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福禍相依
“緊急集合！”一聲大吼震碎夜幕：“緊急集合！”</p
帕拉圖人從睡夢中驚醒，紛紛爬出帳篷。</p
火炬一根接一根被點燃，衣冠不整的士兵先以百人隊為單位集合，隨后奔向校場。</p
常備軍還能保有秩序，輔兵部隊則是一片混亂。</p
羅伯特中校連靴子都沒穿，赤著腳、提著頭盔、裹著睡袍來到警鐘旁邊。</p
“怎么回事？”他大聲問溫特斯。</p
“火！”溫特斯撂下鐘錘：“赫德人在縱火！”</p
羅伯特中校頓時膽寒發豎：“哪里？”</p
“不知道！我聞到煙味了！”</p
羅伯特中校扯掉睡袍，狠狠摔在地上：“蠻子…好狠毒的手段！”</p
情緒失控只是一瞬間，羅伯特很快振作精神，催促溫特斯：“不管他有什么招數，咱們接住就是了！你快回去，穿好衣服。”</p
溫特斯出營時披著的毛毯已經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此刻他赤膊站在鐘柱旁。</p
他急著回來示警，原本還沒什么感覺。聽到中校的話，反倒突然覺得冷了。</p
溫特斯抬手敬禮，大步跑向他的帳篷。</p
羅伯特中校“狠毒”的評價，白獅聽不到。即便能聽到，他也會當成贊美。</p
橋林營地響起警鐘聲時，河畔大營以及南高地、北高地的營寨都同時遭遇進攻。</p
求援、示警，各種情報紛至沓來。</p
“亞辛發哪門子瘋？”阿爾帕德火冒三丈，一腳踢碎馬扎：“搞這種小動作有什么意思？”</p
歲數越大，睡眠越寶貴。大半夜被驚醒，阿爾帕德的情緒也有些不對勁。</p
賽勒克扶著額頭，眉心緊鎖：“都是佯攻，牽扯我們注意力罷了。赫德人的實招一定落在別處。”</p
一名傳令兵莽撞地沖進指揮部，卷進來一陣寒風。</p
“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阿爾帕德大怒：“給我滾出去，重進。”</p
傳令兵扶著頭盔倒退出去，又走進來。</p
“說！”</p
“北大營來報，橋林西北方向有火光！”</p
塞克勒一拳砸在桌上：“不好！”</p
最開始是難以察覺的煙霧，只有牲畜才能嗅到。</p
馬匹躁動不安，嘶鳴聲此起彼伏。</p
但是冬季天干物燥，又有西風助威，火起的非常快。</p
橋林大營的部隊出發時，眾人已經能從樹干的縫隙間看到紅光。</p
這把火堪稱釜底抽薪，帕拉圖人想造橋，白獅就把所有樹木燒光。</p
溫特斯此前從未見過森林大火，景象和圭土城那場火災大相徑庭。</p
不是樹木先起火，而是林間灌木、枯草先開始燃燒。</p
火光沖天而起，一路攀爬到樹冠。樹冠著了，樹干卻還好好的。</p
烈焰在樹冠間蔓延，就像浮在地表的紅云。</p
煙霧在肉眼可見變濃，越來越嗆人。</p
羅伯特中校帶著溫特斯在內的幾名軍官前去偵察火情。</p
火光還影影綽綽時，就已經能看到黑灰漂浮在空氣中。</p
離著火場至少還有兩里地，幾名軍官已經沒法再往前去。</p
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馬兒嘶鳴著，任憑如何抽打也不肯邁步。</p
蛇、兔子、鹿…平時找都費勁的野獸，此刻發瘋一般朝人類的方向跑。</p
火場的聲音就像鬼怪在尖嘯，又像成千上萬人一同撕布。</p
兼有“砰砰”的爆炸聲——那是大火把木頭、石頭燒得爆裂。</p
“不是一點引火。”羅伯特中校拉扯韁繩，竭力壓制即將失控的戰馬，沖其他人大喊：“蠻子恐怕是同時在多處縱火，否則絕不會燒得這么快。”</p
強運倒還算鎮定，只是略微焦躁地踱步，給溫特斯省了不少心。</p
他掩著口鼻，也沖中校大喊，因為不喊聽不清：“這火撲不滅了！要趕緊挖隔離帶！”</p
“先撤！”羅伯特中校撥馬而走。</p
其他軍官紛紛跟上。</p
退到安全的地方，眾軍官下馬開會。</p
溫特斯取出地圖——地圖還是杰士卡中校給畫的。</p
看到他從懷里拿出地圖筒，其他軍官眼睛都發直。</p
情況緊急，沒時間再搞尊卑上下那一套。</p
溫特斯發動光亮術，指圖說明：“各伐木隊已經在林子里砍出不少空地、道路。我們把靠近營地的伐木場連接、拓寬，或許能保住一部分森林。”</p
羅伯特中校也不廢話，一拍大腿：“就這么干！”</p
中校有緊接著補充命令：“各百夫長臨機判斷，實在不行就撤！樹過火還能用，別把人折進去！”</p
現場指揮官拍板，橋林大營的部隊立刻行動起來。</p
帕拉圖軍隊的效率毋庸置疑，各百人隊攜帶工具開進伐木場。</p
依照層層傳遞的命令，眾人紛紛掏出打濕的毛巾、圍巾掩住口鼻，動手開挖隔離帶。</p
設置隔離帶這個辦法，是溫特斯從圭土城大火學來的。</p
管不管用他也不知道，但是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白獅把森林燒光。</p
戰馬都被帶往安全的地方，溫特斯徒步在森林間穿行。</p
他的聲音被魔法增幅，甚至壓過了林間嘈雜聲：“地上的枯草、樹枝、松塔統統帶走！能起火的東西一樣不準留！”</p
偵察火情時，溫特斯看得清楚：不是樹先著，而是地上的枯枝敗葉先著。</p
三千余名士兵、民兵分散在森林中，已經近乎失去統一指揮。</p
此時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各百夫長的意志和能力。</p
帕拉圖人應該慶幸兩點：第一，他們有一支極為精悍的基層軍官隊伍；第二，這片森林的植被很稀疏。</p
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p
荒原上的樹都長不大，只有往南、往北進入山麓才能看到茂密原始森林。</p
橋林植被稀疏、成材的木料少，令帕拉圖人頭疼到極點。</p
然而恰恰是這種“劣勢”，如今反倒變成“優勢”。</p
沒過多久，大營方面派出的援軍也抵達現場。</p
發現橋林火氣，塞克勒第一時間派出所有工兵和輔兵，由博德上校率領支援。</p
博德上校還帶來了塞克勒將軍的命令：“能救，則救。”</p
“放屁！”羅伯特中校也是急火攻心：“什么叫能救？還不是無論如何都得救？！”</p
援軍加上橋營原有的部隊，所有人發瘋猛干。</p
樹木不分粗細統統被伐倒、拖走，連地上的草皮都被鏟掉。</p
不僅鏟走草皮，連土都要翻過來。</p
火場已經燒成一條線，每一秒都在變得更近。</p
溫特斯臉上的皮膚都被熱浪烤得發焦，掩住口鼻的圍巾用不了幾分鐘就會被烘干。</p
他一次又一次派人去河邊打水，然而水還是很快用光，根本供應不上。</p
兩個民兵跑過來找到百夫長。</p
他們的臉被煙熏得發黑，溫特斯根本看不清是誰。</p
直到其中一人開口，他才聽出是伊什，甘水鎮那個伊什。</p
“大人，這個是老拉洛！”伊什拉著旁邊的民兵說：“他是好泉谷的人，他有辦法！”</p
溫特斯嘴里發苦，也沒精力客套：“說！”</p
伊什口中的“老拉洛”開口，聽起來像是個中年人：“大人，不如以火攻火！”</p
“怎么攻？”</p
“不等火燒過來！我們先點一把火燒過去！就是以火攻火！不過要等隔火溝挖好之后。”</p
“風在往東吹！”溫特斯指著天空：“點一把火，非先把我們燒了不可！怎么以火攻火？”</p
“不是這樣的，大人。”老拉洛焦急的解釋：“火場的風是亂的！甚至會打旋！火會吸風！”</p
溫特斯猛然想起圭土城的火龍卷，火勢大到一定程度確實會吸走空氣，把風向帶亂。</p
“你有把握嗎？”溫特斯盯著老拉洛。</p
老拉洛低下頭，諾諾地說：“沒，我…我沒把握。”</p
“大人，和我們說的時候，他講得頭頭是道。”伊什嚷嚷著拽住老拉洛：“有百夫長大人在！你怕什么啊！”</p
溫特斯一咬牙，抓著老拉洛的肩膀，說：“出什么差錯，我負責。你有什么法子，統統說出來！我去找羅伯特中校。”</p
說著，溫特斯開始摸索身上的衣兜，可是翻遍全身他也沒找到值錢的東西。</p
沒辦法，他只好先許愿：“我身上沒帶金銀。你的辦法要是有用，我讓安格魯挑一匹最好的馬，給你帶回家。”</p
二十米寬，自南向北延伸的隔離帶已經有了雛形。</p
羅貝特中校同意小規模實驗溫特斯的“以火攻火”。</p
這完全是在賭，誰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每個人手心都捏著把汗。</p
在蒙塔涅百人隊負責的隔離帶之外，溫特斯親手點燃另一場大火。</p
熾焰騰空，開始向著東面蔓延。</p
所有人嚴陣以待，火舌一直抵達光禿禿的隔離帶。</p
人們膽戰心驚看著紅色的余燼從空中飛向自己這邊，生怕樹冠被這些帶著火星的飛灰引燃。</p
東進受阻，新的火場開始向西側蔓延，而且越來越快。</p
眼見以火攻火有效，眾人歡呼雀躍，被烤得發干的眼眶止不住地流眼淚。</p
在濃煙之后，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兩條火線轟然對撞，將所觸及的一切燒成灰燼——包括它們自己。</p
大火燒了一夜。</p
次日清晨，赫德諸部首領前來觀敵。</p
林地仍然籠罩在煙塵中，樹都被燒得光禿禿的，過了火的地表還能看到一些暗紅色的余燼。</p
白獅沉吟著，沒有說話。</p
“白獅，看來你把他們都燒死了。”黑水部酋長帶著討好意味說。</p
黑水部部眾折損極多，黑水部酋長如今是白獅的鐵桿支持者。</p
“承你吉言，短弓。我也希望是這樣。”白獅對黑水部酋長仍然像往日般尊重：“不過，恐怕不會這么輕松。”</p
帕拉圖哨騎發現了近處山坡上這群敵人，飛快地跑回去報信。</p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白獅輕輕抽打戰馬：“隨便看看，不勞煩帕拉圖人送行。”</p
沒過一會，帕拉圖哨騎引著一名黑甲騎兵沖出濃煙籠罩的森林。</p
諸部首領隨行的兩名親衛提槍迎戰，卻被那名黑甲騎兵接連斬于馬下。</p
那黑甲騎兵跑到相鄰的丘陵上，沖著諸部首領喊了幾句話。</p
不等其他護衛將他包圍，那黑甲騎兵已經大笑著離開。</p
“他說什么，小獅子？”烤火者問。</p
“想燒死我們？”小獅子看著那名重甲騎兵的背影，面無表情翻譯：“去你媽的。”</p
壞消息：橋林被焚毀三分之二。</p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瑞德修士捻須微笑：“古人誠不我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