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三十:說書人
李蟬和聶空空到懷遠坊時,西市南入口的石牌坊邊里里外外圍了幾十號人。聶空空湊到人群后方,對李蟬連連招手。
李蟬過去一看,人群圍著一個說書人,說書人模樣黑瘦,站在石墩前,單手拿一把折扇,折扇點晃間,他用似唱非唱、中氣十足的語調說著書。
“地門開辟起風波,一入紅塵歲月磨。上回說到,青雀宮中呂祖在桃都山與那神秘高人賭斗落敗,便遁入紅塵中,此后百年,都了無音訊了,這故事到這,就該告一段落啦。”
眾人哎呀哎呀嘆息起來。
又有人喊:“那今天講什么?”
說書人一笑,打開折扇,唱道:“那時人祖蕩妖災,昆侖青雀銜玉來。玄龜負山山負玉,人間茲此太平開。諸位聽好了,上古之時,天地由妖魔主宰。當時的人族淪為人牲,下場凄慘,真是聞者落淚。幸虧有人祖,橫空出世,這位人祖,是天人化生!”
一個年輕人坐在槐樹根上叫嚷:“說書的,什么是天人化生?”
說書人折扇指天點地,眉飛色舞道:“山外青山樓外樓,人間不過一浮漚。這方人間界之外還有三千世界,天人?便是天外世界來的。”
一個女人叫道:“我知道,劉婆請神上身時,也說是天神下凡。”
說書人嘖了一聲,繞圈走了幾步,打著折扇,搖頭晃腦,“這位人祖,生下來是妖魔豢養的人牲,卻生而知之,稟賦無雙啊。話說那年天狗食日,是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人祖融天下金在浮玉山上鑄青蓮一朵,示周天輪轉之數,顯化萬法,生民才復知四時晝夜,嘿!”
說到這里,說書人折扇一頓,話也停了。
有人急道:“怎么不講了?”
“快講啊。”
“正聽到了興頭上呢!”
說書人嘿嘿一笑,手一翻,托住一個陶缽。
“承惠,承惠。”
說書人繞著人群要聽書錢,聶空空連忙拉李蟬一把,悄悄跑開。待走遠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那說書人。
李蟬笑道:“既然想聽,怎么不聽下去。”
聶空空不舍地收回目光,“阿叔,以前人真的是妖魔豢養的人牲嗎,就像人養雞鴨那樣?”
李蟬搖頭:“說書人的話,當故事聽就行。”
……
二人在懷遠坊里一所宅門口停下,門里住的是一戶姓趙的人家,是開陽趙氏的旁支。
開陽趙氏是望族,主家有家廟。普通人去城隍廟至多能求到八品靈應法,趙氏族人在家廟里卻能求到五品靈應法。
李蟬聽聶空空說的話,就知道這家人是不愿讓主家知道那位書生受了狐妖魅惑,把他們看低了。
一名婦人開門將李蟬迎入,門后是一個一進的院子,婦人告訴李蟬,那趙書生前日從玄都西郊歸來,便魂不守舍,一直念叨著遇上了一個貌美少女。
“他日前在烏山上讀書,那地方在山腰,半夜三更,哪會有良家女子出現。”婦人嘆氣道:“也不知道城隍廟里的靈應法能不能治好他,可千萬不要耽擱了考試才好。”
李蟬道:“年少慕艾,也怪不得令郎。”
婦人嘆一口氣。
李蟬道:“在下雖然不是醫官,但寫過不少疏文,見的人多了,也能看出些癥狀。”
“拜托你了。”婦人把李蟬帶到偏房門口,卻只是打開門,并不進去。李蟬朝房中看去,一個白面書生正在讀書。
見到門口的婦人帶來一個陌生人,書生只是冷笑一聲。
婦人伸脖子喚道:“延清,吃點東西吧!”
“不必。”書生冷漠搖頭。
婦人嘆道:“就算你不信那姑娘是妖邪,又何必絕食作踐自己。”
書生轉過頭去,并不言語,李蟬對婦人使了個眼色,婦人遲疑一下,退到遠處。李蟬邁步進屋,坐到書生對面,丹眼打量著書生,微笑道:“那位姑娘想必十分貌美,竟讓你如此魂牽夢縈。”
書生警惕地瞪李蟬一眼,但還是帶著三分得意地說:“才貌雙絕。”
李蟬稱贊道:“兄臺真是好福氣。”
書生輕蔑地瞄了李蟬一眼,心中卻很是受用。只不過李蟬又問道:“你可聽過狐因人而化?”
書生皺眉道:“你什么意思?”
李蟬指節敲了敲桌面,“狐妖因交往之人的命格不同,而變化成不同模樣,你見到的那狐妖既然才貌雙絕,說明你命格不錯,也是才貌兼備,不然她也不會變化出如此形象。”
書生苦澀道:“我不在乎她是狐妖,真比較起來,人又比妖強在哪里。”
“妖是吃人的。”李蟬盯著書生。
書生被那眼神看得發怵,這才發現,對面的男人一只眼睛是墨青色,一只眼睛是黑丹色,不細看看不出來,細看便覺得異常妖異。忽然黑丹色的眼睛里似有虛影閃過,書生眼一花,恍惚間,竟見到了一些可怖的景象,有窈窕女子突然裂開巨口咬下人頭,有長發女子脖如壺頸飛出百米……
書生“啊”的大叫一聲,猛然站起,后退數步,臉色慘白,手指指著李蟬,嘴唇顫抖,卻只能斷斷續續說出幾個“你”字。
李蟬轉身離開,屋外的婦人聽到動靜,趕到門口,擔憂地朝門里張望,見那書生神色驚惶,身體卻無恙,才稍微放心。轉頭緊張地問李蟬道:“怎么樣?”
“應該清醒幾分了。”李蟬問:“筆墨紙硯在哪?”
“備好了,早備好了。”
婦人把李蟬帶到書房,拿出絹質的通靈箋和筆墨,便退了出去。按規矩,書寫疏文時要虔心誠意,受不得打擾。李蟬將通靈箋,便揮筆寫道:
“恭惟神境混元上德天尊,金液煉形,玉英孕秀,為壽瞻仰。鳳闕以馳神伏愿……七百年不汗之枝枝枝茂陰,億萬載無窮之劫劫劫長存……誠惶誠恐,稽首頓首。再拜,謹疏。”
疏文是敬天法祖,溝通神凡的文章。寫好疏文的關鍵不在文采,只在“敬”字。李蟬在浮玉山下寫過兩年疏文,深諳其中套路,在代寫疏文的書生里,也算是小有名氣。
一道求八品靈應法的疏文,收取潤筆費一千錢,也就是一兩。待稍稍晾干墨跡后,李蟬便將疏文交給婦人,拿錢走人。
……
屋里,書生臉色慘白,回想烏山上那張風騷俏美的臉蛋,背后卻起了雞皮疙瘩。忽然耳邊響起聲音,一抬頭,便見到一張女人的臉,他“啊”的大叫一聲,身體往后靠住椅背,惶恐大喊“妖怪!”
婦人拿著疏文,愣在原地,這孩子晨間還振振有詞說,莫說那位薛姑娘不是妖,就算她是妖,人妖之間也有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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