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八十六: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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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過丹鳳門的凋甍,如在晴空下滾過了一陣春雷。青磚御道光可鑒人,以往只有龍輦鳳駕碾過,今日卻映出了前仆后繼的蹄影。
李蟬只管振動韁繩,仿佛要把風都拋到后頭,渾然沒顧及到同榜諸君在側追趕。
眾人越過門樓后的登聞鼓,穿過軍器府、都水監和尚書省,眾官員紛紛放下手頭事務來到門外旁觀。過了歸仁門的鐘樓往東拐,前邊的天街上,鴻臚寺卿已率人等待。
李蟬遙遙看見天街盡頭的紫極殿,深吸一口氣,勒馬急停。
白微之坐在銀鞍上打量四周,感慨道:“浮槎兄,咱們這輩子,恐怕也就這一回能騎馬進太極宮了,你跑這么快,痛快倒是痛快,我卻還沒覺出什么滋味,便跑到頭了。”
李蟬下馬,隨口說:“這輩子就一次機會,恐怕也不見得。”
邊上,馬蹄聲徐徐變緩,姜濡坐在馬上,笑道:“再大的官兒,進了宮城,也得下馬。能在這騎馬的,除了咱們登第這一回,便只有反賊了。李郎可不像有反骨的人。”她翻身下馬,熟稔地輕拍了兩下馬嘴,馬兒發出愉悅的低鳴聲。
眾人正說著話,鴻臚寺卿過來笑呵呵道:“諸君信馬由韁,視這宮城如鴻野,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唐清臣道:“是我等得意忘形,讓趙寺卿見笑了。”
鴻臚寺卿笑道:“哪里的話,諸君能入乾元學宮,便是國之棟梁,人生得志時,便要意氣風發才好!”
鴻臚寺主掌儀節之事,乾元學士登第的儀禮也在其中。諸生應試乾元學宮,早在春試前,便學過了登第時的禮儀,這回入宮,鴻臚寺卿帶著寺丞等官員又提點一番,便為三十六人各換上乾元學士與直學士的冠服。
李蟬出鴻臚寺時,已穿上一身帶藍帔子的青掛袍,頭戴平巾,把銅絲骨的翹腳幞頭襯得極高,手里再拿上一塊刻著魚須鶴翼的紫竹笏板,已是一副峨冠博帶的模樣。鴻臚寺亦有一面正衣冠的屈軼鏡,李蟬對著鏡子打量半晌,這模樣倒是威嚴端莊了不少,雖然看著不大習慣,卻的確很唬人。
眾學士被鴻臚寺卿接引著,從恭德門進去,到了紫極殿里,排成一列,站到了丹墀下。謝恩時,眾學士亦站得筆直,如僧道中人一般無需下跪。乾元學士的地位,便如手中那紫竹笏板一般。朝中大員手中笏板都是牙、玉質地,五品以下捧竹木的可進不得朝會,笏板用紫竹制成,便是意味著乾元學士雖貴,又與朝中政事牽連不深。
一番謝恩的儀禮后,已到午時,眾學士赴罷宮城西北廣陵池的鶴集宴,便原路返回,出了皇宮。
這之后,又由京兆府尹和兩縣明府引著,騎馬去京中廟觀行香。眾學士走過東岳廟、兜率寺、清微觀、昊天觀、大相國寺、大云經寺等兩教廟觀和諸王廟,最后在玉京西邊的報恩塔下,各大廟觀里點燃了三十六支粗如兒臂的高香。這些高香足足能燒七日不絕,這段時日,不光玉京百姓,甚至州中各府的人,都會來這些廟里上香,期望能沾上些福緣。
如此游行一番,等到了最后的武王廟行香罷,便已臨近黃昏,一日的忙碌至此告一段落。眾學士寄寓的各大廟觀會館里都備好了宴席,于是紛紛告別離開,原本聲勢浩大的隊伍,沿街走過,逐漸變得單薄。
快到清微觀時,白微之望著觀中靄靄煙云,“這段日子,廟里想必能掙不少香火錢。”
邊上的祝真嗣笑道:“怎么,微之還惦記上這香火錢了?”
白微之也開玩笑道:“既然是沾了咱們的名聲,縱使分幾貫錢,又有何不可?”
唐清臣道:“各位客居玉京,寄寓在這些廟觀里邊,雖然不是白吃白住,但這段時日里,籌辦文會法會,卻少不得各方出力。這些香火錢,便當做投桃報李吧。不過唐某這樣說,未免有些康他人之慨,不如這樣,明日我設宴請諸君喝酒如何?”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直學士孫元斌笑道,“傳說連宮中內庫,都遠遠不及唐家藏酒之豐盛,上次辛園雅集,孫某嘗過之后,至今念念不忘,還請清臣明日不要吝嗇,定要讓大家盡興才好!”
孫元斌說過后,又有幾人附和。
唐清臣笑道:“那好,明日我在芙蓉苑設宴,請諸君一定移駕光臨!”
白微之斜斜看著唐清臣,“清臣兄,按例明日該是同榜諸生湊錢一起去喝酒,要你一人出錢,卻讓人過意不去。何況列位雖并非盡是豪富,也不至于連頓酒錢都湊不起了。”
唐清臣怔了怔,旋即笑道:“微之兄誤會我了,唐某只是想讓諸君再盡興些,可不敢有半分瞧不起誰的意思。不過,微之兄這樣說了,倒顯得是我唐突了。也罷,那就再過一陣,等各位都有閑暇,我再請各位喝酒。到時候,微之兄可不要再像上次在辛園那樣,拂袖而去了。”說著,也看了李蟬一眼,微微一笑。
李蟬忽的想起,上回辛園雅集過后,與白微之離開喝羊肉湯時,白微之便對唐清臣頗有微詞,如今一看,這棲梧凰兒的確有些城府。看來學宮雖不是政壇,也避不開勾心斗角。不過唐清臣想當魁首也好,結黨也好,李蟬也不甚關心,他對唐清臣也點點頭,便讓馬走慢了些,與王常月并駕齊驅。
“王道長?”
王常月正望著清微觀,轉過頭來。
李蟬打趣道:“這些廟觀里的香火,也有咱們一份功勞了,是不是也是功德一樁?”
王常月一愣,邊上的王孝恭取笑道:“炒豆子,還不快拿冊子記下來?”
“浮槎兄提醒我了。”王常月對李蟬拱手,又拿出懷里的《功過格》,用嘴濡濕筆尖,寫道:“助得廟觀香火鼎盛,記二十功……”一邊寫著,一邊回想今天去了多少座廟觀。
李蟬轉頭看王孝恭,好奇道:“炒豆子?我記得王道長的道號該是昆陽子。”
王孝恭笑道:“李郎這就不知道了,這昆陽子的道號,是他在隱樓觀修行時,觀里的道士給取的。但這廝,時常都要帶上一把炒豆,一會兒吃黃的,一會兒吃黑的,我便給它取了這道號,炒豆子,是不是貼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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