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四十六章 此身如鞘
“啊!嗚!”
方鶴翎嘴里發出無意義的干嚎,他也不知道他在叫喚著什么。只是有一種無處宣泄的情緒,催促著他咆哮出來。
像一頭困獸,像一條受傷的狗。
他是被困在籠中的受傷的狗,可他也要發瘋,也要嘶吼,也要戰斗。
他最強的力量被壓制在體內,殘劍術止步于皮囊。
但指間的寒光已經握在手中。
他高高躍起。
他還有匕首,還有拳頭,還有牙齒……
他不是一無所有。
痛苦的心愈發痛苦。
血紅的眼睛愈發血紅。
“啊!”
他近乎癲狂地叫喊著,但沒有一個完整的音節。
這個世界是血紅色的。
而他自己,像骨頭一樣蒼白。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的憤怒和仇恨,在這樣高頻地燃燒。
然而一只手探將過來,懸按在眉心前,按停了他。
像是老鷹撲住了小雞仔。
他甚至是看到了那個過程的。
那個人就那么從容的抬起右手,然后豎起手掌,正對著他。那只手掌好巧不巧,懸停在他的眉心。
而方鶴翎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動了。
那一只懸在眉心前的手,仿佛接管了他的身體,也凍結了他的命運。
他整個人,以一種俯沖的姿態,被定格在半空。
像是一只被吊住的風箏。
而那個人,抬眼看著他。
這是一雙溫和淡然、又悠遠神秘的眼睛。
方鶴翎莫名感覺,自己好像被洞徹到了靈魂深處。
可他分明記得,張臨川的眼神不是如此的。
在戴上白骨面具之時,張臨川的眼神是略帶矜傲和疏離的,完全契合三大姓出身的道院天才形象。在戴上白骨面具之后,只有冷漠。
他認為后者是真正的張臨川。
不是絕情,是根本無情。
除其所求,萬事不縈。
那么又是因為什么,變成現在這樣?
方鶴翎和努力地思考著,在無窮的痛苦中,默默運轉神通。
“你的心,好像在增加我的痛苦。”
這個一抬手就制住他的男人,仍然那么看著他,語氣似有嘆息:“但它實在已經沒有增加的余地了。”
方鶴翎心頭巨震!
不僅僅在于他暗地里的動作被察覺。
更在于自己奮力發動的恨心神通,竟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泛起!
而且……
什么叫“心里的痛苦已經沒有增加的余地”?
“親手殺死自己全家的你,竟然也會痛苦嗎?”方鶴翎狠狠地盯著對方,嘶聲問道。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咬破這個人的喉嚨,喝盡這個人的血!
而令他意外的是——
面前這個人,那溫和淡然、又悠遠神秘的眼神,竟然泛起了一瞬的漣漪。
他竟然真的從這個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哀傷!
張臨川……張臨川竟然也會哀傷嗎?
“我記得……”
在驚疑之中,方鶴翎聽到面前的人這樣說:“你是方家的人。”
方鶴翎愣住了。
張臨川會對自己如此不熟悉嗎?
不會。
因為在張臨川戴上那張白骨面具之前,兩人就已經接觸過很多次。自己曾無數次單方面地示好,那時候的張臨川,也總是不遠不近地相處著。
就算再怎么瞧不起自己,也不至于記不得自己。
那么,張臨川會刻意表現出不熟悉來羞辱自己嗎?
必然不會。
因為自己……沒有被他羞辱的資格。
“你不是張臨川!”方鶴翎血紅的眼睛恢復了一絲清明:“你是誰?”
然后他聽到,面前這個和張臨川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輕聲說道:“你可以稱我為王念詳。”
對方說方家。
除了楓林城故人,沒人會在乎楓林城里的一個什么狗屁方家。甚至于楓林城都只是一個狗屁。
所以方鶴翎確定,對面這人,應該也是楓林城出身的人。
可是……
王念詳?
他只知道一個王長祥,是楓林城道院的優秀弟子,后來還進了郡道院。
他努力巴結張臨川,但是跟王長祥并不熟,因為王長祥總是在埋頭修行、做任務,能夠接觸到的機會不多。
他大約只知道,王長祥還有個哥哥,是個不能修行的廢物。在王氏族地深居簡出,極少露面。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多了解了。
那個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叫王長吉才對……
王念詳,是誰?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面前這人繼續道:“我是王長祥的哥哥。”
王長祥的哥哥……
念詳……
方鶴翎后來并沒有去過莊國,也沒有尋找過楓林城故人,所以并不知道王長祥最后是怎么樣了。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覺得,王長祥應該還在清河郡郡道院,過著他曾經向往的生活。一步步地往上走,成為人人敬仰的強者,做人上人……當然現在來看,都只是為那個狗娘養的莊庭賣命而已。
但無論王長祥怎么樣了,當初那個不能修行的廢物王長吉,又如何會變得這么強大?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你和張臨川……是什么關系?”方鶴翎問。
“他奪了我的肉身,然后我奪了他的肉身。”現在以王念詳為名的男人,語氣平淡地說道。
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帶過了多少深藏其間的暗涌。
一個不能修行的廢物,肉身如何會被張臨川看上強奪,又如何能夠反過來,奪走張臨川的肉身!
方鶴翎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人和張臨川互爭肉身的那一幕,應該是何等樣的驚心動魄!
但對他來說更可怕的信息是,在張臨川和王長吉的爭斗中,好像張臨川才是占據主動的那一個。
已經如此強大,已經恐怖到令他絕望的王長吉,都被張臨川奪走了肉身……張臨川,又該如何強大?
他記得的是當初在楓林城之禍里肆虐的白骨使者張臨川,是內府境修為擅長雷法的那個冷酷男人。
他知道以張臨川的天賦,在那起精心策劃的陰謀之后,肯定會有長足的進步。
但他以為他這樣拼命,是能夠拉近一點距離的!
方鶴翎的身體仍然懸在半空,但他幾乎已經忽略了這些。只是帶著一些難言的情緒,急切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張臨川現在是什么實力?”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干澀。
因為答案他其實已經看到了。
也感受到了。
對于他的艱難和苦澀,王長吉只淡聲道:“我看你也在追索無生教……無生教是他一手所創立,你說他現在是什么實力?”
方鶴翎現在已經能夠理解,像無生教這等規模的邪教,能夠聚集什么樣的力量,又需要什么樣的力量才能。
他一直以為,無生教大約是改頭換面的白骨道。
張臨川大約在無生教里爬到了相較于以前更高的位置……
但沒想到,張臨川既然就是那個無生教教宗,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
最壞的結果,成為了現實!
無生教既然是張臨川親手創立,那么張臨川的實力,已經不可測度。
尤其是王長吉話里說的那個“也”字。
強如王長吉,也在追索無生教,他們曾經互爭肉身,又有楓林城域覆滅之事,肯定是存在血海深仇的。但王長吉卻沒有直接打上門去找張臨川。
這說明什么?
王長吉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說——
“你跟真正的張臨川之間的差距,比你跟我之間的差距更大。”
這答案毫無遮掩,如此赤裸。
但未免太殘酷了些。
“我知道了。”方鶴翎如是說。
王念詳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驚訝的情緒。
似乎驚訝于在他看來脆弱至極的方鶴翎,此時竟能這樣平靜。
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天天跟一群怪物呆在一起,尤其自己也漸漸變成了怪物。方鶴翎的意志,其實一直在崩潰邊緣。不斷地瘋狂,不斷地撕裂,不斷地自我催眠。
這樣的方鶴翎,就算強大起來,也不過是一只紙老虎。更別說他還遠遠夠不上強大。
王長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脆弱本質。
也因而對他這一刻表現出來的冷靜,有些驚訝。
但也僅止于驚訝。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慢慢收回了懸停在方鶴翎眉心前的手掌。
而在方鶴翎的感知里……
一切都在倒退。
他的身體往回飛躍。
他的身魂仍在沸騰,又回到了沸騰之前。
他的雙眸血紅,匕首停在指間。
他之前以為已經分離出來的那部分魂、骨、肉、血,竟然停在將離未離之前,根本沒有走到分離那一步。
一切像是一場夢,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他也只是剛剛轉過身來,剛剛看到那個奪了張臨川肉身的王長吉而已!
滿心震撼,不知何言!
那雙淡然又深邃的眼睛看了過來:“可供你消耗的力量并不多,你確定你要這樣浪費掉么?”
我在殘劍術發動之前,就已經被制住了嗎?
方鶴翎陷入不知所措的自我懷疑中,但也下意識地聽從建議,散去了殘劍術。
“剛才……”
他想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只開了個口,便被截住話頭。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王長吉如是說。
此時此刻。
方鶴翎的身后是高崖勁松,松樹上吊著一名無生教的教徒,死狀凄慘。
衣著普通但長相不俗氣質更是特殊的王長吉,停在他的對面,保持著還算寬裕的距離。
而后其人邁步。
只往前一步,便已經走到了方鶴翎身邊來。
隨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再一步,已經拽著他躍下高崖。
方鶴翎不是沒有想過閃避,可是根本沒有找到閃避的余地。
窮盡他所有的想象和力量,也不知該如何避開。
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像是在他身上生了根,根須深深扎進他的血肉里,令他無法擺脫。
于是就這樣以背向的姿態,墜落高崖。
耳邊是凜冽的風聲,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那個被他吊在樹上的、捏碎了心臟的無生教教徒。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對方打算就這樣摔死他。
但墜落停止了。
王長吉拉著他,直接橫向撞進了崖壁中。
預想中以身碎石的場景也沒有發生,崖壁自然分開一個洞口,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藏身。
王長吉松開了手。
那種被死死鉗制的感覺,消失了。
如釋重負的方鶴翎正要開口詢問,王念詳看了他一眼。
他莫名讀懂了這個眼神的意思——
不要說話。
于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幾乎是在下一個瞬間,他便聽到了撞破長空的轟鳴!
恐怖的氣勢四下宣泄,不知名的強者降臨高崖!
方鶴翎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因為那強者降臨的動靜,分明是在山崖那顆勁松附近停下。
也就是說,來者很可能是無生教中的強者。
若非王長吉今天突然出現,他就已經落入對方手中!
而現在……
他們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跳下高崖,然后在崖壁制造一個窟窿,就能夠瞞得過擁有這種恐怖速度的強者嗎?
甚至連洞口都不用封住?
方鶴翎幾乎想自己釋放道術,結一道土壁,讓他們的藏身地更像那么一回事。但畢竟不敢弄出動靜來。
他們就這么簡單地站在這里,也沒有看到王長吉施展任何秘術……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令方鶴翎感到慶幸而又有些懷疑人生的是——
問題的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屬于那位無生教強者的轟鳴聲再次炸響,須臾便遠。
從頭到尾,那位無生教的不知名強者,根本沒向崖壁之下投入一丁點注意。
就這么一點距離,竟然真的就瞞過了!
怎么做到的?
方鶴翎不相信那位無生教的不知名強者會疏忽至此。
他看向王長吉,那意思是,我可以說話了嗎?
這位浪費了開脈丹、在楓林城很長一段時間都被視為廢物的男人,此刻的眼神依舊淡然。
仿佛沒有什么能夠引起他的注意,也沒有什么能讓他在乎。
方鶴翎于是道:“剛才是誰?”
“以前的白骨道二長老,現在的無生教護教法王。陸琰。”王長吉隨口回了一句,又道:“比較麻煩的是,他現在已經成就神臨了。一個天生冥眼的神臨強者,會非常不好對付。”
嘴里說著麻煩,但方鶴翎并未在他臉上看到任何麻煩的表情。
“如果他已經神臨。那你……”
方鶴翎本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他又不是沒有接觸過神臨境修士。靈識掃過來的威壓,他并不陌生。戰斗時金軀玉髓的表現,也很鮮明……這些王長吉都沒有。
可王長吉帶給他的,是他從未在神臨境以下修士身上所感受過的壓迫感。遠勝于鄭肥李瘦燕子那樣的恐怖人魔!
“我未神臨。”王長吉淡聲道:“不過陸琰太依賴冥眼,這恰恰是他的知見障。”
還未神臨,就敢躲在神臨強者的眼皮子底下,只在崖壁上挖一個窟窿,然后堂而皇之地站著?
陸琰哪怕飛下來用肉眼一掃,都不可能會漏過他們兩人才是!
到底是什么樣的強者,才可以從容評價一位神臨修士的天生冥眼,并且大搖大擺地將之利用?
面前這個一臉平靜的男子,真的不是一位隱藏的真人嗎?
方鶴翎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正在被顛覆。
他承認自己是個廢物,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真的可以這么大嗎?
“雖然你說你并未成就神臨,但我覺得你可以殺死他。”方鶴翎遲疑著說道。
王長吉搖了搖頭:“本質是不可跨越的。除非我可以提前凝練靈識……但那本身已是神臨的步驟了。”
這番話否認了他越階擊殺陸琰的可能。
但又以一種陳述既定事實的口吻,表達了他面對陸琰的把握。只要凝練靈識,就可以做到……
陸琰不是普通的神臨強者,而是天生冥眼的神臨。
這種神通與生俱來的人物,往往比同境修士要更強大。
王長祥的兄長,原來比王長祥更天才嗎?
不,相對于王長吉今天的表現,當年的王長祥,又哪里擔得起“天才”之名?
方鶴翎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所認識的人里,或許只有姜望和那個張臨川,可以稍稍比擬這份天資。
不幸的是,他自己根本沒有參與比較的資格。
他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喉嚨,有些干澀地道:“你為什么救我?”
這時候他當然明白,自己今天或許是踏進了無生教的陷阱。而王長吉突然出現,在那個陸琰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他。
但是……為什么?
王長吉想要什么?
在父親死后,他絕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誰,會給他無條件的善意。
一切都有代價。
王長吉想要的代價,他能夠承受嗎?
方鶴翎默默地斟酌著。
但王長吉已經轉身往外走,踏在空中,如履平地。
只把聲音丟在身后:“順手而已。”
看著他毫無遲疑的背影,方鶴翎忽然脫口而出:“幫幫我!”
但是那個背影沒有停留,顧自往山崖下走去。
方鶴翎緊跟著躍下山崖,在他身后喊道:“不,不是幫我。是給我機會,讓我能幫你更多!”
“你特意來救我,想必也是希望我能給無生教帶去更多麻煩吧?”
“我愿意!只要你能幫我變強,我什么代價都愿意付。無生教是我必須要鏟除的組織,張臨川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王長吉的身形停住了。
他回過頭,用他那溫和卻很遙遠的眼神,看著方鶴翎:“那個魚餌本是用來釣我的。所以我救你,確實只是順手為之。”
方鶴翎并不放棄:“既然已經順手救了,為什么不期待一下我發揮更多作用呢?”
王長吉的表情一直是極淡的,無論是在最先的對決中,還是后來躲避陸琰時。這讓他與這個世界,好像始終隔著一層什么。
包括他此時看著方鶴翎,亦然如此。
既無期待,也無憐憫,只道:“你怎么會覺得,你能幫到我?”
“我是一個廢物,我承認。”方鶴翎說道:“我跟你們這些天才比,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廢物。”
他定定地看著王長吉:“可是我想要殺張臨川的心,比你更強烈。”
王長吉的平靜,在此刻顯得冷漠,甚至冷酷,但他顯然不會在乎方鶴翎的心情,只是用他固有的語氣說道:“張臨川這樣的人,不是你很想殺,就能夠殺得掉的。也許這個世上真的有奇跡,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哪怕我咬下他一塊肉呢?哪怕我蹭掉他一塊皮呢?哪怕我只是耽誤了他一息時間。浪費了他一個眼神呢?”
方鶴翎的眼睛此時已經褪去了血紅,可依然有一種近乎殘忍的狠勁:“我愿意付出所有我能付出的,只要能在殺死他的過程里,體現一丁點作用!”
王長吉的確感受到了他的堅決。
認真地看了他幾眼:“給你那門劍術的人應該很強。為什么不讓他幫你?”
“他不會幫我。”
方鶴翎苦澀搖頭:“除了燕子,他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組織里的所有人,都像是他的玩具,都是隨時可以替代的。
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須要付出點什么,可是我能付出的已經全部付出過了。
我可以去做任何危險的任務,來換取他賜予的報酬。可他經常失憶,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不會總有任務。
我變強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我不可以再慢了……”
有時候方鶴翎并不知道,自己被燕子撿回無回谷,到底是幸運還是更大的不幸。
他當然是獲得了比楓林城時候強大得多的能力。
可是看他這一身——
廢棄又重塑的平庸道脈、強行移植的惡毒神通、殘己再殘人的絕兇劍術……
甚至于他的身體,也作為代價讓燕春回一次次“調整”過。
他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見過燕子對著鏡子掉眼淚。
他自己雖然哭不出來,可是那種厭惡自己身體的感覺,他也感同身受。
王長吉轉身繼續往下走。
方鶴翎還想再爭取一下,但又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可以爭取的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確實不知如何跨越天塹。
好像怎么跳,都在泥淖中。
無論怎么掙扎,都暗無天日。
“這段時間先跟著我吧。”王長吉的聲音在前方傳來:“等我了解你現在的狀態之后,再看看能不能幫你做點什么……你時間上方便么?”
“方便!方便!”方鶴翎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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