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的企圖并未隱藏太久。
在當日面見過楊廣之后,三國使團便在洛陽城中心搭建了一座高臺,以東突厥始畢可汗之弟阿史那咄苾,也就是后來的頡利可汗為首的三國使者登上高臺,聚焦所有人的視線。
“大隋的子民們,”
頡利登高而呼,“我乃東突厥始畢可汗之弟,阿史那咄苾,今次代表吾兄始畢可汗,以及我塞外諸族向中原皇帝,也向爾等中原子民宣示兩個卑鄙之人的惡行。”
“二十一年前,中原魔門的邪王石之軒,還有嶺南宋閥的閥主宋缺,他們潛入草原,趁著大隋使團出使時突厥軍隊護送的機會,殺上草原圣地,以眾凌寡,刺殺了我草原圣者——‘武尊’畢玄。圣者的死去,令東西突厥兩方生隙,使得雙方大戰,生靈涂炭。”
“那一場延續數年的大戰,是我們難以忘卻的慘痛經歷,所以在發覺刺殺圣者的真兇之后,我等三國第一時間并派使團出使大隋,要為我草原子民的死求個公道。”
“我等三國愿以永世歸附中原王朝為代價,請中原群雄誅殺真兇,讓石之軒和宋缺血債血償,否則,草原健兒定當南下,馬踏中原,親自為畢玄圣者復仇。”
頡利猛地高揚手臂,暴喝如雷:“復血仇,誅真兇!”
“復血仇,誅真兇!”
“復血仇,誅真兇!”
站在高臺周圍的突厥人拔刀高喝,一股肅殺之氣頓時席卷而來,令周遭看熱鬧的百姓紛紛后退。
“以永世歸附為誘惑,以馬踏中原為威脅,中原有難了,宋閥主亦是有難了。”
師妃暄遙望著高臺,看著那一個個突厥人喊得聲嘶力竭,嘆息道。
東西突厥兩個死對頭,加上震國,三國匯聚所代表的力量,是如今一片大亂的中原難以應對的,他們喊出復仇的口號時,就已經做好了進軍中原的準備。
畢竟那位宋閥主不是傻子,不會因為對方喊兩句威脅話語就直接投降,伸出腦袋給人家砍。
草原人必定入侵,這是難以改變的未來,而宋缺和石之軒這兩人,也會因為草原人的入侵而受到口誅筆伐,受千夫所指。
這世上從來不缺遷怒的人,也從來不缺投靠敵人的叛徒,更是不缺利用輿論的聰明人。
當有人因為草原人的入侵而死之時,他們的親朋好友之中也許就有些傻子不去恨敵人太狠毒,反倒去怪宋缺不送死。
當敵人的鐵蹄踏過之時,也會有人因為畏懼和膽怯,跪伏在敵人的腳下,甘做叛徒。
當同樣有心爭奪天下的人發現機會之時,他們之中也不乏有人利用這輿論,引導世人的敵意,將其聚焦在宋閥這個強大對手身上。
他們不會去想畢玄死了有什么好處,也不會去想為何要造成草原大亂。
有蠢人會認為是中原方面理虧,會因為草原生靈涂炭而落淚,有聰明人會借助這個機會鏟除對手,認為草原人入境有利可圖。
在這個胡人王朝消失不久,胡風未去的年代里,某些人的節操出人意料的低。因為他們從某方面來講,也是胡人。
“這是專門針對宋閥主的陽謀,”師妃暄自語道,“但想要破除這個陽謀,也未必沒有可能。”
如今突厥人雖然來勢洶洶,在大庭廣眾之下極盡抹黑,但他們終究是他國之人,所說之話終究難以盡信。
刺殺畢玄之舉對中原來時是善還是惡,不是由突厥決定的,而是由中原這邊的人決定的。
想要給這件事的結果蓋棺定論,需要一個人背書。那個人,就是楊廣。
雖然如今大隋江山一副氣數將盡的樣子,但在名義和法理上,這中原依然是大隋的天下。
并且當年之事發生在大隋使團出使草原之時,對當時草原的情況,朝廷應該相當了解,有資格對此做出評斷。
楊廣的傾向,決定這件事的走向。
那么,楊廣會如何選擇呢?
“你們覺得,楊廣會選擇給我的行為背書,還是落井下石?”
庭院內,楚牧負手而立,鎮定自若地道。
在他身后,婠婠、青璇,還有宋智聽到他所言之后,皆是面露沉思之色。
最終,宋智第一個回道:“楊廣此人不是真的昏君,他應該知曉草原人的險惡用心,但凡他有一點擔當,都不會在此事上落井下石。但是此人也有心胸狹窄的一面,在如今大廈將傾的情況下,他未必沒有拉人下水的可能。”
重點還是楚牧對楊廣從來沒客氣過,他要是和楊廣有深厚交情,那楊廣應該不會在這種時刻落井下石,可偏偏楚牧和楊廣沒啥交情,只有交易。
“婠婠可是知道楊廣恨死師叔了,他曾有數次揚言要將師叔千刀萬剮呢,”婠婠道。
陰癸派一直在往后宮里塞人,楊廣自從開始自暴自棄后,也對美女來者不拒。
現如今便是楊廣一天上了幾次廁所,每次多長時間,一夜幾次郎,陰癸派那邊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就是覺得楊廣會落井下石了。”
楚牧笑了笑,看向青璇,“你呢?你怎么認為?”
青璇想了想,道:“父親曾經說過,這世上最難揣測的便是人心,哪怕是最聰明的智者,也不敢說能將人心的變化悉數算盡。我們不應當把主導權交到楊廣這么個趨向不定的人手上,而是要將主導權拿到自己手上。”
“看來你有想法了。”楚牧面上笑色更濃。
“我的想法是······”青璇頓了頓,道,“殺了楊廣,讓草原人殺了楊廣。”
“哈哈哈······”
楚牧聞言,哈哈大笑道:“為父也是這么想的。”
楊廣心思和趨向不定,那么就不要給他做選擇,直接殺了他,將鍋扔到草原人頭上。
“草原人既然想要戰爭,那便給他們戰爭。”
當夜,大雨滂沱。
雨柱漫天飛舞,似是無數利箭傾瀉之下,一道黑色的幽影在雨幕中穿行,熟門熟路地在紫薇城的墻壁上、屋脊上奔行。
最終,他隱在了一棵大樹的枝干上,透過不斷搖擺的枝葉,一雙冷厲的眸子直直盯著前方燈火通明的大殿。
‘楊廣!’
楊虛彥握緊手中的暗色長劍,冰冷的殺機在心中激蕩,卻不在明面上顯露分毫。
他沒想到自家那師尊竟然會在這種時刻想要殺楊廣,也無心去想。要是其他事情,楊虛彥定然會想著做點手腳或是權衡一二,唯獨殺楊廣這事,他毫不猶豫。
就如今日在城中心,那些突厥人喊的那樣,“復血仇,誅真兇”,楊廣和楊虛彥之間的血海深仇,讓楊虛彥不放棄任何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
‘今日,你必死!’
楊虛彥將殺機暗藏在心中,伏身貼著枝干,整個人都似和大樹融為了一體,隨著狂風肆意搖擺。
與此同時,在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中,鶯聲燕語不斷,間或夾雜著興奮的喝彩聲,舉杯吆喝聲。
楊廣攬著兩個美人坐在主座上,享受著服侍,看著殿中的搖曳生姿的艷麗舞女。
而在大殿兩邊,三國使團眾人赫然在列。
頡利瞇著眼睛,端著酒杯不斷暢飲美酒,似醉非醉,滿臉開懷笑容。
在他對面,是一個有著藍色眼瞳,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端坐在座位上,猶如一座壯麗的山峰,令周遭的舞女宮女不自覺地悄悄打量。
此人名為“云帥”,乃是西突厥的國師,也是西突厥使團的主導人。只不過他不愿露面,所以才讓頡利在今日代表了三國。
而在震國使團的坐席上,卻是一個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人。其人身穿橙杏色的特寬白袍,頭發結髻以白紗重重包扎,裝束充滿異域特色。
他閉目盤膝而坐,視周遭繁華如無物,只是閉目養神,好似在假寐。
此人,乃是震國宗教之首,也是“龍王”拜紫亭立國的主要促成者,震國如今的國師,其名為“伏難陀”,一個來自天竺的苦行僧人。
三國使團眾人,以此人實力最強,三國高端武力,在明面上也是以震國最強。
拜紫亭拉攏伏難陀和大明尊教,受這兩方相助,加上東西突厥兩國實力因為內戰實力衰弱,這才能安穩立國,并和這兩方展開合作。
當然,這是在明面上的。于暗地中,隱身于東突厥的魔相宗同樣具備著不俗的實力。
三國使團雖然在名面上就頡利一個主要人物,實際上輪實力,頡利是絕對不如這兩個未出面的國師的。
而在暗地中,還不知有多少高手在潛伏著。
突得,伏難陀輕輕徐徐睜眼,與冥冥天地相合的精神,讓他察覺到了雨幕中隱含的危機。
“今夜,難以平靜了。”
話音落下,云帥眸中精光閃爍,頡利睜開醉眼,瞳中一片清明。
伏難陀來自天竺,所修的“梵我不二”心法乃是講究和冥冥之中的大梵天合一,對于危機的洞察遠超二人。他既然言說“難以平靜”,就絕不是無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