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八十八:若死而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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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巷與甘棠巷同在長樂坊,相距不到半刻鐘路程。
徐應秋與李蟬來到顧九娘的住處,只見到緊閉的大門上凌亂貼著幾張白紙黑字的平安符,白麻布條從門梁間垂下,其上隱約寫有“太上”、“幽光”等朱砂字。寫的是道門的平安咒,只是這暗紅字跡并不讓人感到平安,看起來反倒有些詭異。
顧九娘生前便有個啞娘的外號,但她離奇死亡的那天,四鄰卻聽到這屋子里傳出妖異歌聲。
徐應秋站在屋門口,看見幾道日光不知從何處投射而來,映在木門上。他循著光一看,巷對面那幾戶人家,門口都懸起了驅煞的八卦鏡。他問道:“那夜我見九娘奏曲,不像是染了惡疾的樣子,怎么幾日不見,就溘然離世了?”
李蟬打量著平安符,這些符咒顯然是街坊鄰居貼,他回答道:“近來,玄都不大太平。”
徐應秋眉梢一動,深深看了李蟬一眼,移開話題:“她葬在何處?”
李蟬道:“就在不遠處,隨我來吧。”
李蟬向甘棠巷西走去,徐應秋邁步跟上,又回頭望向那屋門,暗嘆可惜。
長樂坊北是延壽坊,禮泉寺就在此處。
李蟬與徐應秋穿過碑坊,繞過放生池,抵達佛殿。三身佛下打掃的沙彌問清二人來意,便領二人去往佛殿西側的鼓樓。
鼓樓后邊,是一片塔林,靈鷲塔便矗在林立的古柏和石浮屠間。塔內空間寬敞,光線明亮,即便是白晝,燭架上的黃燭也燒得并不節省。塔中央的大石香爐里,有三十三支香粗如兒臂,小香不計其數。
檀煙若靄,黃袍僧人在其中持經念誦,聲音在塔壁間回蕩,往復不休。
徐應秋在塔底仰頭,從塔底到塔頂,壁上密密麻麻,盡是人名與生辰忌日。底層的字刻在壁上,上層則有牌位。那些刻在壁上的人名,價格按層數高低來算,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兩銀子。
塔底的一側,李蟬看著塔壁上的兩個名字,說道:“九娘早年在教坊司彈琴,習得了一身樂藝,后來她雖淪落風塵了,也是幸遇良人,沒把本領荒廢掉。聶三郎一直想治好啞娘的嗓子,但費了多年功夫,也沒成效,便另辟蹊徑,請來了一尊妖神。”
徐應秋道:“那妖神能治好她的嗓子?”
李蟬搖頭,“只治得了一時。那妖神能讓她在魚龍會上唱完一曲,只不過,唱這一曲的代價是完全廢掉嗓子。當初我以為九娘是不服輸,原來,她的琵琶是彈給他聽的。聶三郎出了事,九娘便殉情了。”
徐應秋流連風月多年,他望著顧九娘的名字,仿佛勾起了往昔的回憶。默然良久,他嘆道:“煙花女子的貞烈,不在皮囊上。”
李蟬到誦經的僧人旁邊,拿來三炷線香,上在香鼎里。禮泉寺的僧人說,人死后仍在人間彌留四十九日,其魂魄可食香。這份香火供養的服務,自然也包括在五十兩的冥位錢里了。
燒了香,李蟬便招呼徐應秋離開靈鷲塔。徐應秋身后檀煙彌漫,梵音回蕩,若有若無,仿佛在人間之外。
他惆悵道:“我答應為顧九娘作詞,不料竟成了絕命詞。薛簡去后,本就鮮有人會彈五弦琵琶,能聽到九娘的琵琶,已是因緣際會,如今九娘一去,那首曲子恐怕再難有人能彈了。九娘可有后人?”
“生有一女,已經十六歲了。”
“那少女乍失雙親……她父親又是怎么死的?”
李蟬走進塔林,停步望向旁邊的石浮屠,“殺聶三郎的人背后勢力不小,在那人眼里,聶三郎只不過是西市里一個的互郎,殺了也就殺了。不會放在心上。不過聶三郎是我的好友,我不能讓聶三郎白死。”
徐應秋問道:“是誰殺了他?”
李蟬反問道:“徐郎可知道,近來玄都城里有妖魔作祟,弒殺神靈,擾亂市井?”
徐應秋沉吟一會,“略有耳聞。”
李蟬道:“聶三郎便是因此而死。”
徐應秋神色凝重起來,意識到了李蟬矛頭所指之處。他欣賞李蟬神乎其技的畫藝,卻不覺得李蟬能向那莫測之敵拔劍。若二人的相交只止于書畫詩詞,徐應秋自可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灑然,但涉及到過多的糾葛,他卻難以效仿三杯吐然諾的豪情。
東風拂動,古柏蒼郁。二人在靈鷲塔下沉默半晌。
李蟬打破沉默:“我雖有不少幫手,卻都不太能見光。所以想請徐郎幫一個忙。”
徐應秋道:“我只是一介書生。”
李蟬道:“聽說徐郎的老師是陽門大儒,那位沈鶴衣也是陽門大儒,素聞陽門之士心存浩氣,赤手可搏龍蛇。徐郎定不會坐視妖人為禍玄都。”
徐應秋定定與李蟬對視,凝重道:“是你要為聶三郎和顧九娘報仇,還是有人要你為他們報仇?”
李蟬道:“徐郎不必揣摩什么,我只去青雀宮看過兩年山門,既攀不上崔趙二家,也入不得鎮西王的眼。我從桃都山來,除去我自己,跟誰都不是一伙的。”
桃都山?徐應秋眉毛一挑,心中回憶,二十余年內是否有犯了重罪被流放到桃都山的李姓氏族。
這時,李蟬又說:“徐郎既答應為那曲譜作詞,難道不想把那曲子聽個囫圇?后天魚龍會上,徐郎可聽完此曲,但曲中若有波折,便請徐郎幫忙,鎮一鎮場子。”
徐應秋忍不住往靈鷲塔里看了一眼,不解道:“人已死,曲何以續?”
李蟬道:“若死而復生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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