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六十一章 復見何年
人生是一幅漫長的畫卷。
自楓林城覆滅后,姜望和張臨川川這兩個曾經的“師兄弟”,都開始了自己波瀾壯闊的故事,都有了飛速的發展和進步。
但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一個在萬眾矚目之中光芒萬丈,一個在無盡黑暗里瘋狂蔓延。
張臨川今時今日最大的優勢,是他藏身暗處,藏得非常深。與無生教下面的各
級駐地,全都是單線聯系,通常只通過信仰連接神道世界。他的行蹤極難捕捉,他
的實力高深莫測。
低調隱匿的無生教,看起來像是一個路邊的小水坑,但誰若是貿然一腳踩下去
,可能踩進的是萬丈深淵。
而以姜望現在的眼光來看,張臨川川最
大的弱點,也正是他藏身暗處,他見不得
他選擇經營邪教這一條路,固然可以讓他最快地強大起來。可也讓他為昭昭天理所不容。
先賢所謂“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
便是這一點,讓張臨川就算再強,再狡猾,也要比莊高羨好對付。
其人與莊高羨最大的不同在于
姜望可以毫無顧忌地動用自己大齊武安侯的能量,滿天下地絞殺他!
這是陽光,對黑暗的壓制。
如果說時制今
日,在目身的修為之外,臨舊的經宮,是在黑臘世界里極速膨張的無生教。
姜望的經營,就是他可以坦然展現在陽光下的一切,他的權勢,他的名望,他的地位。
就像這一次在牧國,姜望只是跟宇文
鐸說一聲,都不用到赫連云云那個層面,就輕易地抹去了草原上的無生教駐地。
無生教中的優秀人才、獲封“無生老母”的地靈使者,帶隊來草原發展信仰。
為取信赤哈部,無生教護教法王翼鬼親自到草原與赤顏面談。
草原在無生教的發展規劃里,一定不是無足輕重的一環。
但是卻被抹去得如此輕易。
一者在于姜望今時今日的地位,一者在于無生教本身即是邪教,見不得光。宇文擇剿它是名正言順,半點不用考慮其它。
這一次的行動,就是很好的例子。要對付張臨川,就應該從這方面入手。用煌煌大勢,去碾壓黑暗里的一切,管它是如淵似海,還是曲折
萬端。大日東出,自然光照山河。
對付莊高羨則不同。
莊國是天下列國承認的正統帝國,莊高羨是正朔天子。上附玉京山,朝于天京城。與莊高羨對決,沒有以勢壓人的可
借勢玉京山,行雷霆之舉,功敗垂成后,亦是元氣大傷。他卻沒有莊高羨那樣的底蘊,試不了幾次錯。
但話又說回來,張臨川又何嘗是個好
相與的?白手起家,成就這樣一番基業。這等恐怖非常的人物,若是不能一次按死,必然遺禍無窮。
其實這話反過來也成立。
在莊高羨的眼中,姜望、祝唯我又如何不是心腹大患呢?上古誅魔盟約、不贖城,兩次出手,都是不動則已,一動就要斬草除根。
莊高羨是敵人,某些方面也是可以學習的對象。
按照姜望和王長吉達成的默契。
現在王長吉作為明棋,卻潛行暗處,
游獵天下,與無生教互相追逐。
姜望身在明處,步步登高,卻為暗棋
,積蓄實力的同時,只在暗中收集無生教的相關信息。
也很熟!到時候一準帶你去。我有一門道術八音焚海,就是在四大名館里找到的靈感。”
“這個好,這個好。”宇文鐸頓時樂呵呵。
姜望一拱手:“山長水遠!”
宇文鐸回禮:“會有再見!”
待他的手放下來時,來自東齊的武安侯已經消失不見。
念及這段時間的短暫相處,宇文鐸忍不住慨嘆:“問世間有幾多英雄?”
青天碧原間,仍是這一輛馬車在疾行。
馬車之內,宇文鐸又皺了皺眉:“為什么我就沒有在神恩廟里領悟什么道術呢?”
“看來還是去得不夠勤。”他總結出
了原因。
又是一嘆:“不愧是汝成的三哥,武
安侯的境界,真是讓人高山仰止,難怪他
安侯的境界,真是讓人高山仰止,難怪他不屑同我去耍!”
自此以后,草原上便總有人傳,說是大齊武安侯一身秘法,皆悟自溫柔鄉。引得不少草原貴族,遠赴東齊朝圣,“尋找靈感”。
也不知是誰傳的。
草原之行便這樣結束了。
裝載著對牧國時局片鱗半爪的見聞,
大齊使臣自東歸。
借宇文鐸出面掃蕩無生教駐地,是姜望在草原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在這之前,姜望還在赫連云云的安排
下,在不開放的環境中,約戰了已經在王帳騎兵里獨領一軍的“狼孩”那良,以壓倒性的優勢戰而勝之。
又在同樣的環境
里,約戰了宇文鐸的
堂兄,“育廬三駿”之一的宇文烈,小勝
半招。
戰后同宇文烈喝酒,宇文烈自陳在蒼瞑面前是毫無還手之力。可惜現世神使蒼瞑這段時間不在制高王庭,不然姜望也很想挑戰看看。哪怕
是挨揍,想來也會有很多收獲。
但其實在兩場挑戰結束后,使節隊伍就已經光明正大地離境。
而姜望悄悄留在草原,一是為了在黃舍利那里等一個答案,二就是為了處理無生教的事情。每次去黃舍利那里,也都是潛蹤匿跡,馬車
直接停在軍堡外。
在齊國使節隊伍離開草原后,無生教才出事,如此便不容易招致聯想,引起張臨川警覺。
此事一畢,他也沒有多逗留。連夜追上了隊伍,無聲無息地坐進牛車里一原來的那輛馬車送給了宇文鐸,現在這輛,是宇文鋒的回禮。
拉車的白牛,則是赫連云云的禮物,據說是在神廟養大的,靈性十
上了隊伍,發聲無息地坐進牛車里一原來的那輛馬車送給了宇文擇,現在這輛,是宇文擇的回禮。拉車的白牛,則是赫連云云的禮物,據說是在神
廟養大的,靈性十足,比之養在青羊鎮的焰照也不遑多讓。
沒有見到汝成當然是一種遺憾,但出使一趟,也不能就這么在草原住下來。國內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譬如他在故夏還有一處新的封地,
現在還沒有去看過,也該去瞧一瞧了。
自草原而制東齊,一路再無什么意外。
姜望在路上也只是專心修行。
先前與斗昭的那一場決斗,意外卷入涂扈對幻魔君的布局中,涂扈表示要給予補償。在復盤過兩人的戰斗之后,特地讓人給姜望送來了一
門神臨層次的煉體功法,名為《玄天琉璃功》。
隨功法還附送一段話。
寫的是蒼圖神文,翻譯過來,意思是一
“愿制高神靈護佑你,草原的朋友。愿你擁有更多的選擇。”
一直以來,姜望的防御,基本都是用天府之軀來覆蓋,他更側重于進攻端的強化。
涂扈顯然是為了讓他補完短板,肉身防御若是提升起來,在戰斗中自然就會有更多選擇。
先干這句活有沒有別的意思…
管它有沒有。
姜爵爺反正是不懂。
離齊的時候是五月,歸齊已經七月。
作為使臣,姜望歸國后的第一件事情,自是要向天子匯報。當然,遞交給政事堂的外事帖,也是要在路上就寫好,回國便得交上去的…相
當于要報告兩次。
大齊武安侯回到臨淄的時候,天子正
在紫極殿朝議。韓令親自出來,將他引到
了東華閣等待。
這地方他已是輕車熟路,一應布設,都能認得全了。
韓令將他領過來,便又回了紫極殿。
閣外立著兩名官衛,閣內再無旁人。
獸爐里焚的香味道極淡,有撫平心緒的力量。
姜望默默地坐了一陣,又情不自禁地起身來,走到那張刻畫眾生相的石屏風前,靜靜地欣賞。
這幅畫常看常新,畫中眾生,各自鮮活,人情百態,躍然紙上。
今時今日姜望人字劍已經通神,卻也不敢說自己對人道的認知,能超過這幅畫去。
這幅眾生相他細察過不知多少遍,總能瞧到一些新的意趣。
今日他又發現一處細節。
畫中有一條長街,一支賣酒的旗幡被風吹展,半掩著一扇臨街的窗。雖只半窗,但是從窗口也可以看到里間的書桌,桌
上壓著一張紙,紙上有字。
細看來,寫的是一一
“放鶯黃童,拄杖白翁,嬉游漫步,
復見何年?”
畫里的這條街靠近城門。
在城外的原野上,就繪有拄著木杖笑容慈祥的老翁,和跑來跑去放紙鶯的頑童。
這處畫面他是有印象的,但是對應的這張紙,這行字,卻是今天才瞧見。想是不太應該,因為這不是什么意趣、暗喻的疏漏,而是對具體
細節的缺失。
他當時指著這幅畫破案,反復察看了不知多少次,怎么會錯過這樣的細節?
再細看那老翁,發現他的相貌,依稀有幾分…肖似當今天子。
姜望明白了。
這不是他漏掉的細節,而是在后來的時間里,由另外一個人增加的細節。
那人改了這幅畫,改了這一小處,讓
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住進了畫中。
干言萬語,難以盡述。
只有一句——復見何年?
“在看什么?"
忽然有聲音問道。
聲雖溫和,卻行在九天。
齊天子的聲音!
這位大齊制尊竟不知何時已制東華閣,是一點動靜都未傳出來,簡直想要嚇死人。
姜望瞬間驚醒,連忙轉身行禮:“見過陛下!”
“免禮。”齊天子只是一抬掌,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石屏風上的這幅畫,仿佛只關心他剛才問的那個問題。
天子的心事,你是知道得好,還是不知道得好?
姜望把心一橫,高聲道:“微臣冒死直諫!”
齊天子顯然有些意外,移過視線,瞧
著姜望:“講來。”
“天子行止,不可無威儀。”姜望道:“您怎么可以這樣悄無聲息地來去,一點動靜都不給微臣?”
韓令在一旁默默地跳著眼皮。
很難想象武安侯出使了一趟草原回來,竟然敢“惡人先告狀'了。
偏偏還的確抓住了理。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理直氣壯?
“唔天子行止,不可無威儀。愛卿講得很有道理,可見是讀過書的。”齊天子好整以暇:“但朕剛才回東華閣的時候,明明前有儀仗,
后有宣聲,很是吵鬧啊。”
他的聲音不重,反而放輕了:“咱們到底誰說錯了?”
…”姜望低頭:“是臣說錯了,
只怪臣剛才走了神,沒有聽清楚。”
天子笑著伸指點了點他:“姜青羊啊
轉身走向龍座,隨口道:“說說吧,這趟去草原,你都看到了些什么,聽到了些什么。”
姜望老老實實跟在皇帝身后,將自己此去牧國的所見所聞,不夾雜任何觀點地陳述了一遍。
天子端坐高處,始終靜如淵海,不對牧國事務發表任何看法。
只是在姜望講完之后,忽然問道:“武安侯這次去草原觀禮,一會天下使節,可與誰切磋過?戰果如何?”
姜望大聲道:“臣未嘗敗績!”
天子笑出聲:“看來愛卿很會選對手。”
“實不相瞞,臣來者未拒!”
這回韓令也笑了。
天子又問:“那么愛卿這次所遇對手
,可有誰讓你印象較為深刻?”
“沒有誰讓臣印象深刻。臣只專注于
自己的修行,為齊國榮譽而戰。”姜望繼
姜望趕緊補充:“不過那個楚國的斗昭,還是有點麻煩的。”
齊天子點了點頭:“彼岸金橋。斗老太君的看家本領,還是很難有相配手段的…韓令,稍后你帶武安侯去內庫,幫他選一樣能夠抗衡的神
魂秘術。免得讓人說咱們濟國術法不如人,也讓咱們的侯爺,以后可以少些麻煩,下回能夠更大聲。”
韓令低頭道:“臣一定盡心。”
姜望心知,這就是這趟出使的“酬勞”了。
很是滿足地彎腰拱手,規規矩矩地行禮:“臣謝過陛下!”
但這邊廂腰還未直起來。
耳中便聽得天子又似是漫不經心地問
了句:“聽說這次出使,你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使節隊伍里?”
忽如平地起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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