在尸山血海中設宴,是兵家的風景,所以今天我們坐在這里。但我雖然死了孫子,卻不至于失去人性。你說得對,戰爭已經結束了,我面前沒有敵人。”

  他從宴前起身:“長生君必須死,但本公不會把南斗秘境所有人都殺掉。自今日起,封鎖南斗秘境,禁絕內外。凡人壽限一百二十九歲零六月,一代人之后,還活著的盡數殺死便是。”

  宋淮撫掌而嘆:“能容長生君再活一世,大善!”

  伍照昌已經往殿外走:“南斗長生君苦心孤詣,以‘名’為道,以‘長生’為名,奪名一世,藏名于千萬人中。便容他再活凡人一世,又有何妨?”

  等這一代星辰凡人老去凋零,長生君要么重新奪名隱遁,要么就只能受死。但在楚國的密切關注下,再次大規模奪名藏名,不可能不暴露行藏,其實還是個死。

  楚國要讓東天師和太虛閣員看到的,正是這樣的決定。

  這是“楚”的器量。

  左光殊和屈舜華忙著鎮撫南斗諸星,自有軍務。

  姜望這個“閑人”也不去打擾,獨自離開了南斗秘境。

  萬年大宗,一朝而覆。山河百代,竟為誰贖?

  姜望本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多波瀾,但踏出南斗秘境的那一刻,仍不免輕輕一嘆。

  遂化青虹,獨自西去。

  山丘綿延,西來驟然平緩,又猛然下沉。

  “下沉”的這塊巨大曠地,便是曾經沃土萬里、如今寸草不生的河谷平原。

  這片平原曾經哺育了數以百計的國家,如今連禿鷲也不往這邊飛。

  齊夏戰于江陰,景牧殺于盛土,都不曾對現世環境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并非是他們沒有這樣的力量,而是戰爭的烈度始終被把控著——要么就是一方有壓倒性的優勢,要么就是雙方保持著一定的默契。

  夏國也試圖引禍水倒灌人間,齊人若是沒能成功阻止,江陰平原只會比今天的河谷平原更慘烈。

  而秦楚的河谷之戰,是一場失控的戰爭。所以河谷平原被打成了下陷的廢土。

  秦國許妄和楚國項龍驤,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在各方面都難分高下——當然,如今以生死定論,是不必再有爭議了。

  姜望自南域而來,掠過河谷,不免低頭看了兩眼——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亦是改變了他一生的戰爭。

  兩個龐然大物的碰撞,由此蔓延開千萬里的漣漪,無數人的生活為之改變。莊國還真觀里一個垂死的少年,也未嘗不是余聲。

  “姜真人!”

  在荒涼的河谷平原上,行走著一個婀娜多姿的女人。

  她有著完美的五官,完美的妝容,讓任何人都挑不出錯的儀態。

  她在無盡荒涼的世界里抬頭,看著匆匆掠過此間的姜望。

  說天香,便見天香。

  姜望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夜闌兒。但念及法羅之死,心香之歿,似也應當。

  略想了想,他便大大方方地落下身形:“夜姑娘怎會在此?”

  “我為什么不能在此呢?”夜闌兒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她的氣息淵深玄妙,儼然是一位得真的修士。

  算起來,當初參加黃河之會無限制場的修士,的確都是彼時最優秀的天驕,如今皆證其真。

  姜望道:“楚國和三分香氣樓…不久前楚軍才來這里祭奠,你難道不驚?”

  龍宮宴里斗昭提刀恫嚇夜闌兒,南域之中斗昭殺奉香真人法羅,楚國掀翻南域、窮搜三分香氣樓余孽,此般種種,無不說明楚國的決心。

  此等情形下,夜闌兒出現在河谷這里,的確需要勇氣。

  “楚軍來此祭奠,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夜闌兒瞧著他道:“姜真人修為愈高,對時間愈發沒有概念,恐怕也早已經忘卻故人!”

  對于“忘卻”一詞,姜望現在有些敏感。

  因為在南斗秘境里,他就忘記了一個叫昧月的女人的名字。這人雖然不重要,但左光殊才與他講過,他又有當世真人的修為,怎么都不該沒有印象的。

  后來知曉長生君的道則,才算明白緣由。

  “當初在見我樓,咱們一伙人推杯換盞,也是相談甚歡。時光荏苒,各自趕路,人生自有選擇——”姜望嘆道:“我只愿大家都好。”

  他絕無可能因為夜闌兒站在楚國的對立面,也沒有想過幫楚國擒殺夜闌兒于此。大家是坐在一起喝過酒的熟人,也是已經兩清的陌路人。

  最多就是如今日這般,恰巧遇到了,聊上幾句,再彼此祝福,友好告別吧!

  “姜真人真是陌生。這太體面的話,也太過于無情。”夜闌兒道。

  她在荒蕪的世界里搖曳生姿。

  姜望沒什么波瀾地看著她:“夜姑娘,你真是國色天香。你說如果光殊要殺你,我怎么選?”

  夜闌兒收斂了術法,撫掌一笑:“更無情了!果然薄幸郎君!”

  “我很確定我們之間還用不到這個詞語。”姜望輕嘆一聲:“沒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夜闌兒道:“這一次見證南斗殿之覆,姜真人沒有感慨嗎?”

  姜望問:“我應該有什么感慨?”

  夜闌兒道:“你的故事,我聽得很多了!當年在鳳溪鎮,若不是易勝鋒那一推…你今日可能也是南斗殿中一員,或者什么都沒有做,就遇大軍圍殺,陷于絕境。或者什么都做了,最后也被長生君奪名,死得毫無波瀾。”

  姜望平靜地看著她:“我是我,我不是易勝鋒,也不是龍伯機,更不是南斗殿里任何一個人。不必以他們的人生軌跡,假設我的人生。”

  “真豪杰也!你姜望確實是天下第一的天驕!那么——”夜闌兒眼神莫名地看著他,問道:“眼睜睜看著三分香氣樓在南域死傷慘重,姜真人竟也無動于衷?”

  “三分香氣樓,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姜望不想再廢話了,拔身便飛。

  夜闌兒的聲音幽幽響起:“或許——你認識一個叫‘妙玉’的人嗎?”

  那響徹長空的爆鳴驟止半途,姜望遽然回頭!

飛翔鳥中文    赤心巡天
上一章
簡介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